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運動下一步 胡 平 我們要反抗溫和的壓迫者，因為我們能夠； 我們要反抗粗暴的壓迫者，因為我們必須。 六四之後的中國大陸，一片肅殺之氣。民主運動面臨嚴峻的挑戰。處於高壓政治 之下的人民，下一步該怎麼辦？ 不能以等待代替奮鬥。 有一種流行的論點。這種論點認為：六四之後，中國大陸的經濟將迅速惡化並達 於崩潰，李鵬政權必將在一二年內垮台，溫和派將重新執掌權力。屆時，六四事件 將得到平反，由此，中國將迎來又一個新的民主化的高潮。按照這種觀點，在目前 一段時期內，大陸內部的民主力量不能、也不必有所作為。人們只需等待。 上述論點不是毫無道理，但是顯然失之片面。我們必須懂得：一、經濟上的任何 困難，不論它是多麼嚴重，如果不能轉化為人民在政治上的公開的反抗，那麼它絕 不可能導致民主化的契機；二、上層統治集團的權力鬥爭，不論它是多麼尖銳，如 果沒有來自民間力量的積極推動，那麼，它極少可能引出自由化的局面。因此，我 們不能一味地等待。我們必須奮鬥。 在目前形勢下，非暴力鬥爭依然大有可為 為什麼我們堅信，在目前的高壓政治之下，大陸人民依然可以採取非暴力方式進 行有效的抗爭？因為，任何統治，包括那些十分專制的統治，其控制能力實際上都 是有限的。因而，一定的表達異議的空間總是存在的。展開有效的非暴力反抗的秘 訣就在於：準確地抓住權力的鞭長莫及之處進行抗爭，從而逐步地改變專制與民主 的力量對比格局。基於上述道理，在現階段，大陸內部的人民不僅可能、而且必須 進行非暴力的鬥爭。離開了大陸內部人民的積極的而非消極的鬥爭，中國的民主事 業便絕無成功的希望。畢竟，海外的民運只能是一種輔助性的力量。海外民運的一 個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為本土人民的鬥爭提供戰略上和策略上的建議或指導。 我們建議，在目前形勢下，大陸人民可以採取以下三種方式的鬥爭： 一認真參選----展現民意，重建自信。 按規矩，今年將進行基層人民代表的換屆選舉。 從一九八零年起，全國人民代表大會規定，每三年進行一次縣區級人民代表的直 接選舉。 我們當然知道，對於一個高度中央極權的國家，縣、區級人民代表的權限很小、 任期很短，因而實質意義十分有限。但是，它畢竟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公開顯示民意 的機會。抓住縣區級人民代表直接選舉這一個貌似等閒的機會，我們完全可以演出 一場有聲有色的民主大戲。我們不要忘記，「文化革命」之後，大學生作為一支引 人注目的獨立的力量首次登上政治舞台，正是借助於一九八零年下半年的人民代表 競選；一九八六年至一九八七年的學生運動也是以選舉人民代表為序幕（科技大學 的選舉風波）並以選舉人民代表為終曲的（北大師生選出李淑嫻）。在國內政治形 勢空前嚴峻、人民的自主性共同交往空間極其狹小的今天，基層人民代表的直選工 作是一個難得的寶貴機會。 具體地說，我們可以採取如下辦法： 首先，我們要鼓勵、支持那些堅決支持民運的人士出面競選。在過去十年中、尤 其是在八九民運中，在廣大人民中間已經湧現出一大批堅信自由民主的愛國人士。 雖然六四之後的大鎮壓，使得相當一批著名的民主人士遭到監禁、傳訊、通緝，但 畢竟還有許多優秀的民主人士保存下來。最好是由這些未曾遭到當局明確壓制的民 主人士出面。這些人出面，當局無可奈何，對他們自身而言較為安全，同時廣大選 民也不害怕表態支持。 既然是由這種眾所周知的民主人士出面競選，他們也就用不著在發表競選聲明時 發表那些有刺激性、因而可能招致危險的尖銳言論。他們只消簡單地表示自己有意 競選人民代表，願意真正代表廣大人民的意願，認真推動民主建設這一類籠統的觀 點就可以了。對於這種言論，當局抓不住把柄，而廣大選民則心有靈犀一點通，心 領神會，心照不宣。換句話，這批競選者不必通過競選演說，而是通過他們自己在 前一段政治風雲中的真實表現，早就贏得了人民的信賴。在這裡，成功的選舉不是 靠競選過程中的明確的承諾，而是靠競選者與選民之間原有的深刻瞭解和默契配合 實現的。這是一場人民與當局之間的不露聲色的較量。如果出面競選者不僅在支持 民運方面有著眾所周知的記錄，而且本身還具有相當的知名度並受尊崇，那就更好 。 