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漫漫其修遠兮 ----六四環球自行車隊隊員自述 《中國之春》記者 郭城:我們的事業是悲壯的 一九八九年六月四日北京天安門廣場的大屠殺,使這個世界上所有善良的人們憤 怒了。我們中國人,更是眼中流淚,心中淌血。 許多從坦克下面逃出來的目擊者都斬釘截鐵地說:「我一定不會讓他們白死。」 是的,中國人民在六四中付出血的代價,但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被嚇倒了。保持中國 人為民主奮鬥的陽剛之氣,這就是六四自行車隊組成的宗旨。 搞民主是多元化的。有人回國同共產黨對著幹,像劉曉波,就是這樣的。有人在 海外繼續奮鬥,像「中國民聯」、「民陣」、「學自聯」;有人搞示威;有人寫文 章;有人遊說美國政府。我們「六四」自行車隊,選擇了宗教精神的苦行方式,周 游世界,傳播民主火種。 好聽的說到這兒為止。下面是不好聽的真實情況。六四自行車隊,不是騎自行車 遊山玩水,那是十分艱苦的搞民主方式。比如說,從組建到今天,沒有筋骨,只有 熱情是不行的。 六四自行車隊第一個隊員不是我,是夏威夷飛來的王洪,本隊急先鋒。六月十號 王洪打電話給我,一上來就把我誇一頓,說我三年前民主長跑如何如何讓他佩服。 然後真話才說出來,要我組織自行車隊再來一次。我開始沒答應,就嚇他說,環美 長跑幹過了沒意思,美國留學生這次會上街不用我們再鼓勵,要干咱們來個環球的 。 我本想用這招把他嚇回去,沒想到王洪這小子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種,一聽我的 話更高興了,還要到北極給六四英雄立塊碑。我沒轍了,只好答應他再次下海。 計劃搞出來後,先找隊員,報名的很多,真干的沒幾個,一訓練就淘汰了一批, 一上路又淘汰了兩個。人員穩定後又去搞錢,這時已經九月份了。捐款不太容易。 我就路回西部舊金山老根據地找我的老朋友楊海萍。他一下子就給了五千塊現金, 外加小汽車和照像機和自行車。他是我們的及時雨宋江。 第二個宋江叫戴奇,他自己沒錢,但會要,問我們怕不怕。我說不管美帝、蘇修 還是國民黨反動派的錢都要。我們行為正義,就沒那麼多講究,這一點可以成為其 他民運團體的榜樣。 捐款中最讓我們感動的是紐約華埠老人中心的捐款。六四百日祭那天我們出發, 老人中心的老頭、老太太全來參加了,他們不到二百人,一人一塊,共給我們捐了 二百六十塊。 出發那天儀式很隆重,紐約市長郭德華親自接見了我們,送給我們每人一個蘋果 即紐約的標誌。郭市長跟我同姓,脾氣都差不多,信不信由你。他在六四前後多次 和總領事館對著幹,我們中國人應該記住他這位朋友。 出發之後,也得到老美的熱情支持。如我們快出紐約時,找一個警察問路。他一 聽我們是為民主的車隊,立刻自動報名作嚮導。用警車夾道把我們送到他的值勤范 圍邊上,並打電話給下一個分局,要他們派人接我們。那位紐約四十七分局的警察 ,還把他帶了十年的局徽送給了我們留做紀念。 我們第一段是從紐約到波士頓,沿一號公路挺進。美國的公路與大陸不一樣,是 為開車修的,雖然直但高坡又長又多,開車沒感覺,騎車就受不了。高坡蹬到一半 就蹬不動,下來推著走,下坡不敢騎快,一個勁地捏閘。好像中國民主運動一樣艱 難重重。 從紐約到波士頓我們騎了四天,其中三天兩夜下大雨。一路上別提多難。