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 劉 青 一、癮君子 我曾經煙癮很大,一九七九年的某個晚上,我抽了四合煙,最後還和芒克撅著屁 股鑽到床下找煙頭。但是,面對看守所裡的癮君子,我仍然不敢說我懂得什麼叫癮 。 八二年七月三日,我到華縣看守所的第一天,是與剛提審過的盜竊犯王富貴一起 關入中院7 號的。鎖門的響聲剛過,有些結巴的王富貴就眨著眼說,「吳老師,今 天有貨了。」 號子裡立時傳出一片壓抑不住的驚喜。被稱為吳老師的老頭,是華縣杏林中學校 辦工廠的廠長,叫吳坤林。他「噓」的一聲壓住了別人的聲音。可是,他自己也有 些控制不住,衝到王富貴身邊問貨藏在哪兒。 王富貴脫下鞋,在骯髒的腳心粘著幾個煙頭。大家七手八腳的把煙頭取下,小心 地包在一張紙裡。喜得手舞足蹈的王富貴說還有哩,又脫下另一支鞋。這次煙頭被 踩散了,全粘在鞋底上,挖下來是潮濕的一小片。王富貴解釋說,是從廁所尿池子 裡撈的。「那個押著我去廁所的哈松預審員壞透了,抽剩下的煙頭都扔在尿裡,他 可沒想到老子其實葷冷不忌。」 號子裡的人一邊罵那個預審員,一邊笑著說,泡過尿的煙勁大,農村賣煙葉的, 盡往上撒尿,勁又大又壓秤。 進號子之前,我在七月的驕陽下曬了好幾個小時,頭腦早已昏脹得麻木了。但是 ,剛進號子那股奇特氣味,把我刺激得要歐吐,頭腦也清醒起來了。即使這樣,我 仍然聞到了或是感覺到了王富貴那雙臭鞋的氣味及泡過尿的煙氣味。 不過,號子裡的煙民們卻興高彩烈,好像已經受到了尼古丁的刺激。大家圍成兩 圈,一圈用紙捲煙,煙細得並不比粗針粗多少;另一圈則撕檻頭子褥子裡的棉花准 備搓火。正忙得不亦樂乎,沒聽到一點腳步聲,號子門上的鎖突然響了,剛送我進 號子的看守韓生輝叫吳坤林和另一位號長郝天順出去。號子裡忙亂成一團。只穿條 短褲衩的吳坤林一邊穿衣,一邊對驚慌的王富貴說,「翻把了(既被發現了),你 把這帳認下,別拉扯號子裡的人。」他把煙全塞給王富貴,但要出門時,又返回身 ,把王富貴手裡的小紙包收回,只留下捲好的細煙。「記住,就說只有這點。」 實際上虛驚一場,韓生輝叫兩位號長出去,是向他們佈置對待我的政策和注意事 項。受到重視的吳坤林回號子還沒有把汗濕的衣服脫掉,便指揮號子裡的人搓火點 煙。五十多歲的吳坤林有這樣的權威,也只是幾天前的事。中院 7號原來是一個出 名的牢頭獄霸當號長,他姓王,後被判刑三年,送到銅川煤礦服刑,只幾個月便遇 上塌方砸死了。看守所長史崇山說他是作孽的報應。我聽人講述他所作之孽也確有 罄竹難書之感。他最後敗壞在一名姓崔的犯人身上,他快要把姓崔的犯人整死了。 除了飢餓、毒打、各種折磨以外,不知道為什麼他特別討厭姓崔的犯人身上的濃毛 。他命令其他犯人用飯後給的開水澆姓崔的犯人,然後把濃毛去除,他稱之為褪豬 毛。姓崔的犯人已經全身浮腫而且站立不住了。一個叫張西風的與姓崔的犯人處境 相近,他趁一次放風的機會,幫助姓崔的犯人爬進了值班室。這一次告狀終於起了 作用,崔姓犯人保外就醫,姓王的牢頭獄霸被毒打後調往其他號子,年齡最大的吳 坤林和郝天順被獄方指定為號長。當過幾十年教師的吳坤林在號子裡建立起了較好 的風氣。他只在一件事上有特殊要求,這就是煙,他要每一個被提審或有機會外出 的人設法弄點煙來。 