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多黨政治前途 汪 岷 一、君子群而黨 「君子群而不黨」,這句話是錯的。 中國人自古就都弄黨派政治,所以中國一般的知識分子便愛固守「君子群而不黨 」的清高格言。群,可以圍聚酒席,談天說地,講些抨擊諷喻時政的話;散,還可 以醉臥山林,吟詩作對,以舒不平牢騷之氣。多麼灑脫,多麼清高。可是一談到組 織起來,他們是萬萬不幹的,其最重要的界限,就在於「不黨」,沒有組織上的聯 系,沒有密謀,沒有運作,自然就不會殺頭,不會株連。這是自古以來中國知識份 子的聰明之處,也是他們可悲之處:「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又何止十年不成而 已,百年不成,再清高灑脫下去,萬萬年也不成。千條萬條原因,第一條,就是因 為他們沒有組織。個人鬥不過集體,「一盤散沙」鬥不過獨裁專制,道理是簡單而 又簡單的。 「君子群而不黨」,又是中國專制獨裁者們用來推行愚民政策的一種宣傳。他們 要老百姓相信,他們自己是不相信的,他們想老百姓做「君子」,他們自己是萬萬 不做的。大家都「不黨」了,他們就可以做「唯一黨」,大家都清高做隱士高人去 了,他們就可以穩坐皇庭。 因此,中國的歷史書,所謂的「正史」上,只記載帝皇將相的事,或者高人隱士 的事,說他們怎樣的文章,說他們怎樣發酒瘋;卻很少記載結黨搞組織的人和事, 水滸傳是野史,正史上只有「山東宋江聚眾鬧事……」寥寥十幾個字。原因很清楚 ,統治者不願意老百姓知道原來中國人也可以做這種事的,就算發生了,也盡快讓 老百姓忘掉。同時,翰林院是不研究政治的,只研究儒學。今天算是開明了,北京 有黨校,台北有政大,也研究政治,不過只研究馬列主義、聯共(布)黨史或者三 民主義,別的主義呢?對不起。更談不上專門研究黨派政治,研究世界上各種黨派 ,它們的產生、它們的歷史、它們的組織形態、它們的運作及相互制衡的功能等等 。因為這些都是組黨的學問,老百姓一研究組黨的學問,就危險了。 「君子群而不黨」,是中國人走向多黨政治的第一個心理障礙。今天在台灣海峽 兩岸,很多人也談政治,也談民主,可是一談到組織起來,就三緘其口了,即使來 到海外,總沒有殺頭坐牢的危險了吧?可是一說到組黨,大家就都側目而視,以為 你是瘋了似的。海內外的很多人,都不滿意共產黨和國民黨,可是大都不會想到要 (能夠!)組織另外的黨派,這實在是一件奇怪的事。王希哲在入獄前曾經對我說 :「我不大同意魏京生,中國不能沒有了共產黨,十億人口,沒有了共產黨誰來領 導?」嚮往民主,先進如王希哲,尚且如此,其他人可想而知。中國人受了五千年 的皇帝統治,一百年的一黨專政,一下子要他們想一想沒有一個「家長」,沒有一 個主子來領導的局面,難怪他們想都不敢想。因此,必須有一個民主教育的過程。 在這個教育過程中,他們必須認識到:有共產黨和國民黨在,他們也能組織另外一 些黨,也能參與中國政治,沒有了共產黨和國民黨,他們也能活下去,可能還活得 更好! 放眼天下,現今世界上很多國家,是比較少「君子群而不黨」這種觀念的。在這 些國家裡,知識界和政治界,並不以組織、參加黨派為恥(只以參加了那一個骯髒 的黨派為恥!),相反,他們以參加黨派為途徑,去實現他們的政治理想和主張, 他們視政治為一門科學(不少學者認為政治是一門人類組織學,一如法律學、醫學 等等),他們視黨派為實踐這門科學的協調和運作的組織,一如律師公會、醫生協 會,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因此,在這些國家裡,就比較容易實施多黨政治 ,也就比較民主。 