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要來美國 倪育賢 一、初生之犢不怕虎 我叫倪育賢,是中國最孚眾望的敢言作家劉賓雁先生所寫的報告文學----「第二 種忠誠」裡的主人公之一。 我一九四五年十二月十七日出生於中國上海一個醫師家庭。我的父母都是醫生, 我有兩個弟弟和四個姐妹,都在大陸生活。我一九六八年結婚,妻子名叫趙月芳, 是我高中時的同學,她畢業於上海師範大學後就進入中學教書。我們生有一子一女 ,兒子叫倪草,現在上海大同中學高中讀書,女兒倪峻嶺,現在上海楊思中學初中 讀書。 我一九六一年在上海楊思中學高中畢業後應徵入伍,在上海警備區一個炮兵連裡 當無線電通訊兵。在部隊裡我奇怪地看到很多安徽籍戰士接到家信後就躲起來痛哭 ,經過調查我才知道這些戰士的家人很多都餓死了,而餓死的人原因並不是天災而 是當時共產黨所推行的「三面紅旗」的極左政策。於是,我就不顧自己只是軍銜最 低的一名列兵,上書毛澤東反映農村餓殍遍地的嚴重情況,懇詞請求黨中央改變農 村的極左政策,要求允許農民包產到戶,自由耕種,並要求免除稅捐,讓農民能休 養生息活下來。這封信寄到北京後被批轉回上海,我被斥為修正主義份子,在部隊 多次受到批判,一九六四年被清洗出部隊,回到農村一個小廠做搬運工。 二、不向霸王讓寸分 一九六五年八月,我以高分考入上海海運學院遠洋運輸系。入學後三個月,又因 在學校裡公開發言認為「個人主義是一種學習動力」而遭到批判。一九六六年文革 爆發後,我因為多次救助被紅衛兵折磨的海運學院院長徐健和其他教師而被圍攻。 一九六七年,我因在上海參加了反對張春橋的活動而被追捕,我於同年下半年就離 開城市躲在農村編輯了一本旨在反對林彪編的《毛主席語錄》的小冊子《列寧語錄 》,秘密發行了一萬冊。為此我在一九六八年初被上海市的四人幫爪牙徐景賢親自 批准「隔離審查」,被關進地下室受盡毒刑,連中國傳統節日春節時還被雙腳離地 吊在橫樑上嚴刑拷打,但我沒有屈服,在失去自由的情況下,我還偷偷給毛澤東寫 了一封批判「一切都是為了鞏固無產階級專政」論點的信,我在信中提出,如果一 個國家把專政當做一切工作的最終目的,那麼這個國家必然走上社會法西斯主義的 道路,而且「一切為了專政」的論點,即使從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經典著作中也找不 到引證。我的這種頑固「反動立場」更引起了專案組的仇視,他們把我拉到大街小 巷游鬥,讓我掛了「三反份子」的黑牌,下跪,請罪。專案組派人多次對我抄家, 每天押我到林彪「寶像」前去彎腰九十度。在秘密關押的地下室裡,看守人員常常 用不給飯吃、不讓上廁所的辦法來逼我交代自己的「罪行」和「反革命思想」。他 們用二十四小時輪番疲勞轟炸的辦法來折磨我,他們不讓我見我的家屬,在冬天, 他們不讓我家中給我送御寒的衣服。我只能在禁閉室裡跑步取暖。在夏天,他們不 讓我洗澡和更換衣服,根本不讓看書看報。看守人員動不動就對我毒打,我左邊的 一個牙齒就是被他們打掉的,我被殘酷專政二年後於七零年被上海市革命委員會明 令開除海運學院,被押送到農村去勞動改造,做挖防空洞和沖掃廁所的工作,沒有 收入,我為了維持生計就不得不在晚上用自行車搭客人,但竟還為此受到批鬥。 一九七一年,我寫了一首「重逢辛亥」的詩在群眾中散發。 重逢辛亥六十年,舞台翻新演舊戲;黃龍金雀假易幟,西後東帝真蟬聯。 老大帝國仍老大,愚昧中華更愚昧;阿Q剃了豬尾巴,娶個尼姑去耕田。 