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事實不能妥協 ----回應何頻先生 ·李蘭菊· 又是這六月的季節。今天,天安門廣場上的風可在呼嚎?沉默的紀念碑仍在無奈 地沉默吧!七十年的夢想:民主、富國、振興中華;歷代的英魂:「五·四」、「四 ·五」、「六·四」。……紀念碑啊!你都紀錄了這一切,可是你的肩頭如何乘載得 起這許多沉重的歷史! 我恍惚又見到你來到這碑前徘徊,廣場上晚風微寒,你可小心著涼。你去之前, 我來不及問你的家址,而今又不知你葬在何處。我知你今天定會重臨此地,可是, 我什麼時候才可親到碑前給你獻上鮮花一束? 三年了,泰國又報來捷訊。可是,小陶啊!我將如何向你訴說我們的情況?還記得 在兩年前的第一篇祭文裡,字裡行間,說不盡的豪氣干雲。今天,我帶著滿心的傷 痕,只想來到碑前擁抱你們,訴說我的疲累。 「我不怕死,只是不能白白的死……別哭,回去,告知全世界,這裡所發生的一 切,告訴中國人,我們的政府怎樣對待人民……。」在你僅存的一口氣,仍對世人 心存期望。然而,十六歲的你,尚未有機會體會人心的脆弱。你可知道,良知的盾 牌往往難敵功利的長矛! 人類社會是個市場,什麼都可以交易買賣。名利和權勢的市場最大,更多的名利 可以買到更大的權勢;更大的權勢可以買到更多的名利。二者結合起來,便幾乎什 麼都可以收買,一顆單薄的良心,就更不用說了。 這年頭的良心事業每況愈下,問津人少,嘲笑、詆毀、批評的日多,掌權者表面 形勢一片大好,識時務者趨之若驚,倒履膜拜。苦撐著一面民運旗幟的,反成了「 別有用心」、「沽名釣譽」、「崇洋媚外」、甚至乎是「打著民運旗號,在道德上 的一種優越感……一種樸素的復仇意識,一種對意識形態的執著,只要相信民主是 正確的,就立即要民主,不顧慮人民本身的痛苦和死活,內亂、經濟混亂與財產損 失都不再考慮。」 小陶,我仍然悲痛,仍然憤怒,但卻非常疲累。不是為著你的遺言,我斷不會撐 到今天。只是,我身邊許多從未親睹當年慘烈的朋友們,仍甘於默然背起「別有用 心」、「沽名釣譽」的名聲,工作至三更半夜。有人指責這些朋友見報、上電視, 卻不知他們在家中、在親友中所受的壓力;有人指他們控制捐款,別有所圖,卻不 知他們從自己口袋裡掏了多少腰包。也是為他們這種精神與毅力,我才有勇氣答應 你,我明天還會努力下去。 曾幾何時,中國的學生都安於「托派」、「麻派」、「舞派」而自得其樂。什麼 時候,你們突然要基於「道德上的一種優越感」,或對「一種意識形態的執著」又 或「僅僅是耐不住寂寞」而「造反」,「急功近利」,「打著民主的旗號……鼓舞 執政者舉起了屠刀」?你們哭跪民主,卻遭坦克碾過;你們手無寸鐵,竟被達姆彈 穿心,……一切,一切都是你們咎由自取,當權的,殺人的,則是迫不得已,無可 選擇。小陶,你可含笑九泉矣? 假如今天,因為日本人腰纏萬貫,中國的領導人便可以忘掉千萬慘死的冤魂,而 與當年的劊子手擁抱,並以老朋友相稱;假如今天,因為中共掌權者的改革形勢大 好,我們便毋須追討殺人者的罪行;假如今天,我們在尚可以說真話的環境中,卻 打著「為中國十一億百姓解決經濟困難」的旗號,而無條件地膜拜於功利主義之腳 前,以至不惜昧著良知顛倒是非黑白。這樣的一個民族,試問又有何希望!我們為何 還要歌頌正義?為何要傳送八百壯士的事跡?在功利主義的巨大影子下,這些民族 精神算得什麼!道德勇氣算得什麼!判別是非的良知算得什麼!這些都是一種道德上的 優越感而已。二十一世紀的中國人將會進化為另一種新人類----一群只懂得覓食的 黑蟻。 誰人不顧慮人民本身的痛苦和死活?是誰?是魏京生、王希哲、王軍濤、陳子明 ?是擋在坦克前面的王維林?是倒在血泊中死去的小陶?還是在反右、大躍進、文 革、「四·五」、「六·四」中害死幾千萬中國人而不思悔改的政權? 學生的要求太「急功近利」?要求取消一篇是非顛倒的四·二六社論,要求與當 權者有對話的機會,這樣太過份嗎?這樣就迫得當權者在毫無選擇下屠殺百姓嗎? 「造反」?誰人喊過一句「打倒共產黨」?可憐的小陶,你臨終前還稱那些殺人者 為「我們的政府」。 什麼時候開眼的人竟可凜然地說著瞎話! 我和何頻先生一樣沒有復仇意識,也從未想過要成為「割耳朵、挖眼睛」的復仇 狂人。但不知道,要求釋放那些無罪的良心犯;要求讓死者家屬追悼亡魂;要求法 律公義的裁判,是否可稱為「對著干」的復仇意識? 輕如一根鴻毛,在秉正不苛的歷史家筆下,可書盡千年沉重的歷史,推動時代的 巨輪。但也可在快私情於公論之輩手中,一筆勾銷滔天罪行,使歷史一次又一次的 重複於往昔的過錯。 仰不愧於天,俯不作於人。小陶,你十六年的生命雖短,卻無愧於天地人民。你 安息吧! 我對複雜的中國國情認識有限,對政治理論探究更無從與一揮萬字的評論員相比 。基本上我也同意那些「不能一夜變天」及「漸進演變」的論調。但在歷史事實上 ,在法理的追討上,我絕對不容許自己有寸步的妥協。這信念用不著什麼英雄主義 來支撐推動,只是一種做人最基本應有的良知。好待有朝一日,我能面無愧色的來 到小陶的墓前致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