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不會忘記 ----紀念六四慘案三週年 陳一諮 一、 六四一聲槍響，成百上千和平請願的學生和市民倒在血泊之中。近代史以來，還 沒有哪一個大國的首都發生過如此的慘案。這不僅是中國的悲劇，也是人類的悲劇 。一切有良知的中國人不會忘記，人類也不會忘記。 數千萬民眾，尤其是北京二三百萬民眾以其滿腔的熱情、忘我的精神和無畏的勇 氣，在八九年四月、五月間走上街頭進行和平抗議，震撼了全球，贏得了世界的關 注和同情。其規模之大、時間之長在中國和世界都是罕見的。 雖然八九民運被六四屠殺撲滅了，其歷史作用卻是難以估量的。六四這個在人們 心中抹不掉、撫不平的傷口，揭穿了少數為維護自己政治、經濟特權而不顧國家、 民族前途的共產黨元老「為人民服務」的偽裝。從此，人們對共產黨的幻想徹底破 滅了，不僅中國共產黨從道義上失去了合法性基礎，其他國家的共產黨也不得不吸 取教訓改弦更張。六四以後的歷史發展證明，八九民運開啟了一個歷史轉折點。 二、 八九民運失敗了。從總體上說，這並不是人們追求的不合理，而在於民主力量的 不成熟和反民主力量的殘暴。 在八九民運中，大多數民眾是以「反腐敗、反官倒、爭自由、爭民主」為訴求的 ，少數激烈的口號和行為並未構成運動的主流。由於運動完全是突發的和自發的， 青年人確有偏頗和少講策略者，學生又往往不注意爭取多數並適可而止，成年人和 知識分子也未能有效地發揮作用。原因在於，在一個沒有言論自由、新聞自由和公 民社會的極權國家裡，各種不滿缺少公開發洩的渠道，各種利益缺少有組織的支持 。那麼，或以憤世嫉俗、消極怠工、謀取私利來表達不滿和利益的追求，或突然爆 發一場不可控的群眾運動，是毫不奇怪的。運動缺少明確而有限的目標、適用而合 理的策略、有相當組織化的隊伍和骨幹、被民眾認可的領袖，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反民主的力量則不僅有組織系統、有領袖人物，還控制著軍隊和媒體。設若學 生和民眾給趙紫陽實施溫和路線的機會，也許後果不致那麼嚴重，但運動的骨幹仍 會遭整肅，這是強硬派早已定下的方針。問題在於李鵬等人不斷製造加劇矛盾的種 種借口，為的是激怒鄧小平以搞掉趙紫陽，激怒學生和民眾以便整肅民主力量。從 實行戒嚴到屠殺，反民主力量的強硬派有組織、有計劃、有預謀的一場政變成功了 。 三、 我們可以看到的事實是，中國近代史以來，每一次激進主義的訴求之後帶來的都 是一次對民主力量的整肅和歷史發展的停滯。 這並不等於說人們、特別是知識分子迫切要求盡快改變中國落後狀況的民主訴求 在本質上、道義上不合倫理，而在於如何找到從一個缺少起碼民主條件的極權社會 過渡到民主社會的台階以真正逐步實現這種訴求。激烈變革的後果都是不可預期的 ，往往帶來與人們希望相反的東西，中國人吃這種急於求成的苦果還少嗎？ 漸進變革的結果往往是比較穩定的，只要多數人不斷改善生存發展的條件，這種 變革就會是很難逆轉的。但這種變革則需要民眾、特別是「以天下為己任」的知識 分子作出艱苦卓絕、忍辱負重的長期努力，尋找一個一個新生長點和突破口以逐步 改變舊系統、建立新系統。 那種「只求名揚四海，不管洪水滔天」的行為往往是缺少深思熟慮的一廂情願的 行為。