搓火的李喜西以整齊有力的動作,只幾十下號子裡就聞到焦糊的氣味了。煙點燃 後,第一個吸的當然是吳坤林。他吸了幾乎半支,才交給劉超英,一個健壯的小伙 子,原先是號子裡僅次於姓王的牢頭獄霸的厲害人物,吳坤林維持號內的秩序有許 多地方要依賴他。劉超英吸煙時,吳坤林微駝的背上搭塊濕毛巾,不停的轉來轉去 ,終於忍不住又要回去,狠吸幾大口,才傳給下邊的人。最後一個是李喜西,他接 過來的是用掃帚細枝夾著的一點紙屑,吸的時候火星就在嘴唇上閃亮,他本人則連 喊被燒著了。 不久以後,吳坤林和我好起來,因為我幫他搞清了起訴他的貪污罪行裡,有近一 半的數目不屬於貪污,法庭也接受了這種辯護。這樣,我們的關係近乎到了可以聊 聊他的煙癮。 可是,吳坤林不承認自己有什麼了不起的煙癮。他說,在看守所裡只有這一樂, 弄兩口只是玩玩。他說,他有老婆孩子大小一家,他所負責的校辦工廠,是整個渭 南地區校辦工廠中僅有的一家盈利廠子;他為這廠子嘔心瀝血,不知道填進去了多 少自己的時間、金錢和辛勞--見人就要敬煙,求人必須送禮,有許多是根本不許 報銷的;所得到的報答,卻不僅把黨票收回去了,還把許多莫須有的罪名強加於他 。一談起這些,吳坤林就臉紅脖子粗,嘴角沾滿了唾沫。他說,不客氣的講,這家 工廠完全是他的時間和財力辦起來的,就和他的財產一樣,不過是掛了個學校的名 ,現在卻在追查他的貪污了,這世界上就有如此荒唐的事。吳坤林承認他不能想這 事,而弄幾口可以使他半天不想。 二、奇怪的癮 有一種說法,吸煙只是習慣,無所謂癮不癮。但醫學承認煙裡的成份可以使大腦 產生興奮。可是,看到看守所的一些情況,我對以上的說法即使沒有完全不信,恐 怕也要再加上一種:心理的需要。 有一次,北京看守所吃肉,我在自己的碗裡發現一顆大花椒。我覺得十分喪氣, 這麼大的一顆花椒顯然擠去了其他的成份。我夾起它想丟入馬桶,但被賈茂制止了 。 「別丟,這可是寶貝,」賈茂說。他笑而不答究竟有何寶貝之處,取張衛生紙將 花椒小心翼翼地包起來。 等到晚飯後的最安全時間,賈茂取出包好的花椒,把裡面的籽掰出來,用鋪板上 撅下來的小板子磨成細粉,再撒在紙上捲成煙。我很想知道吸這種煙的滋味。賈茂 露出了討人喜歡的笑,他說別有一番情趣,重要的是感到自己吸煙了。能在看守所 裡吸煙就是一種安慰。 石景山看守所裡也常使用替代品,最常用的是吃捲心菜時碗裡的那些黃葉子。要 使它曬得乾透了,成為很薄的半透明狀,才能使用。在陰暗的號子裡,很難做到這 一點,必須利用大太陽天放風那半個小時。放風很難得,大太陽也很難得,恰好找 到了幾片適合曬成「煙葉」的菜葉,也並非每天全有。但是,三者齊備的日子總能 湊到。 那天,太陽格外好,趙小龍張小燕等人將幾片黃葉子曬在風場上太陽最毒的地方 。全號子近二十個人都很謹慎,要時時遮住點,因為說不清看守什麼時候會在風場 圍牆上的巡視道上出現。很幸運,葉子不僅曬好了,而且還有額外的收穫。女號沒 有風場,她們放風就在男號風場圍牆外面的空地。把頭緊貼著地面,從門縫可以看 見那些女性的腳,穿著各式女性的鞋。我們三號和她們搭上了話,一個自稱八角街 老八的女孩給我們從院子裡扯了一些葡萄葉子和葡萄鬚子。我們把酸澀的鬚子分食 了,葡萄葉子一併曬乾當煙葉。 這一支費時費力的「煙」,是在晚飯後點著的。這支「煙」做得很考究,用飯菜 的熱氣把乾脆的葉子熏軟,再把它像雪笳那樣捲起來,為得是不用紙,保持純正的 味。