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無聲處聽驚雷 ----讀郭羅基先生的兩篇起訴書 胡 平 在本期《中國之春》已經截稿的第二天,我們收到了從國內輾轉送出的重要文章 ----南京大學哲學系教師郭羅基先生對中共南京大學黨委和對國家教委主任李鐵映 ,南京大學校長曲欽岳與南京大學哲學系系主任林德宏的起訴書。編輯部連日加班 ,為使這兩篇珍貴文獻早日公諸於世。 郭羅基先生是我最尊敬的前輩之一。我敬郭先生為前輩,不僅因為他年齡比我輩 稍長,更因為他是中國大陸近十餘年來推動思想自由和政治民主的優秀先驅。 一九七八年秋,我進入北京大學哲學系研究生班。此前我早就耳聞郭先生大名。 由於我主修專業為西方哲學史,而郭先生講授的是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所以我沒 有上過他的課。但是,出於對思想自由和言論自由的共同關切,我和郭先生很快就 相識了。和許許多多有幸和郭先生有直接接觸的人一樣,我從郭先生那裡不僅獲得 了豐富的知識,而且從他身上吸取到了強大的道義精神力量。 郭先生的個性十分剛強,有位老北大的同學給我講過這樣一件小事:「文革」時 期,有人貼出大字報,厲聲責問郭羅基為什麼在一次哲學考試中只給毛澤東的女兒 李納評了三分。這一攻擊在當時真是非同小可。換上別人,不是連忙認錯,就是默 然忍受。但郭先生卻與眾不同,他找出李納的那份考卷貼在牆上,讓大家來評是否 能值更高的分數。這件事我沒有向郭先生求證過,但那倒是很像郭先生做事的風格 。 一九七九年十一月,郭先生在《人民日報》上發表了他那篇著名的文章「政治問 題是可以討論的」。本來這篇文章是早就寫好的,不知《人民日報》為何遲遲沒有 發表。等到發表時,恰恰是在對魏京生的所謂「審判」剛剛結束的敏感時刻,這就 正好戳到了鄧小平的痛處。郭先生的宏文不脛而走,而郭先生的名字從此被鄧小平 等打入另冊,儘管鄧小平明知郭羅基是「文革」後期「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時, 北大校園中僅有的幾位敢於公開反對「四人幫」,為鄧小平本人鳴不平的人物之一 。作為一個獨裁者,鄧小平無情寡義,由此可見一斑。 一九八二年夏天,郭先生以「馬溫」的筆名(當時已經不能以真名發表文章)在《 人民日報》上發表了一篇反對個人崇拜的文章。這篇文章事先交給胡耀邦看過,胡 耀邦親自寫了回信。回信寫得很不錯,語氣謙和友好,平等待人,還提出了幾處修 改意見,應該說,有些修改意見還是很中肯的。但這篇文章還是遭到中共保守派的 深刻忌恨。不久,上面就發出調令,把郭羅基先生逐出京城。郭先生據理力爭,很 是頂了一陣子,直到次年八月才被迫遷去南京。當時上面有話:不走就開除出黨, 開除之後還是要走。這也許是自「文革」之後,中共當局對黨內著名知識分子第一 次最嚴重的政治迫害。 一九八六年,政治改革討論風起雲湧,「政治問題可以討論」的話題再次見諸報 端,但郭先生本人依舊被壓在陰山之下。一枝雄筆,消失於中國的政壇。有識之士 無不慨然。這年冬天,在北京舉行了一個紀念於光遠先生學術活動五十週年討論會 。郭羅基應邀出席。這是他自八二年去南京之後第一次回到北京。他的出現,引起 了與會者的熱情關切。我和郭先生也又見了一面。當時,我正打點行裝準備赴美留 學。他送給我一盆南京的雨花石作為紀念。 去國五年,我時常想到郭先生。我十分憂慮他險惡的處境,也十分掛念他多病的 身體,看到海外一般關心大陸問題的人們,不論是華人還是洋人,有許多對郭先生 知之甚少,乃至一無所知,我焦慮,甚至憤慨。憤慨於中共的「封殺」,憤慨於媒 體的善忘,也憤慨於世人的不求甚解。我直欲大聲疾呼,但又深恐給郭先生造成不 利。當我讀到郭先生這兩份起訴書時----它們已於上月正式投交法院,我感到自己 再也不能沉默。郭先生知道,我們每一個人都知道,他這樣做是冒了何等的風險。 兩篇起訴書,犀利嚴謹,無懈可擊,非大智大勇者不能為之。偉大的人格有如火石 ,遭到的打擊越強,迸出的光芒越亮。真正的勇士未必總是在形勢順利時沖得最遠 的人,但必是在惡浪襲來時屹立不退的人。一般人只知道在民運高潮中去尋找偶像 ,但真正的英雄卻是在低潮時百煉成鋼的。因為前者多半是時勢造的英雄,而唯有 後者才能夠造就新的時勢。 【選自《中國之春》第一零六期(一九九二年三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