上帝,你在哪裡?! ----記一個天主教家庭在大陸的遭遇 ·曹長青· 一九八八年七月十九日,在洛杉磯移民局法庭上,來自中國大陸的莫逢傑聲淚俱 下,講述他一家因信仰天主教所遭受的苦難。人,有時能承受住痛苦的煎熬,但承 受不住對痛苦的回首。這位四十四歲的男子漢幾次哽咽,泣不成聲。他申請美國政 治庇護已兩次被拒,這是他唯一一次機會在法庭聽政會上「主述」。 主述後,法庭一陣短暫沉默。法官被這個中國人的苦難遭遇深深感動,他沉緩、 凝重地說:「我不用回去再審看你的材料了,現在就正式批准。」四十四年,莫逢 傑因「反革命罪」在大陸蹲了五年監獄、六年勞改農場,流浪了四年,輾轉西非洲 小國多哥三年,今天,終獲自由!他擁抱著律師,滾落的淚水傾訴著生命的感慨。 莫逢傑的苦難最早緣於他篤信天主教的父親莫興齡,而莫興齡的麻煩是他四十年 前選擇了從加州返回北京。現在,莫家又從中國逃到美國。四十年,為了這個「循 環」,莫逢傑和他的一家付出了常人無法想像的代價。 信教惹禍 莫興齡是位醫學博士,早年畢業於上海震旦醫學院。四十年代,他在美國聖地亞 哥天主教會慈善醫院做醫生。一九五0年,他和許多中國知識分子一樣,對中共新 政權寄予信任和期望,帶領全家經香港返回中國,出任北京海星醫院院長。 莫是一位虔誠的天主教徒,每晚帶領全家老少跪在十字架前祈禱「人類相親相愛 」。北京慈善教會辦的「育嬰堂」(孤兒院),莫為主要捐款人。作為一名外科醫生 ,他很單純,只知道忠於上帝、慈善樂施,幫助病人解除痛苦。 這樣一位慈祥、善良,與世無爭的人怎麼會很快與共產黨發生矛盾呢? 莫醫生不僅醫術高明,且精通英文和法文。當時很多外國使館人員找他看病。黨 的公安機關官員找到他,要求他利用看病機會刺探外國使館情況,為「祖國」服務 。他拒絕了。他認為上帝的兒女應襟懷坦白,怎麼能做見不得人的事?不久,北京 公安醫院政委到莫家兩次,勸說他辭去海星院長,到公安醫院任職,並許諾給更多 工資,也被他拒絕了。 中共建立新政不久,就開始了「教會革新運動」,主張「自傳、自辦、自籌經費 」,建立新的「三自愛國教會」,使教會脫離羅馬教廷,歸共產黨領導。當時,絕 大多數教徒都對「改造」竭力抵制。於是中共對堅持信仰、「屢教不改」的神父、 主教和教友採取「殺掉一批,關押一批,管制一批」的政策。大批宗教人士遭受迫 害、監押和槍殺。 教會辦的育嬰堂也成為黨的眼中釘。為取消這個孤兒院,黨的幹部竟製造謠言, 說育嬰堂的修女們虐待、殺害兒童,並派軍隊包圍孤兒院,開批鬥修女大會。在持 槍荷彈的士兵包圍下,莫興齡秉承上帝的真誠和勇氣,在會場上講修女們如何無微 不至地關懷孩子們,使他們衣食溫飽、患病得到精心治療。育嬰堂收容了百餘孤兒 ,使他們有「家」可歸,並得到修女們聖潔的愛。 會場主持幹部被莫的發言激怒了,下令士兵「把他帶走!」育嬰堂的修女大部分是 外國人,她們高舉十字架擋在士兵前,抗議在育嬰堂行暴;而育嬰堂的孤兒,大部 分都得到莫醫生的治療和關懷照顧。此刻,全體跪了下來,場面十分悲壯、感人。 士兵最後被迫放了莫。 但不久,育嬰堂被解散,修女們被定為「披著宗教外衣進行精神侵略的帝國主義 份子」,遭驅逐出境。而莫在去廣州購買醫療器械的途中被秘密逮捕。 捕殺無辜 莫興齡的太太曹德貞帶著孩子去各級派出所、公安局打聽丈夫下落,回答都是「 不知道」。一些經常找莫看病的外交官和太太們也為此著急。在當時那種宗教迫害 的聲浪中,誰都猜到莫醫生會「失蹤」在哪裡。 