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歐的變革意味著什麼？ 仲 連 一、東歐巨變對蘇聯和中國的影響 東歐變局無疑給蘇聯、中國以及其他社會主義國家以影響，但這影響對不同國會 有很大差異。我們先考慮對蘇聯的影響。 蘇聯自戈巴喬夫執政實施改革，以政治體制改革先行。戈氏雖堅持共產黨一黨專 政，反對刪除憲法中對共產黨領導的規定，亦即堅持體制內改革的基調，但始終保 持靈活開放的改革路線。戈氏極力打擊蘇聯共產黨內的保守勢力，容忍非共產黨人 士的各種活動，旨在取得民眾支持，以保持他所代表的黨內改革派的領導地位。但 是，他為改革定下了一定的界限：不允許改革蘇共領導的合法性；雖然實際上默許 但拒絕承認組織反對政治力量的權利；反對各加盟共和國尤其是波羅地海三國的民 族主義傾向。迄今為止，戈氏這一在要求徹底改變體制的黨內外激進派（以葉立欽 、薩哈洛夫為首）和黨內保守派（以利加喬夫為首）兩極之間保持平衡的漸進改革 路線基本上成功地得以保持，但他面臨著兩個他一直不能解決的重大國內問題。第 一是民族主義問題；第二是經濟問題。前者富於爆炸性，後者卻是更為根本性的問 題，對今後蘇聯走向會有深遠影響。眾所周知，四年來蘇聯經濟改革進展遠不若政 治改革明顯，在改進經濟方面戈氏政績相對乏善可陳，今後能否通過經濟改革使經 濟好轉，是影響戈氏能否繼續控制政治權力和蘇聯走向的重要因素。 東歐變局已經開始給予蘇聯以巨大反衝擊。第一，東歐和平革命極大地鼓舞並加 強了蘇聯各界民眾、各民族要求改變體制的力量，波羅地海三國和最高人民議會中 反對派力量的動向表明，蘇聯民運已開始進入高潮，要求超越戈巴喬夫為改革所設 下的藩籬；第二，面對東歐局勢和國內民運所形成的巨大壓力，蘇共黨內的改革派 以及保守派，各自都將重新分化組合。我們知道，戈巴喬夫的改革路線自始即蘊涵 著內在的巨大矛盾：從目的而言，它是在堅持共產黨獨裁體制前提下增強政治的民 主度，從方法來看，它很大程度上有賴於戈氏本人獨攬大權，以個人權力和權威自 上而下地去推行。民運的興起，雖是這一路線的結果，但其內涵度的變革，它將迫 使戈巴喬夫不得不大幅修正他的改革方向。蘇聯改革派領導人可以說由於東歐巨變 ，而提前面臨著一個決定性選擇：是倣傚匈牙利，順應民眾意向開始走上多黨制和 市場經濟的道路，還是同保守勢力合流，放慢乃至停止改革，遏制乃至扼殺民運。 從目前時局看，由於戈巴喬夫尚得民眾相當支持，由於黨內保守勢力不得人心， 也缺少勢力和合法權威，更由於民運的高漲，戈氏向保守方向急變和保守派奪取領 導權的可能性應是很小。但另一方面，民運已開始直接同克里姆林宮的路線發生沖 突，使這一路線的局限性和內在矛盾更為明顯，因此可以預測，戈氏能夠繼續推行 他所設計的改革的餘地已經不大，而他將如何因應和轉變是一個尚難判斷的變數。 畢竟，蘇聯國情頗不同於東歐。第一，雖然共產黨政權七十餘年的歷史已證實其制 度的失敗，但它的根基、草根性遠勝於東歐各國；第二，蘇聯作為民族聯邦國家， 內部民族衝突和複雜性對變革有直接而難以把握的影響；第三，就整體而言，經濟 現代化程度落後於東歐，從局部來看，各區域間不平衡；第四，共產黨長期封閉統 治下的蘇聯文化較東歐而論受意識形態控制影響深，受民主主義政治文化影響較小 。所以，目前很難確認蘇聯今後是否會以與東歐相近的範式發生體制的革命。不過 ，即使今後會有曲折，蘇聯終將沿著極權主義整體瓦解的道路前進。 