我問狠吸了幾大口的張小燕味道如何,他擦著眼淚說:「嗓子眼又熱又辣,像 著了火。」他的聲調也變了。 華縣看守所常吸的替代品,可能沒有如此厲害。身材瘦小的孟慶彬在看守所裡仍 敢說可以三天不吃飯,但不可以一天沒煙吸。雖然他時常有機會接見,有許多渠道 和方法搞到煙,但也有斷頓的時候。在長時間躺下跳起來,扒窗戶瞅風門與勞動的 短刑犯交涉無效後,在深夜裡還亂轉得無法入睡的時候,他就吸替代品。其實就是 在衛生紙上抹些牙膏,然後捲成粗粗的煙。 有一次,有個新號帶進來一個枕頭,裡面全是蕎麥皮。孟慶彬和吉建設如獲至寶 ,說:「 再關一年都有煙冒了。」 但是,用蕎麥皮卷的「煙」,他們吸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就是號內吸二手煙的 ,也被熏得難受。 三、女孩也有癮 八三年八月的一天,華縣看守所異常熱鬧,喊「報告班長」後關進來的新號,一 撥又一撥,連續不斷,喜得在窗台上扒上蹦下的孟慶彬說,「華縣看守所不是在辦 廟會吧?」 這其實是一次殺人的「廟會」,中國官方在後來的報告中說抓了上百萬人,殺了 五萬餘人。對此有些瞭解的學者說,遠不止這個數。這次「廟會」的官方名稱叫「 嚴打」,是鄧小平頗為得意的八三年所做的兩件事之一。作為金堆鉬業公司職工的 孟慶彬很快就得知,僅他們那個公司就被抓了三十多人,其中有他的鄰居女孩子張 三。 晚飯後,通過中院五號的劉長榮聯絡,孟慶彬和張三全由同號的犯人馱著,扒在 窗台上隔著院子聊開了家常。張三對看守所裡最關心的事,就是如何解決煙。她告 訴孟慶彬,在抓捕她們的批鬥大會上,她得機會往身上裝了幾合煙,但這點煙只夠 吸幾天,她不知道幾天後是否能夠結束收容審查,所以她開始為煙發愁了。 一個關中地區的女孩有如此煙癮,叫人吃驚。孟慶彬卻認為這看法有點少見多怪 ,要知道女孩子張三在華縣也是響噹噹的人物。他給我們講了一段張三的故事:金 堆鉬業公司有次文藝演出的時候,開場許久才到的張三擠到前幾排正中,一屁股坐 在了一個小伙子懷裡。兩個年輕男女全很不老實,彼此亂摸亂掏起來。一會兒,張 三大叫起來,惹得整個劇場不看舞台而看他們。張三喊的是:「好小子,這麼快就 硬起來了頂你姑奶奶呀,他媽的,你得請客。」 被張三抓住褲襠的小伙子也還鎮靜,他說:「什麼他媽的硬起來了,那不過是根 雪茄。」 張三並不理哄場大笑的人們,仍抓住小伙子的褲襠不放,「好呀,你姑奶奶現在 想吸的就是雪茄,掏出來,讓我把它吸掉。」 小伙子最終同意請客,才算從張三手裡掙脫了。 也許孟慶彬這段故事沒有誇大,因為我們不久又聽說了張三在看守所裡的新故事 。這次洋洋得意的講述者叫張建華,原是蓮花寺石碴廠的勞教人員,因勞教期間偷 盜而判拘役半年,正在華縣看守所服刑。他到女號所在的前院幹活時,張三把風門 捅開了,站在風門口吸煙。她叫張建華大哥,請張建華給她搞點煙。這只能是一項 交易。張建華隔著風門洞與張三親嘴,還把手伸進去摸她的胸脯,並且想往下摸。 「她的個子太矮了,我把屎全快掙出來了,也只能摸到點肚皮,倒他媽的滑溜溜的 ,」張建華興奮的說。他把身上的煙全部給了張三,還期望下一次有更好的運氣。 他已經有三年多沒有接觸到女人了。 四、取火種種 看守所裡嚴禁煙火,想吸煙,取火是必須解決的難題。