「君子群而黨」,要積極參與中國的政治,去推動中國的民主現代化,中國才有 希望。 二、結黨可以營公 人們之所以鄙棄黨派政治,是以為「結黨」一定「營私」,同時,也是因為過去 、現在的中國黨派,都脫離不了「營私」的形象。 其實,「結黨」不一定就「營私」,從歷史上看,東林「黨」人起事的時候,康 有為、梁啟超剛剛聚成維新「黨」的時候(我在黨字上打個括號,是因為它們只有 黨的名堂,沒有黨的形態),我猜想是一腔愛國熱情,沒有「營私」目的的;至於 孫中山先生創建中國國民黨,就大概不會有人說他不是「為公」的吧。 即使中國共產黨,在奪取政權之前,我相信也是不少人抱著劫富濟貧、抗日救國 的目的而參加的。 中國過去和現有的黨派出現了後來變質的現象,並不是一條中國人固定的規律。 結了黨以後產生了「營私」的後果,不能否定結黨時的主觀動機,更不能因此而一 概地否定了結黨的本身。以前結得不好,也不能說現在不能結,或者將來也不能結 。 結黨結得好不好,關鍵也不在開始結的那幾個領導人身上,儘管對於這些人的功 過定罪,自有歷史作裁判。關鍵在於中國人民的民主教育程度,在於他們能否認識 到目前世界的政治架構和潮流,認識到參與黨派政治是推動民主政治的途徑,認識 到原來結黨也可以「營公」。 結黨可不可以營公,取決於黨的政治路線,它是為全人類的?是為某一國人民的 ?某一個民族的?是為某一個階級或階層的?是為本黨的?還是為這個黨裡的某些 人,甚至一個人的?例如中國共產黨,它是公開認為它是「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務」 的。 結黨可不可以營公,又取決於這個黨的組織路線,它是民主的,還是獨裁的、專 制的?它是出於公心,任人唯賢的?還是任人唯親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 結黨可否營公,還取決於這個黨的素質,即它的成員的來源、成員的政治經驗和 科學經驗、成員的理想和信仰、成員的教育和培訓等等。總之,結黨可不可營公, 決定於很多先天和後天的條件。 結一個為公的黨,很複雜,很難,起碼中國幾千年歷史就從未成過,然而正因為 如此,中國更需要多試幾次,盡量爭取結幾個好的,哪怕是好一些的,好一點點的 ,對中國的前途也有好處,對世界的前途也有好處。 怎樣去結一個為公的黨,這是一門學問,中國的政治學者,歷史學者,以及一切 關心中國民主現代化的人們,都應該好好地研究,應該著書立說,應該成立學校、 學系,去建立這方面的理論,中國的民主政治活動家們,應該去實踐,去積累經驗 ,讓這門理論在實踐中豐富起來。 三、黨外無黨帝皇思想 有人問:我們現在已經有共產黨了,不另外再去「結黨」不成嗎?答案是:是的 ,不成。 毛澤東說過很多錯話,也說過不少對話。可惜的是,他說的錯話,他都做了。說 對的,他大都不去做。說對了但他不做,還反對別人去做的是這麼一句名言,曰: 「黨外無黨,帝皇思想;黨內無派,千奇百怪。」 先說「黨外無黨,帝皇思想」。 這是黨派政治能否成為民主政治的「關鍵的關鍵、核心的核心」!也就是一黨專 政與多黨政治的根本區別。 一個國家裡,是只有一個黨好,還是多幾個好?當然是多幾個好,道理很淺顯, 只有一個黨,就變成了「一黨專政」,偌大個中國,十億人民,政治都被共產黨「 專」去了,變成了少數人的「專利品」,這對多數人來說就不公平,儘管你這個黨 大可以自吹自擂我的政治有多麼好,其他大多數人未必就同意,雖然一時被你用槍 桿子「專」住了,始終是要爆發的。「蓄之既久,其發必速」,「專政」的時間一 長,爆發起來就要動亂、動刀子、動槍炮、動原子彈。 