最麻煩 的是遇上修路,還有修車。美國的自行車高級但不耐用,特愛壞。我的自行車是一 個日本學生捐的日本賽車。有一天車胎爆了,修好後去加油站打氣,卻發現氣口與 美國氣筒型號不合。費了好大勁才把車胎吹起來。 有時候遇到橋不讓騎車,警察讓我們坐巴士過去。過去我一個人長跑很簡單,截 個車就過去了,現在四五口子人加上車子,沒大車根本搭不了。 有一次過橋沒巴士,我們截了四個小時才遇上一部開卡車的老頭停下來。起先不 同意,最後我們說是基督徒,讓他看在主的份上幫我們一把,終於過了橋。 到波士頓四處找接待人,最後香港同學會把我們接過去參加六四紀念會,同吾爾 開希一起發言,我們最驕傲的是,我們的隊歌走到那裡都是第一,到處有人向我們 要磁帶。在哈佛和麻省工學院的「六四」百日祭大會上,我們幾個一唱隊歌,全場 跟著用手打拍,場面激動人心。 過了波士頓以後,捐款的情況好轉了許多,名氣也響了,但隊員們也自我膨脹起 來,大家不願意住帳篷,卻要住旅館。但是我說,我們車隊的性質不能變,有錢就 改善一下,沒錢什麼都不能要求,我的工作方法也不太好,氣太粗。不過現在我們 有一部車,還有大洗澡桶等設備,錢夠了還要買衛生保險。有隊員說我專制,我也 道了歉。 車隊隊員都是烈性小伙子,一幹起架來誰也不讓誰,但我建立總指揮威信的方法 是有好處大家輪流治,比如記者來了我不上去,讓別人上,有女孩子獻花我乾著急 ,也只好站後面一點讓他們接,這樣人家才服你。在民主組織裡,誰官大誰當孫子 。 但原則問題我不讓,華盛頓以後,我堅持要算裡數,否則沒法向公眾交待。但隊 員的身體素質不一,本來是有隊形的,像軍隊一樣。但王洪愛逞強,自己一溜就跑 出去好遠,張以林也夠勁,送過外賣,我的爆發力不錯,但一過二十哩腿就痛。以 前長跑留的病根。後來我就開車跟著他們。 這幫隊員成天騎車也不累,精力過剩,像張以林,每天晚上有什麼球場打什麼球 ,經常回來晚,有的一到一個小城市就愛看風景,王洪一見老美就練英文,聊起來 沒完,特別遇到女孩,這小子嘴甜,女孩都愛跟他聊。 我們一路上的政治影響還不錯,有時候歡迎很熱烈,又是訪問又是吃飯,有時候 到了一個地方沒人理,大家情緒就低。於是我跟他們說,現在是英雄輩出的時代, 別老把自己當最大的英雄,我們的行動是悲壯的,不是湊熱鬧的。 但這一次有一個根本的變化讓我很鼓舞。三年前我搞民主長跑,每到一地出面迎 接的都是台灣、香港同學,大陸學生熊,不敢跟我這個反革命接觸。但這次情況大 為不同,接待歡迎我們的,主要都是大陸同學,台灣同學跟著大陸同學一塊來。這 說明什麼?共產黨沒戲了。你瞧著吧! 記得三年前有一次在新澤西州,三十多台灣同學給我搞了一個晚會,我們的盟員 鄭文傑就感慨地說:大陸的民主運動,大陸的同學反而不敢搞。後來我上廁所,一 個同學跟著我過來,見周圍沒有人,他含著眼淚同我說,他是大陸同學,他為大陸 人感到內疚,鼓勵我別洩氣。 上次我跑步路過喬治亞州的亞瑟斯,曾經和那裡一所大學的大陸同學有過一場激 烈的辯論,當然,在當時人們對共產黨的改革還未完全絕望的時候,我們誰也說服 不了誰,最後不歡而散。可是這一次車隊路過亞瑟斯的時候,受到大陸同學的熱烈 歡迎。他們說,他們要洗刷三年前「圍攻」我的恥辱。這話雖是玩笑話,但由此可 見人心已經變了。 我由於上回長跑受了傷,騎車已力不從心,後來給車隊搞後勤。出了華盛頓,我 把王洪他們帶到一個對我來說非常有紀念意義的地方,告訴他們:上次長跑,我就 是在這裡和我的後勤人員黃奔、李信他們分手的。