不久,巴基斯坦使館一位武官夫人高興地對曹德貞說:「請你等著好消息。」原 來,在即將舉行的一次外交官宴會上,各國外交人員聯名向中共外交部副部長章漢 夫提出擔保,保證莫興齡醫生是一個正直、無辜的人,希望能予以釋放。結果,在 宴會上章漢夫回答「不要干涉中國內政。」 由於驚動了外交使團,中共只得對莫案公開審理。一九五六年,在莫興齡被關押 了兩年後,北京法院以「反革命罪」判處莫十五年徒刑。 判決之後,家屬可以每月探監一次。莫興齡利用家人探視遞出一份上訴書。曹德 貞和親友們詳細商討的結果是不上訴。因為按照共產黨的邏輯,上訴就是不認罪, 不認罪就要加刑,改判終身監禁或槍決。 莫興齡被逮捕時,莫逢傑才十歲。他幼年的主要讀物是父親的上訴書,他一遍遍 流著熱淚看。在上訴書中,莫興齡描述他受到的非人待遇: 他最初被關押在北京草嵐子十三號----當時的政治犯預審機關。中共給他編織了 很多罪名:包庇帝國主義分子修女,在孤兒院搞非法宗教活動並宣傳聖母顯聖,用 法文透露經濟情況(一位法國人午餐時問他北京黃瓜多少錢一斤),還說他一貫「親 美」、「崇美」,因他從美國返回。 莫興齡不認罪。公安人員就指使一名叫王明道的犯人毆打他,用竹籤刺他的指甲 縫。王明道是一個牧師,曾譯過一些宗教的書,當時頗有名氣。被捕後王被折磨得 精神崩潰,幾近瘋癲,公安人員讓他幹啥就幹啥,還寫了幾萬字認罪書。待他被釋 後,清醒時看到教友都疏遠、鄙視他,才知道中共早已將他的認罪材料散發。他羞 愧難忍,揪自己頭髮,打自己耳光。最後攜妻子到公安局要求收回所寫材料,結果 又被收監,坐牢二十二年。 囚室夢魘 被判刑後,莫興齡被關押進北京市監獄。據在此地關押過三十年的萬神父撰文回 憶:「這監獄關押的犯人上千,裡面分成四個工廠:清河襪廠,清河鞋廠,清河塑 料廠,清河機械廠。當時將我送到機械廠學鉗工。」一個宗教家被強迫去學鉗工。 不久,因機器故障,他的手指被削去。 莫興齡因醫術高超,獄方安排他在監獄醫務所給犯人醫病。萬神父的斷指就是經 他做的手術。因管教幹部在旁監視,作為老相識他們不能說半句話。萬吃驚發現, 莫原一頭烏髮,現已全白,可想其內心之煎熬。 莫有八個孩子,莫逢傑是老二,他在日記裡這樣寫道:「每個月母親帶著我們兄 弟姐妹八人去監獄看望一次爸爸。每晚唸經祈禱『天主聖母保佑爸爸早日回家。』 白天我不哭,深夜我獨自跪在聖母像前流淚。每次去見爸爸,我們脫下破衣裳,盡 量穿得好一點。每次探監,父親都要抱我們。弟弟妹妹們很小,父親就同時抱著兩 、三個,反覆親吻。弟妹都年幼,只能在探監時短暫地享受父親的愛。」「後來, 不許我們探監了,理由是我父親『不認罪、抗拒改造』被關進禁閉室了。」 一次是因為獄醫務所黨員幹部勒令用烤糊的玉米面窩頭刮成粉狀,冒充藥品,欺 騙生病的犯人。莫興齡得知極為憤怒,把假藥摔在地下,指責獄方慘無人道。結果 他被關禁閉,罪名是「頂撞領導,反動氣焰囂張。」 一次是蘇聯宇宙飛船試驗成功,加加林成為第一個太空人。獄方對此大為宣傳, 說蘇聯超過美國,共產主義超過資本主義。莫卻認為:這可能並非人類之福。離開 民主和自由,掌握的力量越大,給人類帶來的災難可能越大。為此,又被關禁閉。 莫家曾輾轉收到兩封美國朋友來信,歡迎他們再赴美並寄來房子照片。結果被冠 罪「裡通外國」又禁閉「反省」。 據一些難友後來回憶,莫興齡一年時間有一半是在單獨監禁的窄小囚室中度過的 。獄方所以沒殺害他,是想利用他高超的醫術,因幾個「工廠」傷殘事故不斷。 驚天泣鬼 一九六六年八月,「文革」風暴刮起。