平等自由成舊夢,民主共和是新衣;強姦民意稱真理,敢去西天問馬列。 幾時復生鄒將軍,何處再覓孫逸仙;百年滄桑何足道,試看英倫法蘭西。 三、位卑未敢忘憂國 一九七二年美國總統尼克松來上海期間,我們全家即被禁閉,並遭到公安人員搜 查。一九七二年因林彪被打倒,我即向上申訴,要求安排生活出路,幾經懇求,才 准我到郊區一家小廠當搬運工,後來廠方發現我有文化,才讓我擔任銑工,工資一 直是人民幣三十二元。一九七五年五月五日,我寫了一篇很長的文章,題目是「論 無產階級專政與社會主義民主」。在文章中我提出了沒有民主的社會主義是虛假的 社會主義,並指出王洪文等人根本不是可靠的接班人,把國家的前途寄托在幾個野 心家身上,中華民族的命運岌岌可危。我在文中大聲疾呼,要實行民主制度,讓人 民自由選擇自己的政治代理人,並可以隨時撤換他們。我在文章中要求用立法的形 式確立人民管理國家事務的權利,我認為造成中國社會一切積弊的原因是:人民無 權。這封信寄出後不久,工廠接到上海市革命委員會的文件,指控我為「右傾翻案 風爪牙」,把我拉到公社禮堂裡鬥爭了兩次,還動用民兵把我看押起來。 四、敢有歌吟動地哀 一九七六年四月天安門事件後,我義憤填膺,決心要用自己的生命和鮮血與法西 斯主義作最後抗爭。我當時就寫了「清明憤」、「老兵行」等詩歌,憤怒抗議四人 幫一夥血腥鎮壓革命人民的暴行,清明墳一詩是這樣的: 「清明憤」 廣場屠民兮,中外罕聞;戳吾赤子兮,刑及蒼生;此恨不雪兮,民氣難申;此仇 不報兮,非黃子孫! 北風蕭蕭金水寒,恩來一去不復回;遍地流盡愚氓血,滿天飛舞鬼蜮威; 一丘彈冠授功勳,萬戶吞聲接骨灰;水消火滅魂不去,要雪奇冤返家山! 我寫的這些詩在群眾中傳閱,激發了廣大群眾對四人幫專制暴政的不滿。一九七 六年十月,四人幫倒台,但我等了幾個月,天安門事件不見平反,鄧小平也未能恢 復工作,於是我於一九七七年一月七日夜在上海鬧市地段----淮海路的東湖賓館大 鐵門上張貼了「清明憤」和「小平引」兩首詩,一是抗議鎮壓天安門事件要求為天 安門事件平反;一是要求恢復鄧小平的職務。這兩首詩一出,讀者雲集,抄者成堵 ,淮海路東湖路口,交通為之阻絕,廣大群眾含著熱淚吟誦這兩首詩,民氣為之一 振。我一不做二不休,就在天安門事件一週年前夕,在上海最高建築國際飯店牆上 張貼了一首長達十米的巨幅大字抗議詩,題為「我不信----紀念天安門廣場慘案一 週年」這首詩寫道: 我不信!我不信我們中國人的血就這樣賤! 我不信!我不信我們中國人的命就這樣輕! 三百六十五個白天過去了 蒙難的英烈們仍然蒙著暴徒的罪名 三百六十五個黑夜過去了 殺人的屠伯們依舊掛著「英雄」的金星 …… 這首詩的出現,震驚了當時上海市委的幾個最高領導人,因為當時正好是華國鋒 在中央擴大會議上宣佈不准為天安門事件平反,所以當時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 海軍政委兼中共上海市委第二書記蘇振華立即下令把我逮捕。 五、鐵窗磨骨何足道 一九七七年三月三十一日,我就被關進監獄,在逮捕我時,還抄了我家。當場搜 出了另外一些詩稿,其中有一首批判毛澤東發動文革的長詩「老兵行」。於是公安 局就定我兩大罪名:一是「反對英明領袖華主席」;一是「惡毒攻擊偉大領袖毛主 席」。這兩條罪名是當時大陸最嚴重的指控。一九七七年七月鄧小平復出,開始, 監獄裡的看守長親自來看望我,並請我到辦公室坐在沙發上喝茶,答應馬上放我, 但想不到中共高層內部權力鬥爭奇譎莫測,一九七七年九月上海市委書記蘇振華突 然稟承其主子要「堅決鎮壓一批膽敢利用天安門事件破壞安定團結的反革命份子」 的指示,對我的案子批了「反動透頂,惡毒之極」八個大字,決定要判我死刑「殺 一儆百」。