我第一次見識這種智慧, 是一九八零年七月在北京看守所。 七月下旬,我被北京看守所戴上背銬,塞入了一間單獨的號子,陪住的二位是自 稱原張春橋的保衛科長的魏榮齡和西安的盲流羅新國。那是七月流火的日子,雖然 我們三人住一間房,要比大號子裡十幾個人堆在一起舒服得多,而且羅新國與魏榮 齡又是剛調到一起的,但仍然很快就無話可說了。或許是大家全厭煩說話。我戴著 背銬,靠在被子上,正在體驗中共的某位高官離開看守所官復原職後詛咒的「殘酷 的背銬」其滋味如何,無暇他顧。他倆把最初公式化的那些話聊完後,可能都在揣 摸著對方,以決定自己說話的範圍和「開放」的程度——能被看守選中做陪住的人 ,肯定有看守相中的地方。號子裡顯得沉悶而戒備。魏榮齡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他在一本毛選裡翻一支煙來。號子裡的氣氛活躍了。魏榮齡舉著那支煙放在鼻子下 嗅,他說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聞到煙味了,這真是意外的發現,只可惜他的火柴沒有 了。 羅新國躍躍欲試的站起來,他說也許他能想出辦法。他從掃帚上拆下細細的一小 段,又從棉被裡掏出一團棉花,把棉花放在陽光裡曬了好一會,再把曬得澎松的棉 花撕扯開,鋪成薄薄的一片,緊密地裹在那一小段高粱細枝上。這之後,他又費了 九牛二虎之力,從鋪上拆下一小塊木板。他先用較慢的然而有力的動作,將棉條搓 得十分堅硬,隨後單腳跪在地上,深吸一口氣,用發瘋似的飛快迅猛的動作搓小棉 條。幾十下之後,他已上氣不接下氣,煞白的臉更加煞白。他把小棉條放在鼻子前 聞聞,說聲差不多了,便把棉條扯成兩段,一股燒焦了的棉花味立刻瀰漫了整個房 間。他把棉條拆鬆散,緩慢的抖動,一會兒,從棉條裡冒出一縷青煙,並閃現出火 星。 羅新國和魏榮齡躲在屋角的被子上,一人一口交替著把整支煙吸光。他們已有許 久沒有吸煙,倆人全喊頭暈噁心。但是,這一番合作,使兩人立刻成了朋友,他們 起碼知道了對方在什麼程度上是可信的,自己在什麼樣的事情上可以放心大膽的干 。 後來在其他看守所裡,我得知棉花裡最通常裹的東西是洗衣粉,此外還有肥皂, 高粱穗做的掃帚苗並不常用。 用這些東西搓火,要十分熟練和較高的技術。有的人可以轉眼就把火搓著,但不 熟練的人可能整天也難搓著。煙癮十分大的孟慶彬就不會搓火。有一次,他用的火 柴沒有了,號子裡也沒有一個人會搓火,只好由他和另一個很想吸煙的楊易強輪換 著搓。那是夏天,他們用了整個上午搓火。僅穿著游泳短褲的身體上汗水不斷。搓 爛了的髒棉花丟了一大堆,如何將這堆棉花安全的丟出號子已成問題。他們還沒有 絲毫可以搓出火的希望。累乏了的時候,他們說:「去他媽的,不吸了。」但是, 沉默不語的躺幾十分鐘後,又會奮然跳起,在大家的笑聲中重新幹起來。他們不達 目的不甘休的做法,有時會讓號子裡的人受不了。中午,看守和預審員全休息了, 人犯們也可以趁機睡一小覺。睡覺很重要,是躲避煩惱和不意識飢餓的避風港,也 是使似乎沒有盡頭的看守所時光消失一些的方法。可是,偷偷爬起來搓火的響動, 使整間號子全浸在刺人的聲音和無可奈何的煩惱裡。當深夜一點多鐘他們又爬起來 如此干的時候,我們幾個不吸煙的人終於開口制止了,我說我理解想吸煙的心情, 但不能把難受強加給我們。