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商：私人資本聚積的畸形方式 肖 平 一、一個新階層的湧現 中共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一月中旬在北京召開了紀委書記和紀律檢查組長座談會 ，指出在改革的新形勢下出現了三股歪風。其中第一股歪風便是黨政機關和黨政干 部利用職權經商辦企業。他們利用手中的權力，套購國家緊俏物資，倒買倒賣，從 中牟利。 其實，這股風早已蔓延全國並造成了既成的事實。無力的中央不能否認千千萬萬 的既成事實，只能無可奈何的說一句「下不為例」，新成立的公司不再發牌照，已 成立的要審查。而審查一拖時間便是默認，何況還可以通過黨政幹部的親戚關係以 及遙控公司而避過官商的名稱呢！ 官商確實已大量存在。去年在上海成立的「開達事業公司」是由靜安區財辦副主 任孫幼慶控制的，另一「吳淞區經濟開發公司」的董事長是該區副區長孫壽山，副 董事長是區政協副主席汪顯，十五名董事中有兩名是區級各機關領導，而經理由區 政府一個局的黨委書記充任，這是名符其實的亦官亦商。在廣州，連省委和軍區的 機關也搞商業，在這些機關所在地附近的農林下路，有「友好商場」是省委機關辦 的，「東山賓館」則是廣州軍區司令部的產業。官商這個官，已不單指政府和黨委 的官，連軍官也包括在內了。解放軍經商已不是什麼新聞，早幾年已經存在了。最 大和最有名的是北方工業公司，這是中央特准的，較小的如廣東省軍區後勤部在先 烈路有南方工業公司。這幾年，軍隊經商的風氣由中央和省軍區一直刮到基層部隊 單位。一個軍隊下屬也有十幾個經商貿易公司。福州軍區就撤銷了三十九個貿易公 司。 除了這些現職的官員經商外，還有許多人，包括退休、離休的幹部、幹部子弟及 其親戚朋友在經商，他們是更大量的存在，更重要的是中央不能憑任何理由取消他 們，除非不進行經濟改革，因為官商的帽子是扣不到他們頭上的，實質上，這些都 是十足的官商。可見官商在今後是一種不容否認的存在。不管你歡迎與否，不管中 央怎樣限制與禁止，他都會存在和發展，故此我們有必要分析一下這個新事物。 二、政治社會轉變為經濟社會的最好體現 官商這個新階層的湧現，社會各方的評價都不一樣，但大多數人都持否定態度， 否定的原因依其所處的社會地位不同而不同。那些黨國元老害怕各級官員經商使黨 風更壞，從而導致亡國亡黨，那些信奉馬列主義的「金錢就是墮落」教條的道德家 害怕官員從商會引起墮落和腐化。除了從道德和意識形態的標準評判之外，更有從 現實的政治角度看待，那些中央級或上級官員害怕地方和下級官員經商，取得了經 濟獨立，而削弱了自己對下級的控制力，也就是說，害怕經濟的權力削弱自己的政 治權力。而其他無背景和後台的個體商業者，則抱怨這不是公平的競爭，消費者則 擔心壟斷的性質造成物價提高。 但是，如果我們跳開這些眼前利益的藩籬，從社會發展的長遠觀點來看，我們甘 冒眾人咒罵之險，說這是一個好現象。因為它體現了有著幾千年傳統和幾十年根基 的政治社會，已經徹底動搖，而向經濟社會過渡了，這個新階層出現是與這一歷史 性的過渡和趨勢合拍的，正是從這一歷史角度出發，我們肯定新事物。 由政治社會轉變的經濟社會，不可否認是從鄧小平掌權後開始的。這是他的歷史 性功勞，農村的承包戶到專業戶以至農場主，城市的個體商業者到私人貿易公司的 經理、董事長、城鎮手工業作坊的坊主，承包國營企業的廠長、經理到股份公司的 董事長，這些從下層大量湧現出來的資產者，無疑是新生的經濟社會的廣泛基礎， 但是現時仍無法迅速產生，下層的萬元戶是極個別的和偶然的例子。《人民日報》 在二月二十二日的評論員文章中，也承認萬元戶多了只是一個錯覺，在有幾十年根 基的政治社會的種種限制之下，下層的資本聚積速度是極為緩慢的。 社會永遠都不會平等的。我們不能強求平等，我們因從原有的政治社會出發，要 使政治社會轉變為經濟社會，在開始的階段，最有力的推動還是由那些原來處於政 治社會權力中心的人作出的。正是根據這一看法，我們恰當地評價鄧小平、胡耀邦 、趙紫陽為首的改革派，但是光從這一批改革派還不能造成經濟社會的穩固基礎， 下層的資本聚積在目前條件下也不可能更快，在這種現實的環境下，脫穎而出的過 渡性階層，身兼政治性和經濟性的階層，應運而生了。