七七年九月一日,南斯拉夫總統鐵托到上海訪問,在上海市區到郊區的 浦建公路上插滿了歡迎鐵托的彩旗,鐵托的車隊浩浩蕩盪開過之後不久,又開來了 由幾部警車和幾輛裝滿武裝民兵的卡車的車隊,中間就夾著囚禁我的一輛囚車,我 被五花大綁押回工廠公審。在公審大會上,由公安局局長宣讀了我的「滔天罪行」 後又宣佈了市委首長的批示,全場高呼「堅決鎮壓反革命」、「不殺不足平民憤」 的口號,這樣,就算判定了我的死罪,馬上闖進專門囚禁死囚的十三號監裡,與等 待在國慶節十月一日處決的反革命犯高飛等人關在一起。我知道最後時刻即將來臨 ,在九月十五日深夜在一張手紙上向中共中央葉劍英寫了一封最後申訴書,在申訴 書中我嚴厲譴責了上海市委草菅人命殘暴鎮壓人民的罪行,表示相信天安門事件一 定會平反,人民將要追究劊子手們的責任。這封抗議信使上海幾個屠伯不敢對我立 即下手,但與我同監的高飛等人還是被處決了。真是「天無絕人之路」。七八年九 月之後,國內政治形勢發生微妙變化,華國鋒等凡是派漸漸失勢,於是殺我之事就 被延遲進行了。儘管上海高級法院已辦完手續,只要拉出去就可執行,但上海的幾 個滑頭政客感到前途未卜,就暫時停刀,要看看風向再說。我在看守所渡過了二年 駭人聽聞的囚禁生活,上海黃浦看守所二樓逮捕犯監房,是使每一個犯人談虎色變 的法西斯魔窟。看守長王某某是一個面似菩薩、心如蛇蠍的虐待狂。他定下了三十 六條監規,規定每個犯人,不准講話、不准閉目、不准離開座位、不准變換坐姿、 不准……稍有違犯他的規定就動用刑具,用金屬銬銬進皮肉中,叫你痛得死去活來 。他利用犯人極端的飢餓用飯作誘餌,唆使刑事犯管束「反革命犯」,常用非刑折 磨犯人。犯人一動不動坐一天,大小便要舉手報告獲牢頭批准,天長日久,屁股上 生了許多膿瘡,坐下去痛得鑽心,每次大小解時褲子和皮肉粘住,一拉就是一灘血 。晚上睡覺,擠得與沙丁魚罐頭一樣,側身筆直還擠不下,看守用竹竿來打用皮鞋 來踩才能把犯人塞進空隙,看守還叫這為「竹筍烤肉」。不准講話是最無人道的發 明,一個關三、四百人的樓裡面,除了受刑飯人的慘叫聲以外,靜得一點聲音也沒 有,因為一有聲響就要處罰。在這種地方活著比死更痛苦百倍,於是很多犯人千方 百計自殺,有人用牙齒咬斷靜脈,有人吞食搪瓷缸的把手,有人以頭撞牆……這裡 監方不怕犯人絕食,餓死犯人沒有任何問題,只是多了一個「與人民為敵到底」的 反革命,家屬親友要背一輩子黑鍋……我在獄中受盡虐待,夏天獄方把我關到靠近 蒸汽鍋爐的鐵籠裡,又悶又熱,呼吸不到清爽一點的空氣。有一次我實在悶得透不 過氣來,就冒險離開指定的位置擠到鐵柵欄處想吸幾口較乾淨的空氣,被看守發現 ,就被他上了一頓緊銬,臂骨差點被銬斷。一年後我全身潰爛,人腫得像充了氣的 玩具……近兩年的監獄生活,使我更深刻地認識到,社會法西斯主義是什麼東西。 我在獄中受罪,我的兩個孩子和妻子在社會上備受歧視,我的兒子當時只有七歲, 在小學一年級,學校裡發現了一條所謂「反動標語」就一口誣陷我兒子寫的,關在 學校要他交代,不承認不讓回家吃飯。言及至此,我每每禁不住熱淚盈眶不能自制 ,孩子何罪,家屬何罪,要遭此荼毒!言之切膚!言之痛心!一九七八年十一月, 我在獄中,想到自己要為鄧小平平反而入獄,而鄧復出已有一年之多,我還在縲紲 之中,憤慨之心不能自己,就用半支偷偷保存了很久的粉筆在上海成都路看守所的 牆上,揮詩一首,題為: 獄中有感 我為小平鳴不平,我為四五震雷霆。