另外,一個國家裡,只有一個黨「專政」,這是一種政治惰性,壞處是沒有政治 對手,沒有競爭,就沒有了活力,這個「唯一黨」就會故步自封,夜郎自大,就會 出毛澤東、四人幫,進而內部腐化,江河日下,從有生命力變成無生命力,最後爛 掉,變成官僚黨或者法西斯黨。今天世界上所有的共產黨「一黨專政」的國家,無 不走過或者正在走著這條道路。 「一黨專政」是個現象,造成這個現象的根子是「帝皇思想」,中國為什麼幾千 年從來沒有產生過多黨政治的生動活潑的政治局面?歸根結底,是大一統的皇帝夢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普天之下,莫非吾臣。只此一家,別無分店。中國人 口那麼多,只有一家店,等著它給我們帶來吃喝,只好餓死。就是中國歷史上記載 的,中國週期性幾十年一次的「野有餓殍」、「面有菜色」的原因。 因此,中國的政治要有起色,就必須開黨禁,就必須「黨外有黨」,打破「一黨 專政」的死氣沉沉的局面。 這種多黨的局面,並不是目前中國內恩賜的那些花瓶黨、尾巴黨、兒子黨。那些 黨算不了「黨外有黨」,去年紐約一個僑領被邀請到北京去慶祝「辛亥革命七十周 年」,他見到了在北京的「民主黨派」----國民黨革命委員會主席屈武,一談之下 ,發現屈某三句不離「在共產黨的英明領導下」,不由得大為光火,說:「你算什 麼國民黨?天下哪有一個黨在自己的綱領上,宣明接受別的黨的英明領導的?」 這種多黨的局面,並不能等待別人的恩賜,「施捨來的麵包不香」,沒有一個主 子會喜歡有僕人來說話的,這些「在野黨」只有中國人民自己來「結」。 不只一個獨立的黨出來參與政治,它們都必須有各自強大的組織,有雄厚的民眾 基礎,必須有能力干預政局,有能力參與競選,有能力組閣,而且,這種和平的政 治活動應有立法的保證:軍隊要不干政,警察要不干政,以避免在朝黨的鎮壓。 只有如此,中國才不會有皇帝出現,才不會有第二個毛澤東和第二次的「文化大 革命」,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光是改革經濟,是不夠的。 四、黨內無派千奇百怪 雖然是同一個黨,同一個主義,但仍然會有分歧。這種分歧,有可能是路線上的 ,也有可能是權力分配上的,不管怎樣,它們都會以派系的形成出現,多數派、少 數派、在朝派、在野派、這個派、那個派。 一個政黨,是有派好還是沒派好?是「純之又純」的黨、「清一色」黨、「一言 黨」好?還是有內部矛盾的黨好?我看還是有內部派別的黨好。 「一言黨」很危險,它們號稱團結,貌似嚴密,實則排除異己,控制思想,「偏 聽則暗」,獨斷獨行。沒有了別的聲音,很容易出亂子。特別是執政黨,一出亂子 ,就是「千萬人頭落地」「亡黨亡國」。中國共產黨是個大黨,一個文化大革命, 斷送了幾千萬中國人,倒退了幾十年的中國歷史。所以「一言堂」搞不得,「一言 黨」搞不得。 有人說,「一言黨」的根子在毛澤東,我看不見得,君不見,現在沒有了毛澤東 ,鄧小平還不是照樣容不得耿飆、黃華和他抬槓嗎?有人說,根子在共產黨,我看 也不盡然,中國的其他政黨就不搞「一言堂」了?我看根子在中國的封建傳統,封 建的「大一統」思想上,根子是中國的政治家們都看不到「黨內有派」的好處。 還有人說,黨內有派系鬥爭,不就亂了嗎?黨不是鬥垮了嗎?國家不是亂了嗎? 這倒不一定,這要看怎樣培養國家與人民對於民主政治的教育。美國的水門事件就 沒有把共和黨搞垮了,也沒有把美國搞垮了。中國的宣傳機構藉此大肆攻擊美國的 黨派政治,認為這就是西方式民主的壞處,其實這恰恰證明美國的黨派政治狀態較 為正常,較為沒有「一言黨」的味道。 派系鬥爭也是對一個黨的生命力的考驗,它承受得住考驗,不怕亂,生存下來了 ,發展下去了,說明了它在歷史上還有它的價值。它經不住內亂,斗臭鬥垮了,謝 天謝地,活該。