東歐民運給予海外中國民運以極大鼓舞，中共政權以心理上的巨大打擊，但對於 中國今後走向並沒有更加直接的影響，這是因為不像同蘇聯，東歐各國同中國之間 政治、經濟、文化、宗教等層面的聯繫並不深刻。儘管如此，從長期來看，東歐巨 變牽動共產主義陣營的瓦解，勢將使中共政權在國際上更形孤立並影響元老逝世後 中共領導層的走向，同時東歐和平革命的真相亦會逐漸在大陸廣為人知，成為今後 國內民運的參照和依據，增加民運的信服力和號召力。 不過，在短期內，很難期待中國會發生接近東歐範式的和平革命。第一，中國的 共產黨政權在元老領導層統治下，實行的是類似傳統專制皇朝的統治，是人治，是 不受控制毫無合法性的絕對權力。這樣的統治階層是無法被合法地改變的，而東歐 的黨治則可以通過黨內程序改變政治核心，東歐巨變正是由民運迫使共產黨自身按 程序改變領導層，清洗保守勢力，進而向民眾讓步；第二，中共走向不像東歐各共 產黨那樣深受蘇聯影響；第三，此次東歐民運，是繼承三十餘年來的反抗傳統，經 過多年積蓄，有深厚的民眾基礎，而中國民運僅僅是在八九民運中才開始得到民眾 呼應，目前仍主要是知識分子群體的精英運動，缺乏草根性；第四，中共四十年嚴 密的思想文化控制，反智主義愚民統治，與專制皇權時代的衰敗期一脈相承，既停 滯本國的文化發展，又阻礙外來文化的滲入。我們知道，東歐與蘇聯從文化上屬於 廣義的西方，和民主主義政治文化畢竟有親緣關係。中國文化本與西方文化異質， 中共統治更極大地遏阻了民主主義思想的傳播；第五，經濟現代化程度的低下，更 由於愚民政策之下教育極度凋敝，導致國民文化素質的低落。因此民主主義政治文 化不僅缺少能夠廣泛傳播的信息載體，更沒有能夠被廣泛接受的國民基礎。 上述後兩點或可稱為中國國情與東歐的基本差異。由於這種基本差異，我們應認 識到中國距離政治民主化的開始尚有相當長的艱苦路程，今後走向與範式也許不同 於東歐。不過，東歐民運在以下幾點應可給中國民運以啟迪：第一，東歐民運普遍 明確主張反對共產黨獨裁，要求自由、民主，從而具有強大凝聚力，得到全民支持 。中國民運今後也應克服八九民運缺乏明確政治理念的弱點，提出全面改變中國政 權制度的政治、經濟主張；第二，東歐民運的草根性證明，民運只有在民眾廣泛支 持下才有成功的機會。中國民運不應再寄望於共產黨領導層的改變，而應宣傳自身 明確的政見去擴展影響力；第三，東歐除波蘭外，各國民運組織雖然是倉促成立， 卻大都能協調、控制民運的和平理性方向。這一方面有賴於民眾素質，一方面有賴 於運作方式和能力。中國民運今後也需確立民主運作，加強運作能力以為將來民運 群起時做準備。 二、東歐巨變對世界政治格局的影響 我們知道，東歐各社會主義國家的成立，是戰後歐洲東西對峙格局確立的決定性 要因。這些國家在外交上依附蘇聯，國防上加入華約，接受蘇軍進駐，意識形態上 斯大林主義化，成為蘇聯的衛星國。隨著德國分裂為東西兩國，中歐這一傳統政治 地理概念消失。西歐與東歐、北約與華約、資本主義國家陣營與社會主義國家陣營 全面對峙，開始了冷戰時代，形成了鐵幕。所以，東歐的共產主義化也是戰後世界 冷戰格局的基本要因之一。 從歐洲政治格局四十年來的發展來看，東西歐對峙局面基本上持續至今，但也發 生了相當重要的變化。第一，西歐各國雖然仍然保持與美國的政治、軍事同盟關係 ，但經濟上已形成獨立於美國的一個實體，政治上也已開始以西歐為主體的整合過 程。這一趨勢是由戰後西歐經濟實力的復興和發展，由各國間區域共同利益多於矛 盾所決定的。