殺頭坐牢隨君判,歷史主宰是人民! 千年流弊弊猶在,四害餘毒毒未清;鐵窗磨骨何足道,我以我血洗蒼冥! 獄方發現了這首詩驚恐萬狀,一面拍照留下罪證,一面將我上反銬,吃飯睡覺都 不能鬆開。就這樣我在獄中渡過了一九七八年。 六、運交華蓋復何求 中共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召開三中全會前終於決定要為「天安門事件」平反,我大 難不死終於得以從這座人間地獄生還。一九七九年一月十一日,我出獄獲釋,因關 押成疾在家養病。但有關部門一直不予安排工作,我寫信向彭真申訴,彭真親筆指 示,要對我落實政策後,海運學院才勉強同意我回校工作,安排在圖書館打雜。校 方把我當做「刑滿釋放份子」進行歧視和苛待,不予解決住房,不讓我加工資。但 我仍然沒有低頭屈服,對學校黨委一些欺壓老百姓的事常常帶頭反抗,所以弄得校 方對我十分忌諱,就設法對我打擊陷害。一九八零年中國民運勃起,校方密報我與 王希哲、魏京生等有聯繫,對我審查,後來因找不到證據才作罷。一九八一年又指 控我要求民主選舉是搞資產階級自由化,學校黨委向市委寫報告說我是帶頭搗亂份 子。一九八三年學校黨委捏造事實,指控我偷自行車,誣告到上海市公安局文保組 ,要求將我劃入「嚴重刑事犯罪份子」加以打擊。後來因為證據明顯虛假,加上社 會輿論壓力不敢貿然行事。但我在學校一舉一動都受到黨組織的嚴密監視,我的信 件多次被拆閱,電話被竊聽,一九八二年,我鑒於在國內無法擺脫被迫害的命運, 而且又時時受到重新被加上莫須有罪名被抓的嚴重威脅,感到人身自由處在極不安 全的境況下,就依靠一個在美親友的支持向學校當局提出自費來美留學的申請。校 方存心作弄我,始則一口允諾說只要美國親友肯辦手續,我們放行,我就墾請美國 親友辦了一系列手續。但正式報到學校,校方說:你是一個有嚴重政治問題的人, 不能批准。我上了大當,當然不肯善罷甘休,就借錢上北京告狀,找到中央交通部 和《人民日報》。幾經周折,校方懾於輿論壓力,才不得不同意申請護照,歷經三 年之久終於拿到護照,但我在美國領事館簽證時,由於中方人員從中作梗,我被二 次拒絕簽證。此時,對我來講,手中護照已是一張廢紙。 七、未敢翻身已碰頭 一九八四年底,《人民日報》權威記者,新當選的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國記 者協會副主席劉賓雁先生獲悉我的歷史和情況後,表示極大同情,他來上海探訪調 查,寫成了轟動海內外的長篇報告文學「第二種忠誠」,此文在大陸社會造成了深 刻和持久的震盪。我也成了海內外輿論關注的人物,但上海海運學院當局連續向中 央發出控告信,繼續對我進行誣陷。學校和上海市委組織了一個專案調查組,對我 進行審查,並收回我的住房。中宣部明令禁止「第二種忠誠」流傳,接著刊登此文 的《開拓》雜誌被禁。劉賓雁於一九八五年四月趕來上海再次採訪我一個月,寫成 了續篇,準備在刊物上公佈上海市對我繼續政治迫害的情況。但此文被禁止刊出, 劉賓雁本人也因此受到審查,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對劉進行了偵察,劉賓雁預擬中 的出訪西德也被取消。劉的行蹤也受到監視。中央要員點明批評劉賓雁並要劉離開 《人民日報》,上海市委書記在會上點明指責劉「包打天下」,於是我的處境就更 加困難。一九八五年香港《鏡報》月刊,發表了我的「答記者問」一文,在文中我 對中國現狀有尖銳批評,並強烈呼籲要求言論自由。