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談保護法案 ·吳逸夫· 九月二十九日，正當決定「保護中國留學生提案」是否最終通過緊張時刻，在中 國留學生交流中文詩歌的電腦網絡中，出現了匿名作者提供的下面兩首歌詞： （以下歌詞宜配「草原上的紅衛兵見到了毛主席」，「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 的旋律演唱） 歌詞一（宜在法案通過之前演唱） 我們是中國的民主鬥士 從北京來到華盛頓 抗議的旗幟紅似火 庇護的要求響入雲 親愛的眾議員、參議員 我們無限忠於美國人 歌詞二（宜在法案通過之後演唱） 爹親娘親不如美國人親 天大地大不如布什的恩情大* 「保護法案」是我們民主鬥士的寶 誰反對它就是我們的敵人 誰-要-是-反-對-它- 誰-就-是-我-們-的-敵-人! *視大選態勢也可改唱為：「天大地大不如柯林頓的恩情大」 這兩首歌詞，雖然不能排斥作者是為保護法案很有希望最終通過而興奮、激動得 情不自禁地唱起當年熟悉的曲調，靈感一發幽默一下的可能，但更大的可能是諷刺 揶揄為爭取保護法案通過而努力的民主鬥士。不過作者大概也知道該法案的通過畢 竟反映了眾多中國大陸留學生的願望，犯不著去冒犯眾怒，所以很謹慎地沒留下任 何署名和電腦聯網地址。 不管如何，在電腦中文詩歌網絡中出現的這兩首歌詞，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歸留 問題的確是中國大陸留學生中最熱門的話題。贊成保護法案的人很多，反對的人也 有一定數量，不可忽視。而且圍繞這個問題的各種意見，所牽涉的觀念問題範圍很 廣，層面很深，大有深入討論的必要。例如，由於現在主要的幾個民運組織對此法 案，雖然參與程度不相同，都持支持態度，這些民運組織的形象在以愛國為由而強 烈反對此法案的留學生中，就大打折扣，所以這個問題就牽涉到民運的方針策略和 形象等等問題。 一、回國安全嗎？ 在反對保護法案的人中，相當部份是自己也想留下而又不屬該法案保護範圍的人 （這可以從反對者數量比例同非此法案的直接受益者數量比例之間的相關度看出） ，他們反對的真正原因往往是出於妒忌，或擔心大批人受益於該法案留下而間接地 增加了他們自己今後留下的困難。對這種反對意見就不必在此多討論了。 就此法案表面文字作就事論事的討論，問題似乎就是中國留學生回去究竟安全不 安全，或該法案提供的保護究竟必要不必要的問題。平心而論，實際的情況是：只 要你回國後不從事民運組織活動，按目前的情況和推測來說，通常情況下基本的人 身安全還是有的。不可否認，中國大陸的人權狀況，如果排除「六四」這樣發生「 政治風波」的非常時期來說，比起毛澤東時代已有了相當的進步。某種角度上甚至 可以說，這種進步是具有劃時代性的，因為這是對異議份子從輕易槍決並株連九族 到不槍決不明顯株連九族的變化，人命關天，這一進步是不可忽視的。 所以留學生回去後安全不安全的問題，首先要關係你回去後是不是從事民運組織 活動而言。無疑地，絕大多數留學生無意也不會回國後從事民運組織活動。所以對 絕大多數留學生來說，回國後還是安全的。 既然如此，那麼，純從安全角度和技術角度看，此法案確是沒有必要。只要你自 己識相，回去不同黨和政府過不去，老老實實，黨和政府就不會迫害你，天下太平 。至於那些已經或正在積極從事民運活動，而且積習難改，回去後不會放棄民運活 動的民運人士，美國政府只要一一作個案處理，給予政治庇護就是了，何必要提法 案勞駕兩院表決、總統簽字，以立法形式大驚動呢？ 