當時他們把我送到這裡,對我說 :「多保重,今後全靠你自己了。」在此之後,伴隨我的就是漫長的孤獨和非凡的 艱辛。這一次我把車隊送到這裡,也對他們說:「多保重,今後要靠自己了。」我 不知道,王洪他們是否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我們合影一張,就分手了。後面事,請王洪他們下回分解了。 張以林:以苦行方式追求民主 我們出發後第一個大型的活動是在華盛頓與「全美學自聯」一道參加大遊行。本 來安排我們十點鐘就入場,但由於節目很多,一直等到下午三點鐘。 當時天下著大雨,我們站在雨裡等候,與其他民運人士交談。有一件事給我的印 象很深,因為我本能的反應,要去找幾把傘來,但郭城卻不客氣地拉住我說,不准 打傘,我一下子就意識到他的用意。那就是,在許許多多的民運活動中,我們自行 車隊之所以有特別的意義,正在於我們選擇了這種苦行僧的方式,我們就是要受些 苦,為民主受苦。 兩點多鐘我們終於上台,由郭城講了幾句話之後,我們開始演唱隊歌,很受歡迎 ,氣氛很熱烈。大遊行開始後,我們排在第三隊,首隊是自由女神塑像,二隊是學 自聯的各位領袖,第三隊就是我們。北京大學隊緊接在我們後面。 隊伍到了大使館門前,群情激昂。我們感到最自豪的是,群眾一起唱著一首我們 改編的歌曲,即大陸文革歌曲「東風吹,戰鼓擂,現在世界上誰也不怕誰」。這首 歌不用教,大陸人都會唱。 到了喬治亞州安蔭去斯市後,當地的同學給我們舉辦了一個慶祝會。同學們對我 們的精神表示讚佩而外,主要還對大陸的事情比較關心。我覺得我們車隊真像是一 個宣傳隊,走到哪兒宣傳到哪兒。我們也能發現廣大學生現在關心的都是什麼問題 ,比如,如何將中國的工農大眾與民主事業結合起來,我發現許多很有價值的問題 ,都是雜誌所沒有注意到的。 王洪:我們都是平凡的人 我首先想說的是,發起自行車隊的行為,對我而言,只能算「參加民運」,不算 做「搞民運」,因為搞民運是件很難的事,需要能力、魄力和智慧。我說這話的意 思是,我發現許多中國人喜歡個人膨脹,參加了一兩次活動後,就自認為是搞民運 的英雄了,說話的口氣都不同凡人。 因此我時常向大家強調,我們自行車隊沒有什麼豪言壯語或偉大的事跡,本來我 們的行為屬於一種最基本的事情,即把六四的遺業傳下去,讓大家不忘「六四」國 殤。因此我自己認為只是民運的普通參與者。不像吾爾開希,是「六四」英雄,郭 城是一方神聖。我只是一個愛國和民主感情驅使的參加者。 我們自行車隊名目太大,環球自行車隊,現在基本隊員只有三個,俗話說,兩人 為伴,三人為伙,四人為幫,五人為伍,十人為隊,我們才達到伙的程度。因為能 嚇唬一下共產黨,叫做隊也無妨。 現在我們已經進行到美國最南部的德克薩斯州了。但是冬季來臨的寒流,比我們 去得還快。現在全隊面臨的最大問題是寒冷。你看自行車比賽都穿小短褲,但我們 不是比賽,一天要騎十幾個小時,因此負荷也在增加,背包也在增加。 另一個問題是冬季風大,如果說「逆水行舟」表示困難很恰當,那麼「逆風行車 」則是更恰當的用語。沒幹過的無法體會,真累。我們計劃不周出發得晚了些,不 過更增添了車隊悲壯的色彩。 行前我的壓力很大。因為冬天來了,而且騎了一千八百哩後,隊員的體力有些不 支。郭城留下,我是隊長,就有點壓力。 郭城留下的主要原因是腿傷。他的醫生說,他再不注意的話,今後有可能坐輪椅 。不過郭城離隊我們又高興,又悲傷。悲傷的是他不能跟我們一道長征了。