北京市監獄的犯人全部轉調到山西省大同 市大青窯煤礦。這是中國的「古拉格群島」之一。共產黨的殘暴和黑暗是善良的人 們難以想像的;苦難的中國人民所具備的道德勇氣與犧牲精神也是外界鮮知的。在 這個「煤礦」,幾千囚犯每天要做長時間的繁重體力勞動,工傷或死亡事故經常發 生。而犯人受了工傷手術時不給上麻醉藥,黨的幹部認為「可以節約」,根本不准 備麻醉藥。一有手術,就聽見殺豬般的叫聲,讓人毛骨悚然。 莫雖仍在醫務所,卻遇上了大麻煩。因為獄方在監獄中又破獲了一個「反革命集 團」,莫被牽涉其中。 這個集團「首犯」徐關增,十九歲時就在學校被打成「右派」,一九六0年因組 織「中國社會主義自由民主黨」被判死緩,後改判無期徒刑。在大同煤礦監獄,他 又聯絡了二十六名難友,成立了「首都支部」,下設五個小組。他撰寫了政治評論 的六十五篇,主張結束毛澤東的「元首主義」、「元首黨」、「元首政府」,還人 民自由和民主。 另一名「首犯」王汝強,因英文極好,一九五八年被英國駐北京記者站錄用為翻 譯,那年他二十三歲風華正茂。不久,公安機關找到他,強迫他利用翻譯身份刺探 英國方面的情報。王拒絕後就被逮捕,反被誣為向英提供情報,被判十五年。長期 監禁,使王真的成了一名反叛者。他一字一句教難友英文,講解自由、民主和暴政 。在獄中,他撰寫了「向馬列主義戰士提出的二十個問題」等理論文章八篇,並撰 寫詩詞十二首鼓舞難友。據判決書講,「王犯其父親系留美學生,其母、兄、姐均 在美國和新加坡。」不知他的親人今天在海外是否知道,王汝強在中共黑牢中的苦 難和勇氣。 由於因同性戀被捕的刑事犯白亞明告密,獄方將徐、王等二十六人全關進禁閉室 ,繼而長期嚴刑拷打。在嚴寒的冬天,徐、王等「首犯」被扒光衣服綁在寒風刺骨 的院子裡,身上被一遍一遍地潑冷水。如此酷刑也未能使他倆屈服,那凍僵的臉上 沒有畏懼、動搖,只有憤怒和高傲。當人從凍僵中甦醒,他們的回答是背誦林肯的 「不自由,毋寧死」和「肯尼迪的「自由的代價是高昂的」等偉人闡述自由的語錄 。這些偉人恐怕沒有想到,他們最好的學生是在遙遠的中國,一群飽受苦難的「囚 犯」。 據現可查到的中共「大同市公安機關軍事管制委員會刑事判決書(70)軍刑字第29 號」證實,此獄中成立的「首都支部」主要成員十三人全被判決槍殺。 一九七0年三月二十八日,這十三名政治犯被集體槍殺。執行前,他們被五花大 綁在大同市遊街示眾,每個人的下巴被弄「脫臼」,防止他們呼喊口號。寫著本人 姓名的標牌從脖子後面直插肉中,鮮血淋淋。這是目前有資料可以查到的共產黨殺 害獄中政治犯最多的一次。他們當中,許多是才華橫溢的青年。其中一位,曾把赫 魯曉夫批判斯大林的「秘密報告」翻譯成中文,貼在大學校園,引起極大震動。 至死不屈 莫興齡由於在醫務所當醫生,為彼此隔離的加入「首都支部」的難友中間聯絡, 用林肯、肯尼迪有關爭取自由的名言鼓舞這些年輕難友,並為他們將來逃出監牢准 備了盡可能多的藥品。 莫為此被拷打,被揪頭髮、耳朵,被粗鐵絲勒著脖子,鐵絲下面掛著裝滿煤塊、 石頭的籃筐。他咬緊牙關,不說一句話。據一難友回憶,他最後一次在醫務所見到 莫醫生,莫告訴他:「請轉告那些年輕難友,我能挺得住。」他開口的時候,是背 誦肯尼迪的話:「屈服和投降是我們永不選擇的道路。」 距離十五年徒刑期滿只差十七天,他被折磨致死。這位年僅五十七歲,虔誠信仰 天主教的醫學博士,生前以愛心和高超的醫術醫治過無數病人,但他離開這個世界 的時候,帶走的卻只有遍體纍纍的傷痕。 