但是，在技術之上，還有更高的原則。只要中國政府不放棄意識形態治國的「政 教合一」一黨專政，只要中國還有政治犯，人權就沒有根本的保障，保護法案作為 對人權原則的強調形式，就有必要爭取。「對少數人的不公就是對多數人的威脅」 ，只要少數人回去可能受到迫害，保護法案就有必要存在。 另一方面，儘管就目前來說，中國大陸的人權狀況，比起毛澤東時代有了極大的 改善，但是，我們不能忘記：一、這種改善，也是國內外民主力量對中國政府不斷 進行鬥爭、施加壓力的結果。而保護法案，正是施加壓力的一個重要形式。所以這 個法案，對於中國大陸人權狀況的進一步改善，只會有積極的推動作用。二、這種 暫時的改革並無制度上的保證。由中國大陸目前的政治不穩定來看，很難斷言今後 不會再出現六四那樣的「政治風波」。而一旦出現政治風波，共產黨會不會為了保 住政權，重開殺戒呢？ 徹底承認錯誤是不再犯同樣錯誤的前提，鑒於共產黨從來沒有徹底承認過自己所 犯嚴重侵犯人權的錯誤，今後再犯的可能是很大的。就拿正兒八經的中國政府人權 白皮書來說，在如此洋洋大觀的官方文件中，有沒有坦然承認中國有過殘酷迫害數 百萬良心犯、政治犯的事實呢？有沒有坦承以殘忍方式槍決過千百萬遇羅克、張志 新、王申酉、李九蓮、鍾海源的事實呢？沒有!況且這些還不是錯誤的問題，而是牽 涉到千百萬人命的犯罪問題。個人有時嘴上不承認錯誤，那還可能是面子觀念之故 ，情有可原；但不認罪就不能原諒了。作為政府而不認罪，那就更沒有道理了，一 個認真向人民負責的政府可以這樣嗎？「世界上怕就怕認真兩個字，共產黨就最講 認真」，可是，共產黨對自己犯過的罪行為什麼就不能真的認真對待呢？ 人們只要一想起中國大陸上曾經普遍發生過的血淋淋的政治迫害事實，就會不寒 而栗。而中國政府又從來沒有對這些歷史慘案作出深刻認真的檢討，那就不免使人 對這些慘案重新發生的可能性深懷憂慮。從某種角度說，海外留學生在爭取保護法 案中的積極態度，正是對共產黨過去的罪行和今天對那些罪行的掩飾所作的懲罰、 聲討。 值得注意的是，布什總統簽署保護法案後，中國政府外交部發言人在對此提出抗 議時，仍然強調，「廣大留學生是我們國家的寶貴財富。中國政府多次表示不管他 們過去的政治態度如何，都歡迎他們回來參加社會主義建設」。這段話的潛台詞很 明確，那就是，「回國以後的政治態度還是要計較的」。可以毫不誇張地說，留學 生中的絕大多數都是認同自由、民主而否定「四項原則」的，而且他們的這種態度 看來不可能在短期內改變。因此這些人都是中國政府潛在的迫害對象，除非他們永 遠隱瞞自己的政治態度。對於已經習慣在民主社會中自由發表意見的留學生來說， 要他們重新回到雙重人格生活，那也是異常痛苦的。而利用政治壓力剝奪人民自由 表達政治態度，本身也已構成侵犯人權的事實。 二、所謂「吃人血饅頭」 對保護法案遊說活動最激烈的非議，是所謂這是利用「六四」鮮血謀求綠卡的「 吃人血饅頭」行為。這種批評失於情緒化，具有極大的片面性。 便是魯迅，他在批評老栓一家時，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深刻同情態度。當 我們指責「吃人血饅頭」這一國民陋習時，不應該想想誰是製造和提供人血饅頭的 屠夫、劊子手？! 其次，保護法案的積極遊說者、支持者，基本上都是民運積極份子。