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人的存在而奮鬥 ----訪楊巍的妻子及親人 邱 淳 【編者按】據報載，中國大陸留美學生楊巍，因參加去年十二月底的大陸學運，已 於一月十一日，被上海公安局秘密逮捕。其妻車少莉向報界披露此事後，引起此間 各界人士強烈的反響。美國國會也就此案正式作出反應，保守派參議員赫姆斯並且 提出決議案，要求延長中國學生留美時間，以免參加民運的學生遭中國當局逮捕。 本刊收到一讀者邱淳的來稿。邱女士自稱在楊案發生後，曾多次與車少莉(楊巍的妻 子)、余芒(楊巍的妹夫)、楊瀟貝(楊巍的妹妹)接觸，出於同情心和正義感，採訪了 他們三人，並將此稿投寄各報社。 文中車代表車少莉，余代表余芒、楊代表楊瀟貝，全名為編者所略。 魚雁往返，終締姻緣 邱：楊巍因為參加去年十二月大陸學生運動，被公安局秘密逮捕。此事經各報社披 露後，引起社會人士廣泛的注意和關切。大家很想進一步地瞭解你們。你是否能夠 簡單談談，你們由相識、戀愛、結婚到今天的這個過程？ 車：我和楊巍的結合在一般人看來可能是很輕率的；我們在結婚之前，根本沒有見 過面。所以，我們在剛結婚的時候，我家人都覺得楊巍是一個陌生人。 邱：你們是怎麼認識的？是經人介紹的嗎？ 車：是余芒介紹的。余芒是他的大學同學，也是我研究所的同學，對我們兩個人有 相當的認識。 邱：你們是靠通信談戀愛的嗎？ 車：對。那時候他在美國讀書，課業相當忙碌。不過，他很能寫信，他的信既有味 道又有深度。他給我的第一封信是寫他的「求偶論」。大致是說，文化水平要高， 最好是大學以上的程度。其次，人要心地好，樂於幫助別人。身體也要好，最好是 喜歡體育的人。因為，據他的觀察，喜歡體育的人通常比較坦蕩樂觀。至於長相， 並不重要。後來想想，覺得這樣太含糊了，沒有明確的定義。所以，又加了一個定 義說，只要不是公認的醜人；換句話說，如果十個人中有一個人認為不是醜人，就 不是公認的醜人。至於女方的性格，是金口難開，還是多言多語的；是安靜文雅， 還是活潑開朗的，都不重要。最後說，如果這個人還懂得八十年代的新思想，就是 大福了。 邱：你們認識多久結婚的？ 車：我們通信了一年後，他回國與我結婚。當時，他已完成碩士學位的課程。 邱：結婚多久後，你先出來？ 車：結婚半年多，他因為還在等獎學金，我在去年十一月份出來的。 革命家庭，注重民主 邱：你是楊巍的妹妹，可否先自我介紹一下？ 楊：好的。我也是文革以後第一批進大學的學生。畢業後在一所很小的學校教書。 八五年到美。 邱：能不能談談你父母和他們的工作？ 楊：我父親叫楊爵，母親叫畢淑筠，目前都已退休在家。我父親以前在上海鐵道學 院當電訊系主任。母親的工作很多，文革前，在上海復旦大學中文系當教師。文革 時曾被下放。文革以後，又回到上海復旦大學文學院工作。 邱：你父母從小對你們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期待，常常怎麼教育你們？ 楊：我父母對我的期待並不很高。主要是對我哥哥期望比較大。他們希望我們好好 讀書。文革期間，讀大學是靠推薦，當然我們沒有什麼機會。等鄧小平恢復高考制 度，我們已經荒廢了好幾年學業了。總的說，他們的期待主要是希望我哥哥在學術 方面能有成就。 邱：有沒有灌輸你們對國家社會的責任感？ 楊：當然有。我父母都是共產黨員，常教導我們要愛勞動、愛社會主義，共產黨把 勞動人民解放出來了，所以，要聽黨的話。 