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意識形態的真空與新價值觀 蘇紹智 一、中共意識形態的解體 意識形態一詞在國際學術界有眾多含義。在共產黨執政的國家，包括中國，比較 廣泛採用的觀點，即馬克思所說的上層建築的第二個方面：制度的意識形態觀念和 信仰體系。這個體系包括社會輿論、道德觀念、理論體系。 施拉姆說：「在中國，一如在蘇聯，意識形態指的是領導人所認可的觀念、理論 或假說。」中共非常強調單一的意識形態或林毓生所說的「一元化的思想模式」， 對意識形態的控制極嚴，「罷黜百家，獨尊馬列」，竭力防止不同意見的出現。 單一的意識形態和堅持這個單一的意識形態的黨，政治學界公認是全能主義最根 本的兩個特點。從另一方面看，單一的意識形態是堅持全能主義的共產黨的思想前 提。 中共強調單一的意識形態的理論依據，包括： 一、馬克思倡導的上層建築由經濟基礎所決定並反作用於經濟基礎的理論，列寧 宣稱意識形態的作用是保證蘇聯的經濟制度和政治制度的合法化。 二、列寧認為社會主義意識不可能在工人階級中自發產生，它必須由共產黨從外 面灌輸給工人階級。 三、列寧認為社會主義社會必須使公共的意志服從於一個人的統一指揮，當人民 還不具有正確的自覺性時，只能用強制的辦法統一他們的意志。 四、毛澤東認為要奪取政權，首先要造成輿論，先做意識形態方面的工作。 共產黨既然在理論上承認意識形態有重大的作用，相信意識形態可以形成某種政 治氣候，影響政治的發展，所以，十分注意對意識形態的工作。 中共是毛澤東關於製造輿論、做意識形態工作以奪取和保衛政權的身體力行者。 在奪取政權以後，當中共政權處在上升時期，中共控制意識形態是為了宣傳他們 理論中的社會主義，並統一全國人民的意志以動員全國資源為之奮鬥，即使他們的 出發點是好的，但是他們往往不從實際出發，不尊重真理，從長遠來看，會失信於 民，造成不良後果。 當共產黨掌握了壟斷一切的大權以後，在缺乏民主的機構和人民的監督的條件下 ，多次犯重大失誤，以致出現了現實與馬列主義的神化距離越來越遠的情況。中共 政權已進入下降時期，中共的意識形態本身變成了馬克思所說的「虛假的意識」。 他們控制意識形態便有了特殊的要求：要證明他們所製造的輿論是真實不虛的；要 證明領導人，特別是現行領導人的政治和經濟政策是正確無誤的；要提供一種共同 的語言和一套價值觀來統一全國人民的思想；要證明現行制度和現政權的合法性和 不可替代性；以消除不同政見和不穩定因素於萌芽狀況。 中共的意識形態越來越變成「虛假的意識」，其控制在「六四」以後為前所未有 ，但其辯護是徒勞的，而且適得其反。中國人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對馬列主義和 社會主義失去信仰，對現行制度和領導人失去信心，對政權的合法性產生懷疑。中 共的意識形態已經解體。這既不是帝國主義的陰謀，也不是持異議人士的攻擊，正 是由於中共意識形態本身： 一、中共把馬列主義視為「官學」，並經過組織來推廣。徐觀後說：「凡是一種 思想經過組織來加以推廣，組織的力量，必遠超過自身所含有的價值。因之，他們 的影響力十之八九來自組織而不是來自思想。」所以，一旦組織得不到人民的信任 ，這種思想本身的價值必然受到懷疑，而且中共一直把馬列主義看為指導思想，占 有特殊的地位：永遠正確、不容懷疑。一個思想，一種理論一旦變為「官學」，就 易於僵化和退化。 二、馬列主義的神話與現實的差距越來越大，隨著事實和真理的被揭露，中共的 意識形態越來越沒有說服力。 三、中共意識形態的宣傳採取軟硬兼施的手段，如連綿不斷的學習、思想改造， 乃至急風驟雨式的大批判和政治運動，引起人民的反感，產生相反的作用。 四、東歐、特別是蘇聯共產黨的解體，使馬列主義喪失合法性。 二、大陸的意識形態真空 由於全能主義是以單一的意識形態為前提的，中共意識形態的解體，說明全能主 義已經被突破，出現了多元化的可能。 由於中共強調單一的意識形態。一方面對中國的傳統（儒家為主）採取全盤否定 的態度，以儒家為中心的中國傳統已蕩然無存。「文化大革命」以後，雖然重提研 究孔子，但影響不大。 另一方面，中共對於西方的思想一律詆之為資產階級自由化而拒之門外一律批判 。在共產黨執政以前，西方的思想對中國的影響不多不深，一切初步介紹進入中國 的思想如自由主義、民主主義、人道主義、實用主義等多次受到批判而難以立足。 「文化大革命」十年閉關鎖國，使中國孤立於世界發展之外，「文革」以後，大量 西方的思想隨開放而進入中國，但過分龐雜，成不了氣候。 