在八十年代，歐洲共同市場和歐洲議會影響力的迅速增長明確指示著 西歐走向；第二，東歐各國受蘇聯影響，控制的程度已遠不若當年，而且隨著冷戰 緩和，特別是蘇聯改革開始後，蘇美關係的緩和，其與西歐關係有很大鬆動，已無 明顯敵對狀態。 在新的歐洲主體意識逐漸增強的趨勢下，東歐巨變發生，開始了埋葬共產主義的 進程，從而使導致東西歐對峙的與西歐間的國家政治、經濟制度的對立開始消失。 在此意義上，東歐巨變意味著歐洲政治格局開始發生根本性變化。事實上，東歐巨 變的一個重要成果就是民眾的力量已經衝破了四十年的鐵幕。 目前德國統一問題是引起全世界注目的問題，因為德國的統一將直接改變歐洲政 治格局。這一問題當然敏感而複雜，在此無法細加討論，不過，我們認為德國的統 一是時間問題，因西德與東德正是由於冷戰，由於社會主義陣營形成而人為分裂的 。東德是繼續保持獨立，還是同西德構成聯邦，還是被併入西德，這三種不同結果 自然會有非常不同的政治效應，但並不影響歐洲政治格局改變的大致走向。我們可 以預想這一大的走向是：東西歐對峙逐漸消失，但兩者區別依然存在，東歐將漸變 為位於西德與蘇聯之間的一個獨立的政治、經濟地理區域。做出這一預想的依據是 ：第一，東歐巨變不僅意味著這些國家將轉向社會民主主義或資本主義民主的政治 、經濟體制，也意味著它們將在外交、國防上開始擺脫蘇聯，獨立自決，雖然這一 過程與美蘇關係、北約與華約的前途緊密關聯；第二，儘管東歐巨變會導致東西歐 之間緊密的聯繫，但東歐經濟落後的狀況並非短期能夠改變。在這一大的走向下， 歐洲經濟、政治的整合過程很可能會加速進行，但這與歐洲整體的形成距離尚遠， 可見的是東歐在經濟、政治上的大幅度傾斜。 從世界政治格局來看，四十年來主要的政治對峙局面就發生在歐洲，所以，東歐 巨變的影響也意味著世界政治格局面臨一個轉折點。第一，東歐巨變牽動社會主義 國家制度的解體，尤其是給蘇聯改革以巨大反衝擊，而蘇聯今後走向直接關係著蘇 美關係走向。如果蘇聯發生制度變革，則蘇美關係的對抗性將有根本改變；第二， 東歐各國走上衝破鐵慕，獨立自決之路是世界政治格局突破蘇美兩極對峙，走向多 元化共處的重要里程碑，意味著冷戰局面的結束；第三，東歐巨變是世界民主政治 潮流的重大成果，標誌著原有的政治意識形態對抗終將以意識形態獨裁的崩潰告終 。世界政治格局正在由於民主主義政治制度的成功而從緊張趨向和平。 補白：羅馬尼亞人民起義對中國的影響 本文即將完稿之際，傳來羅馬尼亞處決殘暴的齊奧塞斯庫。 齊奧塞斯庫對民運的殘酷鎮壓，終使人民不得不採取流血革命。而這一流血革命 會給中國帶來遠較東歐其它國家的和平革命為巨大的影響。第一，羅馬尼亞是東歐 唯一長期與中共政權保持親密關係的國家，因此這一革命會對中共政權和中國民眾 都產生相當大的心理影響。第二，羅馬尼亞堅持斯大林主義，其統治形態和中共政 權多相似之處。第三，羅馬尼亞流血革命雖非東歐巨變的主流，卻是最為慘烈悲壯 的一幕，也最為深刻地顯示了民眾革命的力量，將深深激勵中國民眾去奮起抗爭暴 政。 可以預期，在羅馬尼亞革命和東歐其它國家巨變的衝擊下，一方面中共現政權會 走上更為非理性的嚴密恐怖統治，另一方面其內部離心傾向和權力鬥爭也會加速。 前者會使中國陷入更深的苦難與混亂，加深民眾的不滿；後者會侵蝕瓦解共產黨的 統治力量。中共現政權正在火山口上瘋狂地跳舞。 【選自《中國之春》第八十一期(一九九零年二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