邱：所以說你們也是成長在革命的家庭裡。 楊：是的。另外我要強調的是，我們家的民主氣氛是很濃厚的；不管是大人、小孩 ，只要有意見，都可以自由發言。而且，父母對我們的意見都是很尊重的。 嗜書如命，樂於助人 邱：就你對哥哥的認識，你覺得怎樣來形容他是最恰當的？ 楊：我覺得如果把我哥哥擺在美國社會來看，並沒什麼特別。但在中國大陸就不一 樣了。解放三十年來，人的性格很受壓抑。楊巍是比較有積極性、創造性的人。所 以，很多人都覺得楊巍是跟他們不一樣的人。有人說他怪，有人說他是書獃子，有 人說他老實。各種說法很多。但共同的感覺是說，他不一樣。 邱：少莉，你認為楊巍最吸引你的特質是什麼？他有什麼樣的人生觀？ 車：他的人生觀最好拿他自己的話說。他說，人的存在很渺小，人必須努力奮鬥， 使自己的存在實現，被別人承認。他說，奮鬥就帶來孤獨。但他又是一個很有自信 的人，好像他很明白自己在做什麼，絲毫沒有虛假感。這點我很羨慕他，覺得他是 很幸福的人。 獨立思考，洞燭機先 邱：你是楊巍的妹夫，也是他的大學同學，請你簡單談談你們當時的學習環境。你 在求學時期以及後來對楊巍的認識和評斷。 余：是的，我是他的妹夫，也是他在復旦大學四年的同學，同時我們也是室友，所 以我對他還是比較瞭解的。我們是文革以後，第一批的正規大學生。大家都有種心 願，很想在學校裡好好學一些東西。也覺得國家落後的狀態應該有所改變。楊巍的 表現又比一般人突出。可以說，他是一個很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人，有他獨特的學習 方法。而且，在學術問題上和對國家命運的思考，都有他自己的見解。除了在功課 上努力學習之外，對周圍的事情、政治也都比較關心。有個小故事，不僅可以表現 是我，而且是全班同學對楊巍的看法。畢業前大家聚在一起聊天，有人出了主意， 要在紀念冊上給每個人作評斷，叫「班級之最」。多數人得到的評語都是比較表面 的而且不一致的。唯獨在評楊巍的時候，共同的認識是「思路最怪的人」。(笑聲) 這就說明楊巍在思考問題時，的確有他獨立的見解，而不是人云亦云。 邱：是不是說，在當時覺得他怪，但在一段時間後卻很同意他的觀點。 余：對。的確有這種感覺。另外，大家都知道楊巍是非常善良、非常熱心的人。所 以，儘管笑話他怪，但心裡卻是佩服他的。覺得不管是在學業或其他問題上，楊日 後一定會有所作為和成就的。前面提到他很助人為樂。這是他最大的特點。在大陸 多數人都是坐公共汽車或騎自行車的。他那輛舊自行車，大家都可以隨便使用。這 說明，他是比較慷慨的人。另外還有一個小例子。有一年暑假，我們男女同學一起 到黃山旅遊。楊巍平常就喜歡打拳，玩單雙槓，鍛煉成了很棒的身體。我們爬山攜 帶的東西，都是他搶著背。爬山的時候，也總是一個人奔在前面。另外，他學習相 當用功，是很講究效率的人，就連爬山也不願意浪費時間，他一個人搶先在前頭， 拍了許多美景，還說我們走得太慢，好景都沒看到，時間都給浪費了。他一個人先 到了山頂上，便坐在亭子裡，拿出書來，研究愛因斯坦的相對論。這不但說明他是 分秒必爭的人，也能夠說明，他非常助人為樂。 熱愛科學，熱愛祖國 邱：楊巍過去是在亞利桑那大學分子生物學和細胞生物學研究所的學生，他回國後 也申請了博士班的獎學金，打算再來美國深造。請你談談他在自己專業上的經歷和 態度。 車：他對他專業的態度可以說是從不瞭解到瞭解。