也許是中國上百年的積弱，一次又一次的挫折，和外部世界的飛速發展，既 使一部分中國人迷茫、失望和頹唐，又使一部分中國人希冀走捷徑、圖痛快。其實 那種一點一滴積累的韌性戰鬥精神正是當代中國人、特別是知識分子缺少的東西。 四、 一個獨裁政權往往不是在它實行強硬路線的時候瓦解的，而是在它實行強硬路線 付出的統治成本過高而難以維持時瓦解的。 慈禧太后殺害戊戌六君子以後變法停止了，清王朝並沒有瓦解。而當不變法不足 以圖存，一九一零年慈禧不得不下令進行更激烈的變法時，清王朝很快瓦解了。正 像榮祿所說變法「可以救中華、不能救大清」。同樣，昂納克實行強硬路線東德並 沒有瓦解，畏於六四屠殺受到世界輿論譴責，昂納克決定開槍鎮壓東德民主力量而 未敢動手，東德黨內改革派和民主力量聯手迫使昂納克下台，克倫茨上台實行改革 路線，推倒了柏林牆，東德的獨裁統治瓦解了。 因為六四屠殺的鎮懾作用，短期內民眾不會手無寸鐵地面對刺刀和監獄，但這絕 難改變人們的不滿和訴求，所以從抗爭到消沉，從玩世不恭到追逐實利，這是在高 壓下的一種變態反映，毫不奇怪。我多次講過，這種以公有經濟為特徵的計劃經濟 和以一黨專政為特徵的極權政治壓抑人性，故而人們缺少動力和積極性，所以不能 不改革。改革的核心實質是改變公有經濟和一黨專制，分解計劃和極權的全能體制 。如果分解成功則這種制度會不復存在；如果不成功則反對改革的領導人會處在進 退兩難之中，而變革遲早仍會進行。 六四以後，李鵬固然能在政治和意識形態領域收緊，但在經濟領域「以公有經濟 為主、計劃經濟為主」的方針卻屢遭挫敗，就是一個證明。正像北京民眾嘲笑李鵬 所說「不改革是等死，改革是找死」。當然，中國、蘇聯這種類型的制度變革的難 度遠非外人想像的那麼容易。因為不以經濟變革解決自由產權為基礎，政治變革解 決自由選擇為保障，而每一步經濟、政治權力的分配又不致引起大的震盪和反覆， 改革想取得成功則是很難做到的。 五、 從本世紀末到下世紀初，在歷史上創造過輝煌事業的中華民族將面臨有史以來前 所未有的危機和挑戰，但也給我們帶來了百多年來難得的機會和選擇。 近代史以來，全面否定自己傳統的中國人曾先後盲目崇拜過歐美和蘇俄，夢後清 醒，否極泰來，可能會創造出一種新的既承襲東方優秀傳統、又吸收西方文明的新 制度。若順乎自然，順乎民心，則大事可成；若一相情願，急於求成，則只會敗事 。 中國的民主力量正在國際民主大潮中成長。改變中國大陸的力量主要在大陸。同 時，台灣、港澳、西藏和海外中國人，以各種方式對大陸的影響也會越來越大。六 四以後，不少中國熱血青年投身民主運動，逐漸會鍛煉出一批有眼光、有能力、有 犧牲精神的領袖。更多的人則在為未來做人才、戰略、技術和資金的準備，以便大 展鴻圖。令人欣慰的是，我所到之處會見的各方面中國人，無不對國家、民族懷著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赤子之心。中國人中的各種人才、技術和資金若能有效 地用於國家，何愁中華不興？吾等夢寐以求者，但願中華民族的子孫後代不再遭受 那麼多苦難，能活在一個自由、民主、均富、統一的國家裡。 我們紀念六四慘案三週年，最好的方式就是認真總結前人奮鬥的經驗和教訓，努 力完成死去的親人的未竟之業。我堅信，中國發生歷史性變化的一天會很快到來。 【選自《中國之春》第一零九期(一九九二年六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