他們民運活 動記錄使他們不難獲得政治庇護，因此對於他們來說，保護法案的遊說活動，並不 能給自己帶來多少好處，應該說他們的積極遊說活動是體現了一種犧牲和服務精神 。 想吃人血饅頭的人也許是有的，那些人是絕不會出面遊說保護法案的，甚至連簽 名支持或口頭上表示支持保護法案都不會。他們是那些僅僅在心裡對保護法案「樂 觀其成」的企圖坐享其成者。這些人甚至會在口頭上反對保護法案，以便給自己將 來回國做生意或不得已回國定居留條方便之路，但在九三年七月後會同別人一樣理 直氣壯地去申請綠卡。 「吃人血饅頭」指責的另一個主要對象是某些公費留學生。有些人認為他們在國 內深得黨組織的信任，因而才能被派出公費留學，在耗費了國家大量資金後，又籍 這個保護方案得以不用償還留學公費就留在美國，天下好事都讓他們佔盡了。特別 是這些人由於受惠於公費的好處，大都在六四和以後的民運中表現克制，很少捲入 各類民運活動，現在又要坐享作為民運成果一部份的保護法案的成果。不免令人感 到不平和憤慨。 其實我們心胸放開了看，正是這些喝共產黨奶水長大而留居美國背叛共產黨的人 ，是共產黨已經走到眾叛親離末途的最好證明。他們的選擇留居美國，對中共的打 擊，恐怕遠超過普通留學生對中共政府的背離。這就像一個偏心的母親，一向受她 虐待的子女背離她，雖然她感到面子不好看，但她並不會太難過。只有她所寵愛的 子女棄她而去，那可真是沉重的打擊。所以，我們沒有理由不樂觀公費生選擇留美 。當然，也衷心希望那些從保護法案中比一般留學生享受到更多好處的公費留學生 ，在保護法案提供了安全保障的情況下，今後能以較積極的態度參加民運活動。 三、綠卡和愛國 指責保護法案的一個意見是認為只有回國才能更好地為祖國的現代化盡力。關於 這一點，《中國之春》第111期丁楚的「綠卡·存款·退路」一文已做了很好的分析 。正是共產黨一貫的「遠交近攻」統戰政策（如近年來國內對僑屬出國求學的特殊 照顧政策），使得廣大留學生都想在拿到綠卡後成為共產黨的統戰對象。記得多年 前在國內，卓長仁劫機投奔台灣後不久，看到報紙上登出卓長仁的妹妹沒受哥哥影 響而被大學錄取的消息，人們就紛紛議論，「看人家卓長仁的家屬已經成為統戰對 象了」。《水滸》中民謠唱曰，「要做官，殺人放火受招安」。中共的統戰政策似 乎有相似之處。如今卓長仁在台灣因殺人嫌疑被抓，他的統戰價值自然消失，想來 他的家屬不會再受統戰政策的照顧了。 自然，一旦成為共產黨的統戰對像後，你的進言才會重視、採納，此時的愛國行 為才會有實效。因此，許多留學生都希望拿到綠卡後可以「愛國華僑」的身份為四 化效力。在共產黨眼裡，「愛國」是需要相當資格的，同國內普通老百姓是無緣的 。魯迅筆下的假洋鬼子不准阿Q革命，共產黨實際上也只承認「半洋人」的華僑的愛 國權利的。 當然，現在如有留學生學成回國，一時間也會有許多「愛國」、「覺悟高」等高 帽子向你飛來，但那主要是有滯留國外不歸的「不愛國」的留學生作襯托，才顯示 出那少數歸國者的價值的。 不僅愛國盡忠需要綠卡，如今的中國人連克盡孝道也需要綠卡。許多留學生的親 屬父母諄諄關照他們務必弄到綠卡，以至很多留學生覺得混不到綠卡就無顏以對江 東父老。甚至有留學生父母病危時還關照留學的子女不要在自己病亡之後回去而影 響辦身份。這也是許多留學生滯留海外的原因之一。中國人從前認為「不孝有三， 無後為大」，如今這個「後」應該解釋成綠卡所提供的「後路」。古人常感歎「忠 、孝難兩全」，豈知今日共產黨統治下，背井離鄉留居海外竟成了忠、孝兩全之道 。 當然不可否認，回國有回國的作用，這是無需多說的。