高興的 是我們這下子可以輕鬆多了。因為郭城是個苦行僧,讓我們洗冷水澡、剃光頭。還 要露天宿營。 不是說我們怕吃苦。有些事情要量力而行,比如郭城開始就說,沒有醫療保險也 要出發,我就堅決反對。還有郭城要嚴格規定,車輪要碾過每一塊土地,即使不能 騎車的地方,也要推過去,這種做法太形式主義,我們大家都不能接受。 現在我們完成的哩數精確地用表量過一千八百哩,計劃在下雪之前完成三千哩。 因為把時間拖久,大家拖病了,反而完成不了預訂的哩數。因此,在這方面,隊員 同郭城經常發生一些衝突,但基本上都圓滿解決了。 現在剩下的三個隊員,都不是專業搞體育的。我本人受過一點訓練,張以林送過 外賣。王子健則是半路被逼出家,本來是我們的後勤部長。我本人幾次要打退堂鼓 ,在張以林和王子鍵的勸說下,才留下來。因為王子鍵有胃潰瘍都留下來了。 我們現在面臨的困難比以前預想的要大許多倍,下一段是美國的「西藏」新墨西 哥、阿利桑那,然後是加州。這段路百里無人煙,每個城市間的距離很長,天又冷 了,真正的考驗開始了。 王子健:同自己的聰明作鬥爭 我們都不是英雄好漢,都是普普通通的人。郭城離隊我有一點看法,他的腿傷是 一個次要的原因,他本來就知道自己有病。他的離隊,是因為車隊出發後有很大的 改變,與他原來的想法不一致,所以他離隊了。 據我瞭解,郭城原想把車隊建成一種車隊的形式和作風。要求十分嚴格,一路上 只住帳篷,完全以苦行僧的精神來做。去喚醒民眾,但一路上困難重重,他的原計 劃完全變了樣,於是他放棄了繼續努力的願望,脫了隊。當然,他還是四處為車隊 遊說、找錢。 我們現在一路走著,以前只唱悲壯的隊歌,現在什麼都唱,如「妹妹你大膽往前 走」等。我本人是贊同郭城那種方式,現在看來不可能了。 這種改變是由於現實造成的。因為我們是一個集體。一路上,風寒路遙,最難熬 的是孤獨感。我們不得不用一些其他的方式來保持隊員們心理上的平衡。 比如,郭城只讓隊員一人領兩件隊服,但一個多月以來,我們只有機會洗三次衣 服。我們走了十六個州加華盛頓特區,只洗了三次衣服,可想而知,兩套隊服是不 行的。 再者,我們都是學生,還要讀書,現在有獎學金的都失去了。我們今後都要再讀 書,要自己打工籌學費。所以大家都想快點結束全程。 所以,現在我們已經不是幾輛車齊頭並進,而是一輛車,大家採取接力的方式往 前蹬,我們在外面,沒有一個記者受得了這種苦,跟著我們監督,所以我們開車還 是騎,誰也不知道。誰在困難面前都有取巧的自發傾向,所以我們不但要和自然作 鬥爭,還要同我們自己的聰明做鬥爭。 我還想談談車隊的聯絡工作。我們現在最寶貴的是時間,聯絡工作有兩方面的麻 煩,一是對方太熱情我們會受不了;一是對方太冷淡,我們也受不了。比如,對方 太熱情,非讓車隊在那裡停留一天,參加各種各樣的會,耽擱我們的行程。但對方 對我們太冷淡,不把我們當回事,我們也受不了,會挫傷積極性。 過去我就有這麼一個體會,冷熱的平衡很難把握,大家總是不滿意。因此,我現 在都是大家分頭聯絡,這樣誰都知道聯絡工作是怎麼回事,也就不再抱怨了。 在聯絡過程中,我發現奧斯汀的情況最好。以前車隊每到一地,總是一個學生會 出面接待。如大陸的、台灣的、香港的或美國的。但奧斯汀那裡只有一個同學會, 全部港、台、大陸、美國大聯合。我們用兩個小時用英語討論,十分熱烈。 【選自《中國之春》第七十九期(一九八九年十二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