總比「團結」在一起,再去搞第二次「文化革命」好得多。 「黨內有派」,也不是鼓吹殘酷鬥爭,而是承認分歧、尊重分歧;承認派別,尊 重派別,在國家立法上把這種承認和尊重固定下來。有了國家法律的保護,派別的 鬥爭就會用非暴力的方式進行,從而避免了國家的動亂,人民的痛苦。 我們期待四千萬黨員的中國共產黨分出派系來,不一定要「團結」下去。這些非 主流派應該尋求自己的群眾基礎,自己的選票、自己的輿論陣地、自己的領袖或代 言人,但願不久的將來,能堂堂正正地打出自己派系的旗號。 在這裡,還須討論一下「黨同伐異」這個傳統觀念。這個觀念帶有沉重的封建行 幫舊氣。 如果我們認為政治是一門人類組織學的科學,而黨派只是實踐這門科學的運作組 織的話,那麼政治家應該是最少門戶之見的。科學家們並不忌諱自己背叛門派,拋 棄原來的主張,原來的「定律」、「公式」,科學家又是最不顧忌同行、同種、同 學說的傳統公論的,故此,科學家是各種職業中最富有革新性的人們。因為只有「 叛逆」,才能突破本門的教條,闖出一條新路,科學才有活力和前途。 政治學派和政治家也應該一樣,不能把本黨的「異端」視為十惡不赦,反而願把 之視為可喜可賀的現象,就算這個「異端」錯了,也有它的存在價值,因為有了它 ,才有爭論,這個學派或者這個黨,才有生命。 有了分歧,又願意留在原來的黨裡,為了堅持原則,堅持真理,就只好「黨同伐 己」了。所以,「伐己」不是一種變態,而應是種常態。 真希望在《人民日報》或者《中央日報》上,看到有中國共產黨員或者中國國民 黨員署名的批判本黨教條的文章。我常常勸說一些仍然信奉馬列主義但與當局持不 同政見的共產黨員不要退黨,而去改組共產黨,或者組織中國共產黨革命委員會, 暫時撇開異黨不管,專門「討伐」同黨的當權者,作一個「黨同伐己」的先鋒。當 然,這種「伐」,不一定要武鬥,不一定要「宮廷政變」,而是在理論上去修正共 產黨。 中國的黨派要容忍「伐己」、敢於「伐己」、能夠「伐己」,中國的政治一旦到 了能夠「伐己」的地步,政治民主現代化的曙光,也就出現了。 五、壓力團體是反對黨的雛形 八十年代的香港出現了一個政治舞台上的新術語,名曰:壓力團體。壓力團體這 個名詞一出現,馬上風靡了海外的政治學術界和輿論界,甚至於台灣海峽兩岸的執 政黨和新聞傳播媒介,也不得不承認它們的存在和地位。 香港的壓力團體有它們獨特的政治和地理環境,它們干預香港政府的政策,干預 中英談判,可以預料不久的將來,它們還將干預香港的立法、香港的選舉,儘管也 許它們將得到的效果不大,然而它們已經和將在幾十年裡起著監督當局者的作用, 這是不爭的事實。 就整個中國來講,大陸內還沒有壓力團體;台灣早已有了,但仍未能參與制訂法 律;海外也有壓力團體,例如《中國之春》,言論也許更大膽。但因不在本土,造 成一定的參政困難,不過,無論如何,壓力團體對於現時的中國,卻是當務之急。 壓力團體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介乎政黨與個人之間,是政黨的雛形,它們在尚 未能組成反對黨的國家或地區裡,就是表達民意和監督政府的唯一組織形態,有了 這些組織,可以打破「萬馬齊喑」的政治局面。 壓力團體之所以對今日的中國政治顯得更加重要,是因為中國一直沒有改變過「 一黨專政」,中國要從「一黨專政」走向「多黨政治」,必定要有一個壓力團體參 政的過渡期,去鍛煉自己和積累政治經驗,贏得民眾的認同,從而向政黨過渡。執 政黨也可以通過這段過渡時期,增加對民主政治的認識,從而走向更開明。 在形成「多黨政治」局面之前,壓力團體有很多工作可做。重要的有: 爭取言論自由,爭取新聞開放。這是很重要的第一步,沒有了這第一步,其他工 作都很難開展。要爭取有代表自己聲音的宣傳媒介,如報章雜誌、電台電視等等。 