當著名宗教家陳基慈神父在拜謁羅馬教宗時,秉報莫興齡的苦難遭遇,教宗為之 感動,特別頒發了慰問狀給莫的家人,上面寫道:「教宗約翰·保羅二世慈父般地 給一特殊的羅馬教宗的祝福----聖佑予:曹德貞和孩子們。」 模範母親 莫興齡被捕時,最小的孩子還不到一歲。家中八個孩子、兩位老人共十一口人的 生活負擔一下子全落在了曹德貞的肩上。她白天到北京東四人民醫院上班,晚上料 理十一口人的家務,辛苦異常,還要四處奔波,為丈夫申訴。 她通過熟人介紹找到黃紹宏。黃原為國民黨高級將領,投誠中共後被封「人大代 表」,是平反小組負責人。黃查閱了莫興齡的檔案和申訴材料,在上面用紅筆批示 :「經調查,以下材料完全屬實,判十五年實在太重了。」 但不久,發生「反右」運動,黃紹宏被打成「大右派」,受到批鬥(「文革」時, 黃紹宏夫婦被逼日夜跪在毛像前請罪,遭紅衛兵毒打,後來夫妻雙雙自殺)。曹德貞 不僅營救丈夫失敗,自己也被批鬥。罪名兩條:為「大右派」黃紹宏提供反黨炮彈 ;「不與反革命丈夫離婚」。在她的批鬥會上,共產黨員和共青團員們嚷叫:「為 什麼不離婚?!」「可以嫁個老頭嘛!」「孩子可以送人嘛!」「可以依靠人民政府嘛 !」 曹德貞深知丈夫是無辜的,她是家中十一口人唯一的依靠,她抱定不離婚、不自 殺、不屈服,「打落牙齒和血吞」。批鬥後,她被定為「右派」,降職降薪,從護 士長降為清掃員。而就在這一年,莫家僅有的幾頭奶牛也被沒收。 一九六0年,她患甲狀腺做過手術不久,醫院竟以長期不能上班為由將她開除公 職。而第二年正遇上「三年自然災害」,她帶領孩子們去郊外找薯籐,摘「榆樹錢 」充飢。有一點吃的,她這張嘴都要讓給上有老、下有小的十張嘴,她饑得全身浮 腫,仍教育孩子「人窮志不窮」。 最讓她痛苦的是後來莫逢傑也被捕入獄。她一頭牽掛著監獄中憔悴的丈夫,一頭 又惦記著囚室中年幼的兒子,兩頭奔波,一個女人心都碎了。 莫興齡一九六九年被折磨死後,她忍著悲痛把孩子都叫到一起,一字一句地說: 「你們的父親是好人,他的苦難你們不能忘記!」 曹德貞的含辛茹苦、堅強不屈感動了很多人。她後來到了美國,在一九八六年《 世界日報》舉辦的全美第五屆模範母親選舉中,在舊金山市被評選為模範母親。 家族慘劇 莫家在大陸磨難頗多。莫興齡被判十五年折磨致死;莫逢傑被打成「反革命」入 獄;他大哥莫逢佳七0年被定為「反革命」遭批鬥、毆打;大姐莫逢英和姐夫在文 革中被定為「特嫌」、「反革命」;舅舅和媽媽都被定為「右派」。 莫家更悲慘的是莫逢傑的二姑莫端慧,一九五四年時她還是高中剛畢業的學生, 因堅持信仰天主教,被判十五年徒刑。當時獄方許諾,只要她放棄信仰,或參加黨 領導的「三自愛國教會」,可馬上釋放。她拒絕了。而她的戀人廖守基,同樣原因 被判了二十二年。在漫長、痛苦的獄牆生活中,倆人忠於上帝,堅守信德,並恪守 堅貞不渝的愛情。二十多年後倆人都出獄,於七九年舉行了婚禮,新娘新郎已是白 發斑斑的老人。後來他倆在香港教會朋友幫助下去了澳洲,澳大利亞總理被他們的 遭遇感動,特批他們在澳定居。兩年前,廖病故,因二十多年鐵窗生活已摧殘了他 的身體,出獄時人已背駝眼花。 教堂悲歌 莫家信仰天主教在大陸的不幸並非個別特例。在中共曠日已久的宗教迫害中,俯 身皆悲劇,處處有冤情。目前在海外能查的資料披露:北京聖母院劉德明老修士, 文革中被紅衛兵活活打死。只要他說一句「我不信仰天主教了」就可免卻一死,但 他就是不肯。劉德明曾對莫興齡家人給予最大的生活資助,行善一生,慘遭毒手。 