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煒:我正被「監視居住」 房志遠 【編者按】張煒,三十六歲 ,湖北武漢人。北大經濟系畢業,是恢復高考後北大 第一任學生會長。畢業後到天津工作,曾任共青團天津市委書記,天津經濟技術開 發區主任。「六四」前是天津市政府對外經貿委主任,天津市委外事辦工委書記。 八九年春北京實行戒嚴之後,張煒不滿李鵬政府的倒行逆施,在一次市政府工作 會議上憤然辭職。他的辭職聲明如下:「我抗議動用軍隊對付手無寸鐵的和平示威 群眾,我不贊成李鵬的講話,現在執行我職務和忠於人民發生了矛盾,我只能選擇 後者,因此,我請求辭去我的職務。」 辭職之後張煒受到政治迫害,失去自由,言行受到官方監控。十一月二十六日, 本刊主編房志遠(丁楚)以北大同學會的名義與張煒通電話問候。鑒於張煒希望海 外瞭解他的處境,本刊將房張兩人的對話整理出來,作為專訪發表。 房:張煒,我是房志遠,北大的老同學,好久未聯繫了,還能記得我嗎? 張:房志遠,太記得了。咱們還競選呢。你現在在哪? 房:我在美國紐約給你打電話,和你聊聊,不打擾您吧? 張:沒關係,遺憾的是電話有錄音監聽。 房:現在我們的電話有人錄音嗎? 張:讓他們錄吧,我不在乎。 房:現在生活怎樣?身體還好吧?老婆孩子好嗎? 張:我身體還好。老婆和我離婚了,孩子得了白血病,整天要上醫院。 房:什麼,離婚了?什麼時候離的,是因為政治原因嗎? 張:有一些吧,不完全是。她是去年十月離開我的,那時我被監視居住。 房:孩子病情如何,有希望治好嗎? 張:只好盡力而為了。他們為了方便控制,把我的汽車駕照給收走了,所以我只好 抱著孩子去醫院。 房:你現在政治上的處境怎麼樣? 張:我的待遇很高啊,現在他們給我在門外加了崗,二十四小時監視,我上哪他們 就有人跟上哪,絕對安全。(笑)他們還要求我每天寫記錄,匯報每天的行蹤,我 提出抗議,他們說:「你現在被監控,希望你合作。」我當然拒絕合作。 房:這麼說,他們的監視是公開的了? 張:是的,我一出門,就有人上來問:「你要上哪去?」我說:「我要去菜場」或 者「去上班」,他們就跟我去。去年十月起我也受過監視居住的待遇,後來不了了 之。可是不知為什麼現在又恢復了,比去年還嚴,變本加利了,而且手段極不高明 。有一天還把我叫到當地派出所去談話。一個所長和我談話,每談幾句話,就假裝 有事出去一下。顯然是去請示什麼人,他的背後有人操縱。 更可笑的是他們還搞一些偷雞摸狗的小動作。那天下午,按一般情況我母親要去 接我的侄女,可是那天恰巧沒走,留在家裡。她聽到門鈴聲,沒有理,結果就聽到 有人用鑰匙開門的聲音。進來的是兩個陌生人,他們一見我母親在家,很尷尬,忙 解釋說:「張煒在我們那裡丟了鑰匙,我們給送回來。」我媽說:「為什麼不還給 張煒本人?」他們說「張煒已經不在了。」我媽說:「那就交給我好了。」他們又 不同意,講的話前後矛盾。顯然,他們是要趁我不在家搜查什麼東西的,沒想到我 媽剛好在家。過了不久,他們又來了,交代我媽說:「張煒叫我們轉告您,要是有 什麼人來找他,請他們等著。」我媽問:「你們不是說張煒不在你們那兒嗎?」問 得那兩人無言以對,最後吱吱嗚嗚地走了。 房:其實,你一回來,不就什麼都戳穿了嗎?何必編這麼一套瞎話? 張:所以我說他們手段太不高明,蠢得很。 房:他們對你宣佈監視居住也要有個理由,什麼理由? 張:他們講不出任何理由,我唯一的罪狀就是發表了一點不同意見。他們審查我, 監視我,無非是想查出我和趙紫陽有什麼聯繫,和北京的學運有什麼聯繫,結果查 了半天什麼也沒有。 房:你沒有直接捲入北京的學潮吧? 張:根本沒有。我就是一次和吳稼祥、石曉敏在北大表了一個態,認為學生的行動 是愛國的,不是動亂,政府應當和學生對話。