爭取組織的合法化,展開「合法鬥爭」,有人把「合法鬥爭」稱為軟弱,其實是 不懂得中國政治也在走向理智化這個趨向。要爭取團體在政府或各界中的代言人。 爭取群眾運動(有人把它稱為草根運動),組織群眾,教育群眾,特別是民主教 育。散佈民主種子,培養民主陣線的骨幹隊伍。 爭取財政方面的支持,爭取自立更生,也爭取各界特別是致力於中國民主政治的 個人和集團的支持。 爭取聯合,爭取求大同存小異,聯合一切可以聯合的民主力量,聯合大大小小的 壓力團體和壓力聲音,以更有效地起著監督政府的作用。民主隊伍是最難聯合的, 在這裡,就需要有大胸襟、大氣量。 爭取參與競選,這將是壓力團體最重要的工作,把自己的代表選進政府的各級組 織中去工作,把自己的代表選進政府的各級組織中去,能有一席就是一席,有總比 沒有好。這是走向「多黨政治」最重要的一步訓練工作,另外,競選又是組織群眾 、教育群眾的最好時機,壓力團體務必十分重視。目前,台灣人民已有了一些競選 的經驗和教訓,香港人民、大陸人民尚未有過,因此,在大陸和香港更要開展競選 的宣傳,從現在就開始。 幾千年的中國歷史上,有過不少重要的「政治壓力團體」,不過人們一直沒有注 意或者分析它們在政治運作上的作用,更缺乏它們發展成反對黨的歷史條件。因此 ,隨著它們的興滅浮沉,中國依然是大一統的政治局面,中國始終走不上「多黨政 治」的道路。 今天,這個歷史契機已經來臨。中國人民已經厭惡透了封建式的政治,厭惡透了 「一黨專政」,雖然也許他們還不能組織新黨,但是他們是會拍手歡迎壓力團體干 政的局面的到來。另外,世界民主政治的潮流,也在逼使中國統治集團中的開明派 逐步地放鬆控制,這種讓步政策給壓力團體造成了產生和發展的條件。我們希望中 國的民主政治評論家和政治學者們,在這個歷史關頭,給予它們理論上的支持,也 願中國的民主政治運作者們,不要錯過這個歷史的大好良機。 六、時勢造黨 在嚴肅的政治領域裡,持不同政見者們要成立反對黨、反對派或者壓力團體,都 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更不是一廂情願的事,單憑一時的政治衝動絕成不了大事 。這裡面有天時、有地利、有人和,還要掌握好分寸:「真理和謬誤之間,只相距 一步」。時勢造英雄,也只有時勢,才能造新黨。政治理論家們,當然可以談論遙 遠的將來,描繪宏大的理想和藍圖;政治運作家們,卻必須腳踏實地、恰到好處, 「該進不進是謂怯,該退不退是謂蠻」,中國這麼大,問題那麼複雜,必須對具體 問題、具體地區,進行具體分析。 例如在台灣地區,壓力團體組成有年,積累了一定的政治運作經驗,有參加選舉的 經歷(儘管不長!);有一些民意代表(儘管不夠!);有百分之三十左右的選票 (不少!);有民間財團的支持(包括海外);還有自己的宣傳喉舌(黨外雜誌) 。有了這些條件,組成新黨理應是水到渠成,呼之欲出的政治氣候。為什麼還不出 來?除了國民黨的壓力這個外部原因之外,還應檢討內部:第一是綱領不夠遠大, 只有近程目標,沒有較遠的明確方向;有些團體甚至只顧眼前利益,多拉一些選票 ,為選舉而選舉。第二是聯合不夠,沒有聯合型的壓力團體,就不可能再突破一步 ,發展到黨的形態。第三是沒有足以成為黨的領袖人物:這裡是指一個或多個公認 的領袖,以及這些領袖周圍的強有力的班子等等。 台灣產生在野黨的時勢已經有了,但還「造」不出來。在台灣提倡民主運動的人 們應該好好想一想,為什麼? 又例如在香港,面臨著一個中國有史以來最奇特的怪環境:在世界上最嚴密地控 制思想的中國共產黨領導下,實行五十年的資本主義(?)。不管這種資本主義能 否實施,或者共產黨何時毀約,無論如何,在一九九七年的前前後後,南中國海上 的這個繁華的小島上,將會發生各種的是是非非,將會成為世界矚目,輿論紛爭的 焦點。