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堅持」還剩一個 ·陳 萊· 今年夏天我有幸回到闊別多年的中國一遊。這次回國我最大的體會是，國內所堅 持的四項基本原則實際上只剩下一項了，即堅持黨的領導。 中共歷來把四項基本原則看作它安身立命的根本。這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憲法上 寫得很明白。一九八九年天安門事件之後，中共各級幹部更是變本加利，動輒搬出 四項基本原則。所謂的反資產階級自由化，反和平演變，歸根到底也就是要堅持四 項基本原則。鄧小平今年初南巡之後，談四項基本原則的看起來大大減少了。江澤 民在今年六月十四日中央黨校的重要講話，《人民日報》做了整版的報道。這個講 話的基調是中央政治局集體討論貫徹鄧小平南巡講話的精神定下來的。值得注意的 是「四項基本原則」六個字只是順便提了一次。江澤民在反覆強調當前要警惕右但 主要是防止「左」的時候說：「右的表現主要是懷疑和否定四項基本原則，搞資產 階級自由化甚至製造動亂。」這說明中共方面還沒有正式放棄四項基本原則這個武 器。一旦政治上有情況，這個武器還是有用的。但是，四項基本原則主要是反右用 的。現在的主要任務是反左，四項基本原則就有些用不上了。所以，江澤民這次講 話與以前不同，他並沒有發揮和闡述四項基本原則。 中共的歷史性轉變 我認為這個現象反映了中共的一個歷史性轉變，即從堅持四項基本原則到堅持一 項基本原則的轉變。這一項只能抓著不放的原則就是黨的領導。這個轉變是當前新 形勢的不可避免的結果。四項基本原則中有一項是堅持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毛 澤東思想。可是當前中共推行的改革開放，發展「三資」企業，股份制，發財致富 的方針在馬克思、列寧老祖宗那裡根本找不到。前段時候，有人批評理論界沒能給 改革開放提供理論指導，「落後於形勢」。理論界似有苦難言。其實道理很簡單。 所謂發展馬克思主義只能是在一定基礎上時才談得上。老祖宗那裡一點兒沒有的東 西怎麼發展？可是在當今之中國，離開了馬克思主義這塊牌子，其他的一時還難以 樹立起來，或者樹起來也是惹麻煩。多一事還不如少一事。鄧小平曾提出毛澤東思 想是一個「完整的體系」。意思是說，雖然有很多今天在幹的事老人家沒有講過， 但這些都是「體系」中應有之事。即使毛本人沒有講過，也屬於他的思想體系。鄧 小平的這個辦法在一定程度上是有用的。但事至如今，也已經顯得不那麼靈了。畢 竟相去甚遠麼!好在鄧小平這個人的方針歷來是先實踐後理論，甚至先實踐不理論。 在當前的情況下，馬克思主義對現實連一點兒名義上的幫助都很難做出。堅持馬克 思主義，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當然是一句空話。 姓社姓資該不該問？ 另一項基本原則是堅持社會主義道路。左派似曾一度極力維持這一條。去年《求 是》雜誌第九期登過一篇題目為《問一問「姓社還是姓資」》的文章，專門闡述這 個問題。《光明日報》後來做了全文轉載。該文一開頭就說，「實行改革開放要不 要問一問『姓社還是姓資』，這是一個被資產階級自由化思潮弄亂了的重要是非問 題，至今仍有些論者把『姓社還是姓資』的詰問指責為『保守』，『封閉』的觀點 ，主張予以拋棄。看來，『姓社還是姓資』究竟該不該問，是一個值得討論的問題 。」《人民日報》在去年九月二日的社論中說「我們要問姓社姓資，我們要堅持社 會主義方向。我們問姓社姓資的目的是為了堅持公有制的主體地位，」明白地說， 社會主義道路就是公有制為主體；發展社會主義道路就是發展公有制這個主體。改 革開放，搞「三資」，發展個體經濟，無疑將削弱這個主體。所以，可以說堅持社 會主義道路這一基本原則實際上是左派反對改革開放路線的一個「殺手鑭」。 鄧小平對這個問題是心裡有數的。他在去年會見一位到中國取經的非洲國家元首 時明確地勸告人家不要急於搞社會主義，因為中國在這個方面是吃了不少虧的。我 們已經搞了社會主義，現在當然不好公開宣佈要再改回去。鄧小平的辦法是提要搞 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大家都明白，所謂中國特色，也就是鄧小平的特色，也就是 不管白貓黑貓，抓著老鼠就是好貓的特色。據《中國青年報》今年七月八日報道， 鄧小平和楊尚昆今年二月二十日參觀了中國與比利時合資的上海貝嶺電子製造有限 公司。鄧小平指著一台進口的大型設備問身邊的工作人員：「你說，這台設備是姓 資呢還是姓社？」身邊人員被問得莫名其妙。於是鄧小平說：「這台設備原來是姓 資的，現在是姓社的。