這就是官商。因為民商只具 經濟性，它只能在經濟社會的後期發生決定的作用，而改革派只能在政治上起作用 ，但在轉變期就非兼具政治性和經濟性的階層不可了。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肯定官商的價值，它的價值是能在政治社會的原有基礎 上，有力地迅速地創造出一個經濟社會，在舊社會裡創造新社會，開頭只能由在舊 社會裡有一定地位的人作第一次推動。連崇拜權力的官也開始從商了，這不是政治 社會開始轉變為經濟社會的最有力的徵兆嗎？ 我們應該拋棄抽像的平等、合理的標準，從原來的政治社會的現實角度出發，找 尋最實際和可能的從政治社會到經濟社會的轉變模式，只要能推動這個轉變的，我 們就應肯定。 當然，我們不是毫無保留地讚美官商，也並不企圖把官商理想化。他們只是一個 畸形的政治社會下過渡性的畸形階層。但是官商所體現的特權和不合理，與在純粹 的政治社會下官僚的特權和不合理相較，是微不足道的。在現實中，我們往往不能 一廂情願地在好與壞之中選擇，這是毛澤東的政治社會遺留給我們的苦果，何況這 種小壞能創造出一個充滿機會的經濟社會。他們由於在經濟社會中嘗到甜頭，就決 不會讓經濟社會倒退回政治社會，這就為經濟社會的成長造成一個不可逆轉的環境 ，我們在其中都會得到好處。 三、私人資本聚積的方式 資本，從頭到腳的每個毛孔都滲透著血腥。這是馬克思分析資本主義產生過程時 帶有感情性的話。相信他也意想不到這一句文學性的語言會如此強烈地引導他的後 繼者從道德的角度去評價經濟問題。中國的共產黨人正是因這句話刺激而害怕和仇 視資本主義，以至連它的尾巴也要割掉。他們視資本主義為罪惡的概念根深蒂固。 西歐國家資本的產生，它的原始積累確實是以殘酷的方式進行的。它以圈地運動 來製造土地的集中和形成自由勞動力，它以掠奪殖民地來積累自己的財富，但「殘 酷」是道德範疇的用語，問題是歷史發展到這一階段，它總要跨進另一階段，不以 這種方式就是以另一方式。而方式的選擇則不是隨意的，它由當時環境決定，以這 種觀點看，原始積累就有其歷史作用，這便是拋棄從道德評判經濟的方法。 目前我國在經濟改革的形勢之下，靜悄悄地在發生著私人資本的積累，而在報刊 的宣傳上，願意讚頌黨的政策偉大的「萬元戶」的報導，實際上也是私人資本積累 的一種反映。 正如上文所說，下層群眾，普通的農民和個體戶的金錢積累是極有限的，這種合 乎道德標準的原始積累固然很好，但速度甚慢，當然它如果在允許土地自由買賣， 自由設廠雇工的完全自由環境之下，積累的速度也會很快的，不是有私人辦廠的達 到了百萬元戶嗎？在目前基本上還是政治社會的環境之下，還不可能達到這種自由 環境。 於是不道德的原始積累，快捷的龐大的原始積累就靜悄悄地進行了；貪污、走私 、套匯、詐騙，只是一些個別和偶然的例子，一經發現，這種積累馬上就會歸於零 。這是不可靠的，而最大規模，最快速而又因合法而能經常地進行的便是那些官商 企業和公司了。他們這種官商的形式正適合目前的政治社會，但他們所幹的又削弱 著政治社會的基礎，這是一種以前無法想像的似乎是矛盾的事情。 官商的私人資本積累，正以空前的速度進行著，中紀委的限制只是無力的呼籲。 這個新階層隨著經濟實力的增強會左右政治局面，為經濟社會的產生奠定基礎。這 支異軍突起，連同億萬農村的個體戶和城鎮的承包戶、廠店，一道構成了新的經濟 社會的成員，隨著資本積累的規模越來越大，資本，終將在社會主義社會裡，取得 合法的地位。私人經濟社會的形成也就是社會主義社會的滅亡。 以官商作為資本積累的方式，這只是在社會主義社會下才有的畸形方式，不得已 的方式。土地的自由買賣，一切生產資料的自由買賣，資本能在各種形式中自由轉 讓繼承，徹底的自由化的市場，這些才是資本積累的正常方式，可惜這種正常的方 式在目前的社會下無法達到。我們只有退而求其次，承認既成的官商事實，通過這 個既已存在的階層去推動經濟社會的到來。這便是我們對官商這個新事物的與眾不 同的看法。 【選自《中國之春》第二十六期(一九八五年八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