而這種龍蛇混雜、矛盾複雜的地方,卻正是民主活動抬頭、民主理論生根的 最好土壤。既然鄧小平想把香港作為一種共產主義的試驗地,為什麼中國的民主人 士不能也把它作為一個民主實驗場呢?中國的民主活動家正是只有利用香港這種特 殊的政治環境,才能學習到如何在共產黨的統治下,鍛煉壓力團體,鞏固發展壓力 團體,進而組織反對黨。 基於目前香港的壓力團體產生不久這種現實,在香港組黨恐怕還為時過早,但是 ,鞏固和發展壓力團體,卻是刻不容緩的事。 目前香港的壓力團體,有幾件事是馬上要做的:首先是形成自己的政治理論和理 論隊伍,一個沒有理論的團體,只能是一個盲目的組織,今天的巴士司機罷工,明 天中共說可以賽馬,壓力團體將會被東一件西一件的具體事件搞得暈頭轉向。各個 壓力團體都應有自己的參政綱領,和參政步驟,要廣泛宣傳自己的政綱,以贏得香 港人民的認同。其次是堅持言論自由和新聞獨立,這一點香港的有識之士正在做了 ,但還做得不夠,要知道香港能否保住它的一些自由,與其相信鄧小平或者胡耀邦 ,倒不如依靠言論自由,新聞自由不受控制。第三要積極競選,不要怕人說想當官 ,不要怕人說出風頭,最怕是香港人不想當官,搞成個不能代表港人的「港人治港 」,十二年不算太長,鍛煉團體的競選能力正是時候,首先就從區議員的競選做起 。 香港地區是很有希望在一九九七年之前組成獨立的黨派的地方,以前的香港人是 「不問政治」的,現在是政治「問」香港人,不問政治也不成了。因此,我們既不 同意海內外左派的沾沾自喜,也不同意右派的垂頭喪氣,因為他們的希望都只寄托 在統治者方面,而不是在香港人民身上,不是在香港今天、未來對大陸政治走向的 影響上面。 最後談談大陸的問題。大陸的民主政治的確從西單民主牆運動以後,走入了一個 低沉時期,主要原因是鄧小平的經濟改革政策,暫時緩和了國內人民對政治的不滿 ,在一定程度上挽救了共產黨每況愈下的聲譽。 但是這種狀態並不會維持得太久。其一是中國共產黨可以千變萬變,但是「一黨 專政」、「四個堅持」不會變,有專制就有民主的反抗,只是等待時機而已;其二 是一定程度的經濟改革必然產生上層建築特別是政治領域的震撼,例如新的富裕階 層將會尋求自己的利益代言人,要求權力再分配、要求民主;沒有飯吃的人民會首 先找飯吃,找到了飯吃的人民會要求更多的精神生活,他們是不會有了一口飯吃就 做「一黨專政」的順民的。 基於這種狀態,應該在大陸地區加緊宣傳民主,進行民主政治教育,特別是「多 黨政治」的宣傳,讓人民更多地瞭解其他國家的政治架構和潮流,為未來的「多黨 政治」作好心理準備。 應該爭取出版民主刊物,應該支持言論比較開放的刊物。 應該努力籌劃壓力團體,一俟時機,爭取團體的合法化,進行合法的鬥爭。 應該支持共產黨裡的開明派,「異化派」,積極開闢「黨內有派」的政治局面。 海內外的輿論界,一直對中國大陸缺乏一種精確而長期的估計,一捉了魏京生、 王希哲,他們就搖頭歎息,灰心喪氣,一篇《人民日報》社論,他們又歡喜若狂, 以為中國共產黨從此改變顏色。其實,這都是一廂情願。中國就像一個沉重而巨大 的車輪,要推動它,必須有無比的韌力,這是魯迅先生一再提醒中國的革命者的「 韌的戰鬥」。 七、小 結 總之,中國的民主政治和多元化政治,正在緩慢地向前推進,而「多黨政治」, 則是這種方向的最佳途徑,前面不管有多少反覆,這個方向、這個途徑是不會變的 。 中國的民主活動家們,根據各地的具體情況,因勢利導地把民主運動引入正軌, 中國的政治趕上世界潮流的日子不會遠了。 【選自《中國之春》第二十二期(一九八五年四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