可以想見，一旦由這種人出面競選，廣大選民，如果他們事先能充份意識到這場 選舉的重大意義，因而以一種認真的而非玩世不恭的態度參加投票的話，他們一定 會把自己的一票投給這批真正的民主人士。考慮到整個八九民運的廣泛程度，我們 完全有把握在這一次選舉中，讓民主力量贏得大部分的席位，尤其是在高等院校、 在北京等重點地區和單位。一旦人民在縣區級人民代表大會中奪得了相當的席位， 我們就有可能在省市級的人大代表選舉中獲得明顯的多數。進而，我們就不僅有可 能在選舉縣區級有關負責人的戰役中，獲得看來是出人意料之外、實際是在人意料 之中的可觀的勝利。 比方說，北京人民可以提出這樣的口號：「我們要選出一個北京人民喜歡的市長 」。這個口號既然沒有提出什麼「打倒」、「推翻」，當局顯然拿它毫無辦法，但 是只要這個口號一出來，陳希同等人就會坐立不安。當然，我們都知道，即使陳希 同真的被選掉了市長職位，在中共目前的體制下，他甚而有可能升任另一個更高的 職位。不過那沒關係。因為一旦人民巧妙地運用現階段條件許可的手段鮮明地表達 出了他們的愛憎，這本身就是一個了不起的勝利。 在這一點上，台灣的反對派給我們樹立了很好的榜樣。過去，每當一批著名的反 對派人士被抓捕之後，他們的家人便挺身而出，參加民意代表的競選，結果，這些 受難者家屬往往贏得了眾多的同情票而當選。他們的當選不僅對受害的反對派人士 是巨大的鼓舞，而且也起到了扭轉低潮形勢、重建自信與力量的重要作用。 二養老扶孤----發揚人道，凝聚民心。 在這次大屠殺、大鎮壓中，有大批民眾死難或遭到迫害，我們要發動他們的同學 、同事、朋友、鄰居，對他們的親屬或本人給予長期的精神上和物質上的幫助和關 心。養老扶孤，守望互助，借此發揚人道主義精神，凝聚民心，加強人民之間的相 互理解、相互同情、相互支持和相互聯繫；打破孤獨，打破隔膜，打破冷漠，打破 絕望。在這種表面上非政治性、非組織性的密切聯繫中，恢復信任，恢復尊嚴，恢 復友愛，恢復團結，從而恢復力量，恢復希望。 注意，在一開始，這種對受難者及其家人的關心幫助應盡可能地隱蔽其政治色彩 而突出其純人道精神，不必大張旗鼓而要注意從點滴小事入手，細水長流。有時候 ，無聲勝似有聲；平凡的日常性的瑣細關心勝似戲劇性的、間斷性的徒有其表。我 們也可發動海外人士寄上短短的信，匯上少許的錢。關鍵在於這種關心幫助一定要 經常化、長期化。不但要幫助那些著名的鬥士，也要幫助那眾多的無名英雄；不但 要幫助那些民運人士，也要幫助那些雖未參加民運、但亦身受傷害的其他人。 在這一方面，波蘭人民的經驗值得借鑒。早在團結工會誕生之前，一些知識分子 就成立了「保衛工人委員會」。他們彙集錢款，幫助那些遭到解雇或毆打、監禁的 工人，從而在知識分子與工人之間建立起了緊密的相互聯繫。我們知道，在八九民 運之前，中國的知識界、青年學生和一般工人、普通市民之間的關係並不密切。我 們也知道，在八九民運中，廣大工人、廣大市民也都積極投入並作出了重大的貢獻 和犧牲。在民主運動陷於低潮的今天，我們通過開展養老扶孤、守望互助的活動， 可以進一步加強知識分子、青年學生與廣大工人、農民及普通市民的相互瞭解和相 互聯繫，這對於下一次更大規模的全民運動的健康發展具有極其深遠的戰略意義。 由於這種活動並不具有引人注目的政治反抗色彩，也不在外表形式上追求轟轟烈烈 ，因此當局很難壓制或禁止。 三記變天帳----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為了正義，必須報復。我們都堅信必有一日，專制之天將變為民主之天。為了未 來的北京大審判，我們從現在起就要認真收集和準備材料。我們要發動大家，拿起 筆來，記下那些惡人惡事，記下他們的姓名，職務、單位；記下他們的惡言惡行。 我們也要「秋後算帳」。這筆帳很好記，因為這幫惡人做惡事幾乎都是在台上公開 做的，即便是那幾個用化名在報上恣意造謠中傷的文痞，略加調查便可弄清楚他們 的真名實姓。實在一時搞不太清楚姓名的，記下他們的單位和外部特徵。有的人， 在甲地幹了一陣壞事，然後又消失了，轉到乙地去了，要跟蹤調查。尤其是那批壞 事幹得最多最絕的人，不論職位大小，不論在天涯海角，一定要記下他們的每一件 惡行。 記下帳來又怎麼辦？有些可以暫時收藏起來，有些可印成傳單秘密散發。最方便 的是送到海外，送給海外的自由報刊電台公佈發表。姓名身份盡可能弄清楚（能搞 到照片的最好公開其照片），罪惡事實盡可能具體確切（有些事實一時難以確證也 沒關係，將來我們一定會認真調查核實）。