他在大學時候就是生化專業，而 且也學得很好。所以，儘管他覺得自己的專業太尖端了點，但也很難改變。基本上 ，他是個熱愛科學的人，他選修過系統工程、計算機等課程，也都修得非常好。 邱：他喜歡讀書是不是從小培養的。 車：我覺得這可能是天性。 邱：他看的書多數是科學方面的書嗎？ 車：也不是。照他自己的說法，他從小就有一種數學病。但他文科的書也看得很多 。我覺得書是他的命根子。 楊：他看的書很廣，對哲學的書很有興趣。在文革期間，所謂哲學不外是馬克思、 列寧之類的書，很少能夠看到西方哲學的書籍。但光是馬列的原著，他就讀了不少 ，是真正做了一點研究的。另外，因為我媽媽是研究文學的，有一些西方的小說。 文革當中，我媽媽都叫我們不要把這些書外傳，甚至叫我們都不要讀它，怕我們讀 了這些西方的小說後，會受毒害。當然，這些都是官方的講法。最主要的，我媽媽 怕我們看了這些西方小說後，會受批判。 邱：你認為形成和支持楊巍一貫的思想、行動的背景和動因是什麼？ 車：我覺得是因為他們的家庭相當開明。但是，他家人可能沒想到他會涉及政治問 題。因為，他從小就是一付搞科學的樣子。還有，可能就是他父親對他的影響。他 父親是非常明理的人，楊巍有什麼事會跟他商量。在美國的經歷使楊巍接觸了另外 一種社會，他覺得這個社會的運轉是更有效的。 邱：瀟貝，你對這個問題有什麼看法？ 楊：我想多少是受文革的影響。我們父母在文革時都受到一點衝擊，比方，受隔離 審查啦學生貼他們的大字報、下放到農村好幾年啦。那時候，我們住在工人的住宅 區。在那個地方，我和哥哥很受人歧視。所以，我們兩個跟其他小朋友的關係都不 是很好的。我們的個性很受壓抑。也許是這樣吧，我們都躲在家裡看書。 邱：少莉，楊巍對祖國的四化和改革的態度如何？ 車：他希望中國改革，是毫無疑問的。他希望改革，希望能給許多人提供更多的機 會。他說，台灣沒有衛星也沒有火箭，但人家生活比我們好，國民產值比我們高， 他認為追求世界尖端的東西在當前的中國大陸並不是特別重要的。 邱：瀟貝，你是否能夠理解你哥哥支持民主運動的精神？ 楊：當然能夠理解。我哥哥對國家大事很關心。他希望自己的國家能夠富強。而且 ，希望每個中國人都有做人的權利，不要象文革時一樣，每個人都說假話。我還記 得，我哥哥也喜歡寫詩，他的詩寫得挺好的。那時候，正值文革，他的詩的內容多 半是歌頌社會主義的。但即使是這樣的詩，他們學校都說現在出版什麼樣的詩都是 不允許的。 余：我覺得楊巍參加學運是相當正常的。本來，大家都可以看到改革已經有一點成 效。但現在有人要搞倒退了。只要是有點抱負的人，都會關心祖國的命運，關心改 革，所以，如有人反過來要搞倒退，誰又能甘心呢？所謂「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參加遊行等這些舉動，我覺得是一個正常的、有理性的、愛國青年的表現。 英雄本色，兒女情長 邱：少莉，你至今仍支持他的這些做法嗎？ 車：實際上，楊巍所做的事是每個有責任感、有血性的中國人應該做的事。他所做 的是值得的，我沒有什麼理由攔他。可是，我也很替他擔心。 邱：是否你覺得愛他，就應該尊重他的信仰和追求的目標？ 車：是的。我是這樣認為的。我想，愛一個人應該幫他去完成他想做的事，幫助他 塑造他自己希望最可能成為的最完美的人，而不是我希望的最完美的人。 邱：瀟貝，你哥哥這次參加學運被捕，你的心情如何？ 楊：當然是很難過。