在這篇文章中我說:「在一個 社會主義國家裡,公民為了表達自己對國家事務的意見竟然還要冒殺頭坐牢的風險 ,這不能不是對現實的最大諷刺」。此文發表後,學校黨委立即找我談話,查問我 最近的「非法活動」,在此情況下我只好到深圳會晤《鏡報》記者,要求得到他們 幫助,盡快赴美留學,但《鏡報》表示無能為力。劉賓雁先生為了改善我的境況也 多方奔走,但因我是個「有爭議」的人物,一些單位不敢任用,而他自己的處境也 越來越壞,我也不便為自己的事再去叨擾於他。劉賓雁為了幫助我,為我寫了文章 ,但想不到,文章的發表,對我對他都造成了更大的麻煩。接二連三的審查、批判 、揭發、打擊、迫害接踵而來,劉賓雁自己也不得不宣佈封筆和退出文壇。海運學 院黨委和上海有關部門摩拳擦掌,隨時準備再一次把我打成什麼份子,此時,我確 已處在山窮水盡的地步。這時我抱著與其束手待整,不如再作奮鬥的心情,到美國 駐穗領事館要求給予簽證。想不到該館人員已從香港報刊上獲悉我的情況,他們就 介紹我回上海簽證。回到上海後,在幾個中國作家和美日朋友的熱心幫助下,我終 於很快得到了簽證。 八、拳拳赤子報中華 我於一九八六年一月十六日得到美國簽證後,我沒有通知任何人,即著手借錢, 於一月十七日去售票處購票,但當天只有一班去洛杉磯的飛機,且馬上要起飛。我 購票時已十一時三刻,而飛機是十二時起飛,我當天無法成行。後來我問明十八日 有飛紐約的一班飛機,如不乘此機則需等到下週五,我生怕消息洩露,會節外生枝 ,因為學校和當局當時只知我護照已被拒絕簽證,並且我也沒有一千多元錢購買機 票,所以根本想不到我會神秘成行赴美。當時我身邊只有籌借來的一千多元,買紐 約機票還差四百元,另外如到紐約我人地生疏沒有落腳之地,但為了擺脫一場新的 政治迫害,我只能冒此風險,我當機立斷到上海幾個朋友處又籌借了四百元,毅然 購了十八日飛紐約的機票,除家中妻兒父母外,別的親友一概不告而別,就只帶了 一個小皮箱登上飛機,在全機乘客中,我的行李是最少最輕的。我在飛機上想儘管 大陸開放了,鄧小平比以前的領導不知開明多少,但國內左傾勢力相當囂張。鄧小 平一旦離去,中國社會勢必動盪,如果左派上台,即如劉賓雁諸君就首當其衝,前 途未可過分樂觀。而中國一旦向左轉,像我們這種歷來被極左勢力視為眼中釘、肉 中刺的知識分子,還有立足之地嗎?瞻前顧後,不寒而慄。劉賓雁現在還在大陸, 我知道他的日子很不好過,有些人還處心積慮要把劉賓雁打入十八層地獄。所以我 十分懷念他,為他擔憂,我希望我來美國一事不要又成為攻擊他的左派先生們的一 個藉口。但是不管怎麼說中國社會是在進步中,國家是在朝著民主和現代化的方向 進步,儘管步履艱難。我祈祝廣大知識分子團結反左。使中國奠定一個向合理方向 繼續前進的堅實基礎。如果鄧小平之後中國目前前進的勢頭不受大挫,並能逐步走 向政治民主化,則中華騰飛不是不可能的。庶幾如是,則國家幸甚,民族幸甚。近 半個世紀以來,國共兩黨紛爭不已,幾千萬人民付出生命代價,國家仍然貧困落後 。想想孫中山先生爭中國自由平等的遺言,使我們後來的人深感羞愧,現在中國已 走到十字路口,何去何從,要靠每一個有良心有理智的中國人團結奮鬥,才能爭取 一個好的前途。我這次來美除了擺脫危難的因素外,更重要的是希望在美國繼續為 人民呼籲,為民族呼籲,為我們多災多難的祖國克盡自己的一點微薄貢獻。我也希 望通過四年的學習,能多吸取一點有利國計民生的知識,為中國人民服務。 【選自《中國之春》第三十四期(一九八六年四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