中國本來不是宗教的民族，宗教影響本來不似在西方之大，共產黨執政以後，一 方面宣傳無神論，一方面多方試圖把宗教納入共產黨的軌道，在「文革」中實際上 推行毀滅宗教的政策。「文革」以後，宗教逐漸恢復，但仍受到共產黨的嚴密監視 。 所以，由於中共對意識形態的控制，中國傳統思想、西方外來思想（馬列主義除 外）、宗教三者的影響極端被削弱，而作為中共意識形態的馬列主義都自己否定自 己，於是在中國大陸出現了暫時的意識形態真空。這種狀況固然有利於打破共產黨 的壟斷，促進多元化的發展，但是一個社會沒有共同的信念和價值觀，社會難以和 諧有序地發展。 三、大陸的道德危機 大陸的社會危機，多種多樣，不一而足。我想著重談談目前大陸中國人心理中普 遍存在的對社會道德秩序淪喪的憂慮，也就是道德危機問題。 當前在中國大陸，確實出現一些消極現象。 一方面在黨內，過去那種艱苦樸素，與群眾同甘共苦的精神，公而忘私，勇於獻 身的崇苦的共產主義道德已成為鳳毛麟角，而以權謀私、官僚主義等不正之風甚至 黨內腐化情況嚴重，特權經商、貪污盜竊、裙帶關係時有所聞，它們已像白蟻似地 在內部蛀空共產黨。雖然想搬起老一套的「整風」、「學雷鋒」來挽救局面，但多 次整風統統失敗，學雷鋒無疾而終。共產黨是領導者，「不能正已，焉能正人。」 另一方面，在社會上也不樂觀。大陸知識分子，經過六四，遭到一次民主的大幻 滅，發生了精神危機。有一部份知識份子繼續懷著對民主與現代化的渴望，以同樣 的精神狀態和奮鬥決心，在惡劣的高壓的環境下努力研究學問，並待機做出貢獻。 但也有相當一部份青年知識份子，既不知道中國傳統儒家文化關於士人的那些道德 理想和規範，在短期內又進不了西方文化的主流，諸如基督教傳統、希臘人文主義 傳統，西方社會中的人道主義、民主主義、自由主義的傳統。他們的道德理想幾乎 處於空白狀態，幾乎沒有什麼信念規範可以制約其情緒和願望。 也有一部分知識分子，「六四」以後，對於尋求民主、法治和理性的希望破滅之 後，轉而趨向傳統中的神秘主義，近乎「巫術崇拜」的氣功，特異功能、占卜、算 命等。 社會上一大部分人熱衷經商，所謂「十億人民九億商」，而且唯利是圖，有些人 甚至不講職業道德，產品冒牌作假，以次充好，缺斤短兩，甚至危急顧客生命。 舊社會一些醜惡現象，如吸毒販毒，賭博嫖妓，拐賣人口，黑社會等又沉渣浮起 。 當前大陸社會問題產生的原因很多，不能忽視的一點是價值觀念的貧乏。 四、新價值觀念的建立 克服價值觀念的貧乏，建立新價值觀念是消除道德危機的一個重要方面。為此， 要研究以下一些問題。 中共意識形態解體以後，代之的必然是多元化的意識形態，通過比較研究，去粗 取精，逐漸建立一個新的價值觀。 就多元的意識形態的三大傳統來講，中國以儒家為主的舊傳統，馬克思主義的新 傳統（不管馬克思主義在今天遭到什麼樣的否定，中共在大陸四十多年的統治，使 馬克思主義在大陸已形成一種傳統）和西方的多元的傳統。 這三大傳統都有其價值，存在著某些理智與道德的意義。如中國舊傳統的儒家所 強調的民胞物與的仁義思想，天下一家的社群意義，尊重百姓的民本價值；馬克思 的社會主義傳統的某些基本觀點，如社會平等正義，自治和參與的民主，「每一個 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等；西方傳統中的崇尚個人自由、選擇 的權利，人權、平等、博愛和民主的價值等均是建立新的價值觀所不可或缺的。 我們不能對任何傳統採取簡單的打倒的辦法，而應採取靈活、精微、多元而辯證 的思想方式與分析方法對一切傳統予以創造性的轉化。改變過去那種全盤與過去決 裂的刻板的做法。這可以從以下幾方面的改變進行研究。 在單一的社會主義所有制條件下，與出現多種所有制形式特別是私有部分不斷增 長的條件下的不同； 在商品經濟條件下與指令性經濟條件下的不同； 在「鐵飯碗」、「吃大鍋飯」條件下與按勞分配為主的多種分配形式的條件下的 不同； 在「一黨專政」，全能主義條件下與自由、民主、群眾參與條件下的不同。 我們還要使建立新價值觀的考慮非政治化，而多考慮追求和倡導某種基本價值， 以及如何建立適當的民主法治制度以保證新價值觀之實現。 以上一切均有待於我們深入研究和探討。我這裡與其說是解決問題，不如說提出 問題，而提出問題是解決問題的第一步。 【選自《中國之春》第一一二期(一九九二年九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