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口頭禪


唐正聲


  我們五星紅旗下長大的一代新人，天生就是歷史的寵兒。就像維娜斯從愛琴海的
虛無中誕生一樣，我們是在滾滾向前的歷史洪流裡誕生的。自打趔趔趄趄學步，我
們就響應歷史的號召，肩負著歷史的使命，沿著歷史的軌道，踏上了歷史的征途。
  
  我們作的事情，眼下看著可能相當噁心，甚至傷天害理。可是請記住，我們不是
對眼下負責，而是要對歷史負責。所以，你要是碰巧成了我的對手，換言之，你要
是想阻擋歷史的潮流，那可別怪我謊話連篇、手段卑鄙、六親不認。誰讓歷史是無
情的呢？雖然我不太尊重別人，更不尊重自己，但我們尊重歷史。
  虧心事兒干多了，也有心虛的時候。不過，只要能混過眼前就好，咱們把一切都
留給歷史去裁判。反正歷史老人本來就夠老的了，到那時候還不早老糊塗了，哪兒
記得住當時誰幹了些啥呀？思及此，立刻又理直氣壯起來，順口就說：歷史終將證
明我們是正確的。至於到時候歷史去作證明題的時候是演繹還是歸納，咱就管不著
了。
  反正，我們堅信歷史的鐵的規律：歷史將對我們的對手展開歷史的審判，把他們
釘上歷史的恥辱柱。至於我自己，只不過眼下有點恥辱罷了。
  就靠這點不知恥，咱坐在不可阻擋的歷史車輪上，一路順風，也撈了不少便宜；
也難免有吃虧倒霉的時候，唉，歷史是曲折的呀。
  就這樣，我們永遠站在歷史的高度上看待問題。登臨世界，世界上的種種規矩，
我們就不大看得清楚了。我們不分美和丑，不辨善與惡，不見情與義，不認男和女
；一切都灰乎乎地融入了我們那一幅歷史的眼光。可我還以為，我在用點金術給我
自傳裡的每一頁都賦予重大的歷史意義呢。
  不知哪年哪月，我們能從歷史的高度降下幾步，用平常心看看平常景，作作平常
事。咱要能卸下肩上的歷史重擔，把腰挺直，不是更神氣點嗎？非要扛點啥不可，
扛個麻袋上跳板，倒顯得挺男子漢的。咱要約了逛王府井，咱就往王府井走，管它
是不是歷史的走向？咱要是好說好唱，咱就說說唱唱，管它是不是歷史的最強音？
情發乎中，凝而為詩；思循於理，達而成文；管它進不進入歷史？嫂子掉在河裡，
咱伸手拉她上來，管有沒有人把它寫成歷史的新的一章？咱要是不能今天就挺直腰
板，真情本性地說說唱唱，為身邊的人干一兩件漂亮事，要真有好事之徒讓咱們進
入歷史，這一輩歷史讀著多喪氣啊。
  哪年哪月，我們能自己多點擔當，少拿歷史撐腰墊背？你要說民主這好那好，所
以該民主，這咱聽得明白。你要說你就好民主，所以非爭得民主不可，這咱也明白
。你說民主是當今的歷史潮流，所以要鬧民主，這咱就糊塗了。十四世紀那陣子，
殺異教徒還是潮流呢，咱也該跟著殺？
  人們都怎麼啦？個個都成了歷史的代言人，歷史大計劃的執行人。可是，即使你
給我證明了我如果亂說亂動就會破壞了你給中國歷史發展設計的藍圖，我該說說動
動還是得說說動動。歷史的長河長著呢，還不興咱們在河邊陰涼地方歇歇腳？長河
的這一段也許興新保守主義，而我們這些老保守主義者則始始終終就是要築一道堤
，把自己的家園保守住，不被歷史的需要淹沒掉。再說，歷史不缺鹽不缺醬的，誰
知道歷史需要什麼？
  什麼時候，我們少把自己的需要安到歷史頭上，而是講明白你們需要，他們需要
，我們需要；什麼時候，我們少用點兒歷史的名義，多用點自己的名義；什麼時候
，我們多作點自己該作的事兒，少管點兒歷史要求我們作什麼；那時候，歷史的畫
卷將會清爽幾分，歷史老人準會安生不少。
【選自《中國之春》第一一三期(一九九二年十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