所幸保護法案並沒有禁止 中國留學生回國，凡是認為回國沒有危險的，或認為自己回國才能更好為國家進步 服務的人，盡可以回國。保護法案只是為留學生多提供了一種選擇。中國政府向美 國政府提出的抗議中說保護法案的簽署是美國政府所採取的阻止中國留學人員回國 的一個嚴重步驟，這是邏輯上無論如何說不過去的。畢竟要不要回國還是直接取決 於留學生本人的態度，腦和腿長在他們自己的身上。真正阻撓留學人員回國的，不 正是中國政府那不得人心的專制、頑固的「四個堅持」嗎？保護法案僅是為了不願 近期內回國的中國留學生提供了方便而已。 近來轟動全美的男童訴求法庭要同父母脫離關係自尋護養人的案件，可給我們很 大的啟發：一個自稱為「祖國母親」的政府，當她的子女紛紛爭取投入其它國家的 保護時，難道她的母親資格不該受到懷疑嗎？ 四、法案提升了在美華裔的地位 在美國過去的少數族裔人權運動中，西班牙族裔和黑人一直是主力軍，華裔所作 的努力是很不夠的，因而華裔的權益增長比之西班牙語族裔和黑人慢得多。中國留 學生電腦雜誌「華夏文摘」最近的八十一（十月十六日）期中那一篇「關於種族問 題」的文章中，作者介紹了他所親歷的一個受到種族歧視的事件。其中有這樣一段 話：「波特（即向中國學生作出種族歧視言論的校方官員）的信給我的震驚不小， 但另一個人的一句話也讓我無言以對。後者是本市有色人種委員會主席，他說：『 波特有膽量這樣說黑人或拉美人嗎？』我想請教諸君，為什麼波特就有膽量這樣說 中國人？」這段話可反映出美國華裔的人權狀況之一面。 無疑地，保護法案對於增進整個美國華裔的權益和提昇華裔的地位，有著極為深 遠的意義。從這個角度來看，整個保護法案的遊說活動，是全美華裔為爭取自身權 益而團結奮鬥的一次可貴努力，它提升了在美華裔的形象和影響，改善了整個華裔 的社會政治地位，可說是美國人權運動的一個重要內容。 這實在是歷史的玩笑，為改善中國人權狀況的保護法案遊說活動，最先反映出來 的效果竟是改善了美國華裔的地位和人權狀況。每當美國政府在人權問題上批評中 國時，中國政府總是反唇相譏說美國的人權更成問題。這一次，中國政府如果再聰 明些的話，何妨不多看看保護法案提升了美國華裔人權狀況的一面，把保護法案的 遊說活動看成是中國留美學生爭取改善人權和改善社會地位的鬥爭，這樣既能自我 解嘲，又能將異己力量納為己用，化解同留學生的對立情緒。不過幽默來於自信， 中國政府看來不會有這種幽默感的。 其實，這裡面也有嚴肅的含義。美國本是個移民國家，除了原住民印地安人理應 享有某些照顧優惠之外，其它各族裔的地位應該是一律平等的。然而事實不是這樣 ，這是導致許多種族問題的原因之一。 美國政府歷來的移民配額，是歐洲人遠遠超過亞洲人；難民的批准，也是對東歐 難民遠松於對於中國難民。這裡面也存在某種形式的種族歧視，這是很不公平的。 保護法案，可說是從側面擴大了亞洲移民的人數。從長遠來看，作為亞洲第一大國 的中國政府，從民族主義的立場出發，也確有理由樂觀其成。 說到底，從根本上看，保護法案增加了留學生的自由選擇居留地這一聯合國「人 權宣言」所肯定的基本人權。人類也許永遠不會看到「各盡所能，按勞分配」的「 世界大同」，但「世界打通」的理想還是很有希望實現的。所謂世界打通，即在一 個多元化的世界中，各地人民能自由選擇自己嚮往的生活方式和地區，這也就是「 各趨所好，各得其所」。地球是全人類的地球，全世界人民有權共享她的一切資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