海外的民主組織將收集、整理這些材料 ，公開發表，並努力把這些材料送進國內，廣為傳播，包括送交中共監察司法部門 ，送交被指控者本人及其所在單位。明人不做暗事。我們要借此昭示世人：天網恢 恢，疏而不漏。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一切都報 。 報復無疑是必需的。非如此則不足以在人間樹立正義。然而在另一方面，我們也 一定要大力倡導寬恕，我們必須給別人提供補過改正的機會，提供救贖的機會。這 就要求我們，從現在起，不僅要記下惡人幹的惡事，同時也要記下他們的每一次改 過行為。「做好事記一個紅點，做壞事記一個黑點。」「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即便同樣做壞事，這一次能比上一次做得小一點、輕一 點也不是沒有意義的。 必須看到，專制統治者幹壞事，一向是借助於龐大的嚴密的組織系統，威迫眾多 的人共同參與犯罪。這種做法會產生這樣的效果：由於置身於一個作為整體的鎮壓 機器之中，參與者個人常常會表面上合情和理、實際上自欺欺人地認為，他們每個 個人自身是沒有什麼選擇餘地，因而也就沒有什麼責任可言的。這就使得一些好人 可以在良心不受到太大折磨的情況下充當統治者的幫兇，同時也使得那些惡人感到 有恃無恐（在專制政權存在時，他們會受到強權的保護；在專制政權垮台後，他們 會以「無名氏」的身份躲過懲罰）而肆意逞兇。 為了消除專制者利用群體犯罪所造成的效果，我們就必須採取「化整為零」的辦 法，把一個龐大的、籠統的犯罪群體還原為一個個單獨的、具體的犯罪者個人。正 如索爾仁尼琴指出的那樣：「他們之中的每一個人，只有當他是運行中的機器的一 個不被察覺的部件的時候，他才是有恃無恐的。但只要個人的責任一集中到他身上 ，光束直接照到他的時候，他便臉色發白，他懂得他也等於零，他也能在任何一塊 果皮上滑倒。」 我們採用「記變天帳」的辦法，不僅把犯罪的責任明確到每個個人身上，同時也 在於向每一個參與者指出：即便是置身於整體的專制機器之中，你們每個個人依然 是可以選擇、必須選擇、而且事實上總是在進行選擇的。勇敢的，可以公開站出來 反對；不勇敢的，可以採取不合作的立場。縱然是那些膽小的人，也可以用消極的 態度去應付鎮壓的指令。叫你去抓人，你可以在「抓得著」和「抓不著」之間選擇 ；對於抓捕的人，你既可以人道地對待他們，也可以野蠻地摧殘他們。如此等等。 我們知道，在過去，不少東德人翻越柏林牆，遭到東德士兵的無情槍殺。德國人 民採取了「記變天帳」的辦法，把那些槍殺最賣力的東德官兵姓名公諸於眾。到後 來，許多東德官兵在見到人們翻越柏林牆時只是朝天鳴槍。「記變天帳」無疑會起 到分化瓦解專制統治集團、對犯罪者構成巨大心理威懾的積極作用。可以相信，如 果在整個專制機器中，有越來越多的「部件」採取反抗、不合作、抵制或消極怠工 的態度，那麼這部機器的力量就會越來越削弱。這對於保存民主力量的實力、恢復 生氣以及克服恐懼心理都有著不可忽視的意義。 堅持韌性的戰鬥 六四之後的中國，一方面是專制政權的極端強化，一方面是人民反抗暴政的自覺 意識的空前增高。基於此，大陸人民進行諸如上述三種方式一類的鬥爭，既是必需 的，又是可行的。相反，如果我們在高壓下變得悲觀消沉，放棄那些本來可以進行 的努力；或者是由憤怒而急躁，不屑於從事那些缺乏戲劇性、缺乏刺激性、然而卻 是必不可少的、扎扎實實的工作，中國的前途就將是十分黯淡的了。一切偉大事業 都是在暗中醞釀、暗中完成的。如果沒有千千萬萬的人在民主低潮期間展開大量的 、乍一看去似乎是不足道的深入細緻的活動，新的民主高潮將永遠不會到來。 天將降自由民主於一個民族，必先使它學會堅忍，學會頑強，學會不屈不撓的奮 鬥，學會默默無聞地做踏踏實實的工作。一個總是在狂熱與消沉兩極間搖擺的民族 是注定得不到自由民主的；即使它偶爾地、僥倖地得到了自由民主，它也會很快地 、必然地失去它。我們必須投入長期的、韌性的鬥爭。唯有如此，我們才能走出黑 暗的低谷；同時，也唯有如此，我們也才能提升我們自身。 最後，我希望：第一，海外民運人士要十分注意對大陸民運下一步的具體策略和 做法進行研究；以及第二，通過一切可能的手段，把這些具體策略和做法的構想推 入大陸內部，並促成他們獲得現實的成功。 【選自《中國之春》第七十八期(一九八九年十一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