『社』可以變成為『資』，『資』可以變成為『社』。現在 『資』和『社』的爭論還沒有完，這是個大的原則問題。我就是要一點『資』。為 什麼？因為『資』可以轉變為『社』。這也就是說，你用就姓『資』，我用就姓『 社』。但是外資企業的『資』是否認不了的。」他還說，不能只看一個企業，要看 整個經濟。比如在深圳，外資投資只佔四分之一，社會主義公有制仍是主體，所以 不能說姓資。這無異於狡辯。問題在於，倘若外商繼續投資，加上國內私營企業， 一旦超過公有制的比重怎麼辦？到那時還能說社會主義公有制是主體嗎？如果不能 ，那時還要不要外商投資？現在似乎絕大多數人都明白一點，拒絕外商投資是最大 的傻瓜。所以現在鄧小平的方針是對姓資還是姓社的問題乾脆不討論。理論上說不 清的，實踐上先幹起來再說。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不是理論上說不清楚，而是一 說清了就等於放倒社會主義這塊牌子。鄧小平現在還不願意，或者不能夠，放棄這 塊牌子。姓資還是姓社的問題不討論，當然也就無所謂堅持社會主義道路這一基本 原則了。 還有一個基本原則則是堅持無產階級專政，無產階級專政本來是針對地富反壞右 資產階級的。如今地富反壞右都已摘帽，不復存在。而資產階級，外國資本家也好 ，國內的資本家也好，大老闆也好，小老闆也好，雖然到處都是，但他們絕對不是 專政的對象，而是共產黨的座上賓。所以無產階級專政的一部分對像已經不復存在 ，另一部分存在的卻已經不是對象。所謂本來意義上的無產階級專政只是一句空話 。如果說中共的專政工具還有一點作用的話，那就是對中共作對的人的專政。它這 方面的鎮壓功能現在並沒有減少。而這方面的功能是與四個堅持中唯一剩下來一個 有直接關係的。 共產黨已名存實亡 這個「碩果僅存」的原則就是堅持共產黨的領導。對於這一條，無論是右派還是 左派，都絕對不含糊，封建社會講什麼這「大清」或「大宋」的江山不能丟，現今 講這鮮血換來的政權不能丟。誰敢動它一下，他們肯定會拚命的。有人這樣總結鄧 小平的方針:搞資本主義可以，但必須是我們共產黨領導下的資本主義。 可是，如果我們仔細地看一看，想一想，就不難發現，在某種意義上，共產黨已 經名存實亡了。「共產黨」這三個字本來是有它的特定內涵的。現在現實中的共產 黨已經與中共黨章中講的共產黨相去甚遠了。國內曾有過資本家能不能入黨的討論 。一方面，從共產黨的性質說，資本家不能入黨，因為他屬於與共產黨對立的階級 ，是共產黨革命的對象。可是從另一方面來說，人家是響應你們黨的號召，貫徹黨 的政策，才成為資本家的。這樣的人不入黨，難道還要那些響應黨的號召不積極的 人入黨？這件事聽起來滑稽。其實它很精彩地表現了中國共產黨當今非此非彼的境 地。我認為，現在所謂堅持黨的領導，實際上是堅持他們這幫人的領導。這幫人就 是黨，黨就是這幫人。他們幹什麼並不受黨章的限制，相對於嚴格的定義而言，「 共產黨」現在只是這幫人的名稱而已。其原來的馬克思主義實質已經所存無多了。 我有一個同學，共產黨員，現在是一個企業的經理。我回去時他帶著單位的支票 請我和幾位老同學吃飯，一頓飯花了上千元。我問他這錢怎麼能報銷，他直接了當 地說，「其實這個企業就是我的。」他告訴我，他創辦這個企業完全是靠他自己的 關係，沒用上級一分錢。現在是他掙錢，上級白得提成，所以他說話氣也粗。單位 裡從副經理到一般辦事員的安排全由他一個人說了算。夏天去避暑勝地出差，他帶 著老婆孩子，費用全部由單位出。實際上他已經是單位為家了。有意思的是他單位 裡也有黨組織。他就是書記。所以也可以說他那裡是堅持了黨的領導。可是在我腦 子裡總覺得這位老兄更像個老闆，或曰資本家。 金錢到處在起作用 其實我這個同學的情況在某種意義上也是全國情況的一個縮影。現在上上下下都 在掙錢。專業掙錢的在掙錢，專業不掙錢的也變著法子掙錢。團中央書記到下邊去 講團課本是份內的工作，現在也要收講課費。據說連請胡喬木參加座談會也要通過 他的秘書給喬木同志塞錢，不然就請不到。從上到下，共產黨原來講的為共產主義 獻身的精神已經蕩然無存了。我覺得這有些像歷史上封建社會解體和資本原始積累 的時期。金錢在到處起作用，在使這個社會一步步地向商品經濟發展。在這個意義 上，上述現象有積極的方面。瓦解一個封建帝國，革命是一個法子，逐漸地使社會 商品化也是一個辦法。後者往往損失更小，更能避免反覆。也許正是由於這個原因 ，和我交談的人，從老中青知識分子到黨政幹部，都不希望大起大落。他們認為， 雖然目前混亂不堪，但是照這個辦法幹下去，中國是大有希望的。 我相信，照目前的趨勢發展下去，「四個堅持」的完結是不可避免的。中國正在 走上自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