我跟我哥哥從小感情就很好。在我的記憶中，從小到大我們就 沒吵過架。我哥哥對我也很照顧。我也覺得他很有學問。 余：他們兄妹的感情是很深的。為什麼我這樣講呢？我總有種感覺，很少有哥哥願 意在他同學面前講他妹妹，誇他妹妹。但楊巍卻經常無意識地提到他妹妹。很自然 地表現他對妹妹愛護的情感。這也是為什麼他引起了我對他妹妹的注意力。(笑聲) 邱：他會不會有意的，有意撮合你們？ 余：不會的。因為楊巍是一個書獃子，他不會有意去替他妹妹找丈夫的。而且，我 們已經好了一年，楊巍才曉得這件事。從他經常談起他妹妹可以看出，楊巍是很愛 護他妹妹的。楊巍的妹妹對楊巍的感情也是很特殊的。她很願意跟我談小時候哥哥 牽著她的手，帶她去玩的事。在她小女孩的心目中，愛人的形象就是她哥哥。(笑聲 ) 楊：他在罵我了，這點可不可以不要寫？ 余：我都不吃醋了，寫這有什麼關係？這世界上的男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第一 個是她父親，第二是她哥哥，第三個才是我。 邱：少莉，你是否可以談談楊巍被捕以後，你的心情？ 車：楊巍是一個天性敏感的人，往往以理智控制自己。我很擔心他在牢裡會支撐不 住，怕他的理智防線會崩潰。楊巍在國內等待獎學金，對他而言已經很不容易了。 因為，他覺得在等待的這段時間裡，會把時間浪費掉了。後來，他找到了他要做的 事，但也因此被捕了。我覺得他活得比我有價值，如果有可能，我寧可代他去坐牢 。 同舟共濟，支持民運 邱：中國當局已經宣佈楊巍被捕的罪名，包括張貼「反動標語」、散播反動宣傳品 。少莉，你對中國當局的宣佈有什麼看法？ 車：我認為這是不正確的。中國政府不允許他的思想和行動。但他的思想和行動並 沒超過憲法中的規定。不應該被安上「反革命」的罪名。我認為他的思想是革命的 ，希望中國社會進步的，在國內，可以說人人都可以想楊巍所想的問題，但是敢作 的人並不多。好像楊巍並不知道，在中國只能想，不能做。所以他被捕了。 邱：從楊巍被捕的事件來看，你覺得海外留學生，特別是在公開信上簽名的留學生 ，回國後的安危如何？你對他們有什麼建議？ 余：我覺得楊巍的想法和舉動並沒有超過在公開信上簽名的留學生的想法和舉動。 我覺得中共當局給他的罪名都是莫須有的。上海公安局的保守份子如此對待楊巍， 那麼我覺得我們這些在公開信上簽名的留學生的安危是值得擔憂的。我相信在公開 信上簽名的留學生若置身學運當時的情境，都會挺身而出的。因為楊巍的命運，的 確跟我們大家連接在一起。我們覺得留學生們應該起來，營救楊巍。因為營救楊巍 也就是保衛我們自己的安全。 邱：楊巍被逮捕的事情公諸報端後，各界人士對此事有何反應。 余：我連夜接到電話，大家都對楊巍表示關心。對上海公安局保守派的做法，表示 強烈的不滿。 車：我還沒回到休斯頓，就已經有很多電話來過了。大家都很表同情。另外，經過 某些人士自願為楊巍的案子四處奔走，目前已經有了一些成效。上海公安局對楊巍 父母的態度已經好轉，當局也向外宣佈確實逮捕了楊巍。這些，都令我感到欣慰。 邱：余芒，你希望各界人士給予怎樣的幫助？ 余：我希望各界人士，包括廣大留學生，通過各種途徑，包括信件和電話，向當局 詢問，並表示關心對楊巍事件的處理和發展。 邱：今天的訪問到此結束，謝謝大家。 【選自《中國之春》第四十六期(一九八七年四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