上海佘山聖母大教堂的馬神父寧死不改信仰,被雙手捆綁,頭朝下推入教堂附近 一口井中淹死。 香港魏希信神父、紐約魏希望神父的父親魏老先生,因信仰天主教被中共判了無 期徒刑。在監獄度過二十六年後,因年老體衰被釋放回家。他曾告訴莫逢傑,在黑 龍江勞改農場中,有位神父,奉勸獄中受難教友堅守信德,永不背叛,結果被改判 死刑。 上海的朱樹德神父被關押在白茅嶺監獄農場幾十年。龔品梅主教被判無期徒刑, 在上海提籃橋監獄關押三十多年。黑龍江大學教師韓基新,父親因是東北教區主教 ,五0年代就被中共槍決。她後來被關押七年,折磨致瘋。學生們經常看到她赤腳 在校園瘋顛行走。北京的趙振聲神父,服刑十五年後,被強迫結婚。 在「改造教會」運動中,抵制的神父、修女不僅被關押、殺害,還遭到醜化。在 上海,公安人員對信德堅固的神父、修女進行幾天幾夜疲勞審訊,然後突然停止。 疲憊深睡的神父、修女被抬到同一床上,然後拍照。照片被散發到教堂,以動搖教 徒的信仰。 與此同時,教堂被關閉,教產被沒收。北京市內的北堂被中學和低壓電器廠佔用 。西堂、輔仁堂、司徒書院、鮑斯高學校等教會財產都被霸佔。北京聖母院被改為 中共北京市委黨校。 一九七九年鄧小平上台後搞開放改革,一些長期被關押、年老體弱的神父、教友 被陸續釋放,從江西、安徽、山西、黑龍江等地監獄回到北京、上海。但條件是同 意加入「三自愛國教會」,戶口可遷回上海、北京,經濟上每月給生活費。上海朱 洪聲、陳天翔兩位神父,不改初衷,組織忠於羅馬教廷的教會,又被重新投入監獄 。上海王名惠神父曾系獄二十年,釋放後也因參與非官方教會,於八一年六月又遭 逮捕。 上海徐家匯區一位天主教徒陸翠琴老媽媽,年近七十,信德堅固,熱心恭主。她 對官方教會的活動十分鄙視,對忠於羅馬教廷的地下教會積極參加。一天,她家來 了三個人,一個衣服襤褸,稱是河北省神父,在獄多年,剛被放出。陸老媽媽滿腔 同情,暢所欲言。誰知來者是公安人員,陸的話都被錄音。不久,陸去佘山祈禱, 被女公安拍照後塞進汽車抓走。照片是她「在現場進行犯罪的證據」,加上一盒「 反動」錄音,陸在沒審沒判下,被關押兩年多,一九八二年釋放,不久去世。 即使到今天,大陸仍無真正的宗教自由。北京宣武門附近的南堂是最早開放的, 中國和外國人都可在那做彌撒(美國肯尼迪參議員訪問大陸時到過此教堂)。但這是 假象。一個公安學校畢業生曾透露「宣武門的南堂是我們公安局的一個『點』。我 們也學會了唸經、祈禱,經常混進去做禮拜,裡面一舉一動我們都掌握。」 已故的中共國家主席劉少奇早就指示過:「我們要在共產黨員中間培養一批紅色 神父、牧師和主教。」今天,大陸的「三自愛國教會」仍是唯黨意志行事,由黨導 演的馬戲團,表演給外國人看的,看我們共產黨的「德性」,而真正的主教神父正 關在獄中或死在刑場上。 立志反抗 莫逢傑在這樣的社會環境和家庭背景下長大,他從小就知道了什麼是邪惡。十五 歲那年,他還是中學生,就收聽美國之音和台灣廣播,並買了一架舊油印機,把聽 到的內容印成傳單偷偷在校園張貼、散發。 一九六一年暑假,他參加了北京醫學院學生龍白凱(其父母雙雙餓死在湖南家鄉) 、段學禮、孝衍美組織的「中國人民社會黨」。當時正值「自然災害」,時有農民 暴動發生----搶糧、搶槍、殺共產黨幹部。這些年輕的反抗者想乘機匯合農民起義 ,推翻中共。當時,地下反共組織很多,如「中國青年反法西斯自由同盟」,「中 國人民革命黨」,「無產階級革命黨」,「反共救民軍」等。 