我後來給孟慶彬出了一個主意,接見時要家裡人送點高 錳酸鉀來,就說身體有病,需要經常擦洗。羅新國曾經告訴我,棉花裡裹上點高錳 酸鉀,一搓就著,不需要任何技術。孟慶彬半信半疑,但過不久就搞進來一小瓶高 錳酸鉀。孟慶彬挑了綠豆大一粒裹在棉花裡,只搓了兩下,便如爆竹一樣響起來, 破了一個洞的棉條閃著火星。 以往極難搓著火或是只有幾根寶貴的火柴時,孟慶彬每次吸煙都要吸到無法下嚥 為止,自從有了高錳酸鉀,他又可以隨心所欲想吸便吸了。吸了煙閒極無聊的時候 ,他常靠在被子上,架起二郎腿,悠然自得地用高錳酸鉀搓細小的棉條備用。他做 這事很精細,所搓的棉條全是中間鼓兩頭尖,大小一模一樣。做的時候嘴裡哼哼唧 唧,似有無窮樂趣。搓好的棉條全裝在一頂髒帽子裡。有一次,他太專心了,風門 上露出了看守的臉也未發現,直到整個號子死一樣的靜,他哼的小曲象雷聲一樣在 號內轟鳴的時候,他才突然驚恐的停住,目光定在堵著風門的看守臉上。 一直一聲不吭的看守怒吼起來了,「哈松,你就是這麼用藥洗屁股的嗎?」 在院子裡被打得鬼哭狼嚎的孟慶彬對看守喊:「別打了,李管教都說了,我的罪 不大,法院只是小小的教育我一下。」他被關回號子後,雖然被打得鼻青臉腫,又 戴著手銬,但想到他剛才對看守說的話,我仍然笑出了聲。孟慶彬呆呆地看了我一 會兒,哭喪著說:「這回又絕了火種了。」 實際上,號子裡永遠不會絕火種,取火的方法是多種多樣的。有許多號子一天二 十四小時亮著燈,這燈就是火種。只需把棉花曬得乾透了,撕得蓬鬆,用掃帚或其 他什麼東西舉得靠住燈泡,時間不長就會冒煙。這種方法的缺陷是有的號子只有夜 晚才亮燈;有的號子燈泡度數過小,不容易使棉花著火;有的號子燈泡吊的太高, 必須搭三層人梯才可以碰到它。 假如有人夾帶進來了火石,儘管沒有打火機,沒有汽油,仍然可以用來取火。這 種取火的方法也需要棉花,把它曬得乾透了,撕成茸茸,用唾沫粘在水泥牆上,再 把火石塞在一個紐扣眼裡,捏住紐扣在牆上用力擦,飛出的火星就把棉花點燃了。 當然,最好的方法還是帶進火柴或是打火機。社會上最簡便的取火方式也是號子 裡最方便的。有時候,帶進來的僅是一截火柴頭或是一小片火柴盒的磷紙,也有重 要意義,可能正是號子裡缺少的。假如帶進來了打火機,這常常可以保證很長一段 日子有了安全的取火方法。用它們取火,重要的不是簡便,而是安全。用棉花加洗 衣粉搓火。雖然取火材料有絕對的保障,看守們無論如何都無法禁止它們進入號子 ,但是搓火的響動太大,常常被發現而招致毒打。 為了使棉花易燃,響動少而小,除去高錳酸鉀,還常設法裝病,向看守要些藥片 。有好幾種藥片,是容易引起棉花燃燒的。在這些普遍的方法之外,還有人把放大 鏡帶進過號子,只要有陽光,這是一種毫無聲息的取火方式,同號子的人也常在聞 到氣味後才會發覺。還有人利用眼鏡的鏡片,用揉得很黏的食物把兩個鏡片粘在一 起,灌滿水,像放大境一樣使用。當然,只有極個別的人才被允許在號子裡戴眼鏡 ,這種取火方法也是很難用上的。 有時候,人犯會被自己的智慧所感動,自鳴得意的說,「關進號子裡的人儘是些 發明家。」我看,至少可以這麼說,在空間的狹窄和時間的無限中,人們想到了可 以想出的一切,這是一種能夠擠迫出智慧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