還有就是在「六四」前後不同意李鵬 的講話,沒有與中央保持一致的立場。這大概就是我全部的罪狀了。其實,我作為 一個黨員完全有權利保留自己的意見,而且我又是在黨的工作會議上公開講的,既 符合程序又沒違反黨的紀律,總不能連個人的看法都不能說吧?我有什麼看法就說 什麼看法,絕不昧著良心說話。 房:是不是因為你的辭職行為造成的影響? 張:我當時是天津市政府外經貿委主任,經常和外賓打交道,既然我不同意李鵬在 「六四」中的說法,又不願講違心的話,所以我無法向外國人解釋我國發生的事情 ,只好辭職。 房:你原來是什麼級別?辭職之後做什麼工作? 張:我原來算正局級。辭職後我本想回天津開發區工作,我在那裡工作的時間比較 長,熟悉情況也有感情,可是他們不准。要把我分到一家工廠,我不同意,後來他 們同意我去社會科學院,我提出我搞過外經貿工作,希望能搞外貿研究,可他們不 同意。 房:那你現在在社會科學院搞什麼工作? 張:當資料員(笑),打雜,讀書。 房:你的工資和待遇有沒有降? 張:工資降了五十塊錢。 房:相當於什麼級別的待遇? 張:大概副處級吧!其實我對錢多少並不在乎,主要是他們搞的小動作實在是太卑 劣了,連「四人幫」都不如。「四人幫」批鄧時,我也是在一個黨的會議上公開地 表示不同意批判鄧小平,也不過就是說我犯了思想路線錯誤,也沒有監視,政治迫 害,搞那麼多小動作。 房:你所說「他們」具體是指誰?是公安局嗎? 張:是市委,當然也有公安系統。 房:你受到這些政治「待遇」,有沒有向上級有關部門申訴反映。李瑞環不是和你 很熟嗎?為什麼不到他那去告一狀? 張:我不想連累別人。李瑞環自己也有不少麻煩,也有人在搞他。這次對我恢復監 視居住,我估計是和范曾出走有關,這次范曾出走搞得很緊張,李瑞環也受到牽連 。 房:他們是不是怕你也跑了? 張:他們監視我主要是為了切斷我和外界的聯繫,結果這樣一搞,很多朋友想在生 活上幫助我都很困難。同時他們也在調查我和誰聯繫。我家的這個電話之所以留到 現在,就是為了監視,看我和誰打電話。 房:我給你打電話沒關係吧?你希不希望我把你現在的處境向海外公佈? 張:我不在乎,我講的都是事實,怕什麼?儘管他們監控我居住,我本來都想低調 處理,還給他們留餘地,現在他們逼人太甚,我也豁出去了。(氣憤)我跟他們沒 完! 房:你對你個人和國家的前景有些什麼估計? 張:我想將來歷史總有一天會作出公正的判決!老百姓對「六四」事件顯然有自己 不同的看法,包括監視我的人,他們也不過在執行公務,誰知道他們心裡是怎麼想 的。現在搞的這一套我看行不通。前些日子我看報紙宣佈說:我國的經濟已經走出 了谷底,最困難的時刻已經過去了。我心裡好笑,谷底在哪?天知道。我們什麼時 候跟著李鵬轉到谷底去了?(笑) 房:你說的「這一套」是指什麼? 張:現在中央要收權。其中心思想是要加強中央對宏觀經濟的控制。收權主要是收 財權,另外就是收特殊政策。中央手裡一旦有了更多可以調配的資金和物資,就可 以使地方就範。但是十年改革中,地方從權力下放中得到不少好處,對當前的政策 持有很強的牴觸情緒。所以現在看來中央和地方的矛盾很尖銳。另外經濟效益降低 ,企業虧損嚴重。怎麼樣,你們對國內的情況還瞭解吧? 房:海外有很多報導。 張:聽說要對王軍濤判刑,你知道這事嗎? 房:知道,前天(星期六)王軍濤的妻子收到公安局的正式逮捕和起訴通知書,罪 名是企圖推翻共產黨領導及散佈反革命思想。 張:還有沒有什麼咱們北大同學的消息?海外有不少北大同學吧? 房:很多,一開學術會議,到處都是。 張:好,見到北大同學替我向他們問好,把我的情況告訴他們。 房:你需不需要幫助? 張:不用了,謝謝你。 【選自《中國之春》第九十二期(一九九一年一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