不久,莫的組織被當局偵破。龍白凱等三人被以「反革命」罪判了十五年刑。莫 逢傑被判五年徒刑,並沒收了他的舊油印機和五元錢活動經費。那年他是高二學生 ,才十七歲。 五年刑滿後,因他抗拒改造,被從北京第二監獄又押送到黑龍江省甘南縣音河勞 改農場。莫在此多次遭到批鬥、毆打。也許從父親那裡遺傳到執拗和倔強,莫逢傑 蹲禁閉室時,在反省書上寫道:「我有思想自由,拒絕思想改造。」結果換來鞭子 抽,刑事犯們被指使圍成一團毆打他,臉上、身上、頭皮上留下傷痕纍纍。 他後來從勞改農場逃出,四處流浪。在那艱難的日子裡,他不忘找書,讀孟德斯 鳩、盧梭論人權的著作。他的思想從為父報仇提升到對自由有了深刻認識。他寫道 :「每個人都有與生俱來的、不可剝奪的基本人權,那就是生存的權利、思想的權 利、自由的權利和追求幸福的權利。政府的組成是為了維護基本人權,而非為了鎮 壓人民。共產黨信奉『國家是階級壓迫的工具』、『政權就是鎮壓之權』,這就是 暴政。」 一九八一年,在海外親友的幫助下,莫逢傑到了非洲多哥。站在西非洲的沙漠中 ,他思索著幾十年苦難的答案:「我用血淚和劫難的代價思索了三十多年,得出結 論,共產黨就是黑手黨。所不同者,它具有世界性的規模、巨大的野心,更殘忍、 更狡詐,對人類的自由和生存日益構成更大的威脅。」「共產主義的理論和實踐, 就是通過陰謀與暴力,對內建立無情鎮壓與強迫服從的奴隸社會,對外試圖赤化全 球。」 續寫人生 此刻,莫逢傑站在洛杉磯移民局法庭上,那雙腿,跋涉過了多少跋涉不過的苦難 ,此刻自由了,卻一步也邁不動。他站在那裡,靜靜地流淚,用人類最原始的表達 方式述說他的感慨、他的激動、他的不知所措。他最後想到的是該怎樣走好這餘下 的自由的生命---- 一九八八年初,他創辦了「中國大陸避難者美西協會」,專門幫助那些受難的大 陸同胞。何偉明、張諾、張月娥、畢瑞斌、戚小姐……有幾十人得到幫助。莫逢傑 晚上在旅館做警衛,白天犧牲睡眠,用車拉著這些剛逃到美國的同胞找房子、學車 、辦工卡、找律師以及幫助整理政治庇護材料。這一切都是免費的。他連續兩屆被 選為中國民聯監察委員,人稱他正直、坦誠。大洛杉磯地區各項抗議中共的活動, 都少不了莫逢傑的身影。 中共代表團來洛城,他和弟弟莫逢俊去「瓦解」,遊說他們「起義」。一次兩個 團來了八個人,經他倆「工作」後,四人脫隊出逃。八九年夏,中共三省商展在洛 杉磯,從開幕到閉幕,他和弟弟天天到展址舉牌示威,晚上到中共代表住的旅館, 從門縫塞剪報,揭露「六四」屠殺真相。 他曾請假四天,到移民局法庭為剛逃進美國的大陸同胞姚煥瑞做證,用他的經歷 證實中共的暴政。他請假三天,為訪美的一中共處長講解政治庇護和人權。民運高 潮時,他曾買了一千罐汽水送給在中共駐洛杉磯使館前示威人群。他為教會和民運 捐款有四位數。他沒領取過美國一分錢救濟,全憑自己苦幹打天下,前年買了房子 ,四房兩浴還有泳池。 他的朋友都知道,他的汽車一發動,一盤紀念「六四」的錄音歌帶會自動響起, 那歌聲合弦著他生命的理念:「我寬闊的胸膛就是一片自由的廣場,為了自由的中 國、拚搏、拚搏!」 有人問他到美國的感受,他說,最震撼他的是紐約自由女神像上的詩句:「把那 些受苦受難的人都交給我吧! 」他給朋友的信中透露了他的理想:將來當個作家。 事實上,他的經歷和他一家的遭遇就是一本震撼人心的書,已用血和淚寫在了苦難 深重的中國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