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青:民主牆的譚嗣同 丁 楚 丁:我相信您坐了十年牢,肯定少不了反思自己。您能不能告訴我您面壁十年的反 思結果? 劉:我想得較多的是民主牆運動的教訓。我覺得我們可以幹得更好。中國的事情不 可能一步解決。我們只能一步一步地走。我們的民族是個體弱者,一快跑就會玄暈 虛脫。 丁:您的意思是不是在指責民主牆的激進派太魯莽,從而導致了民主牆的失敗? 劉:我不是指責什麼人,我的意思是說有些事情我們考慮得不夠周全。例如,我和 徐文立都不是激進派,但是徐文立大力鼓吹在七九年「十一」時遊行。而我反對游 行。我覺得這時候遊行不會為鄧小平所容,共產黨還沒有學會寬容。他們在權力問 題上的心理是病態的。對這樣的對手,你刺激他,他就會做出神經質的劇烈反應。 那麼我們有沒有能力經受呢? 丁:但是您應該考慮到,民主牆的這批人都是文化大革命過來人,他們所受的教育 以及他們所懂得的所有策略和手段,都是從共產黨那裡得來的。他們可能做到您所 要求的那樣理智嗎? 劉:並非沒有可能,這要看我們怎樣做。民主牆能夠有聲有色地存在一年,之後又 堅忍地存在了兩年,就是一個證例。如果我們沒有理智和策略,能夠生存這麼久嗎 ?如果我們有更多的理智和策略,民主牆的成就和意義豈不會更大?據我所知的情 況,我們確實可以做得更好。這一點是我常常感到痛心的。讓一個人最痛心和追悔 的,莫過於歷史給了機會,但沒有充分利用。從長遠來看,歷史的發展方向是必然 的,可是歷史在某一個轉折點上往往具有隨機性。也許,某一些人的出現,某一種 努力,就可能使變化快一點或慢一點,左一點或右一點。 丁:是不是您認為,民主牆的失敗不是必然的? 劉:不,我認為民主牆的失敗是必然的。對於民主牆這樣一批執意要擁有自己聲音 和頭腦的民刊和民眾組織,共產黨遲早要絞殺,瞭解中共歷史的人對此不會有太多 的幻想。但是,我們可以被殺的更有價值和意義,為社會留下更多的東西,更好的 基礎。 丁:我相信在面對絞殺時,您是做得最好的一個了。我昨天還和胡平說,您是民主 牆的譚嗣同,為我們這批人都掙了面子。至少人們不敢說民主牆的這批人都是軟骨 頭,因為在我們中間出了一個劉青。 劉:不能這麼說,這不合適。我當時是聯席會議的召集人,我有義務站出來為魏京 生說話,有義務捍衛民主牆。如果我也往後縮,那民主牆就太可悲了。如果犧牲我 一個能夠維護民主牆,同時又為魏京生辯明冤屈,我覺得是值得的。當時我與《四 五論壇》內部和其他刊物之間都有約定,這件事情就由我來作,其他人不要管,為 民主牆保存實力。 丁:您剛才講話似乎隱含著一個意思,即對民主牆的失敗,一些激烈分子是負有責 任的。而魏京生可以說是民主牆激進派,可是當時您是為了他說話而身陷牢獄。今 天回過頭去,您怎樣看待魏京生? 劉:我是為魏京生說過話,但更主要我是考慮民主牆的安危。公正地評價魏京生, 他也代表民主牆一家之言。無論什麼言論,只要沒有明白無誤地煽動顛覆政府,就 不能剝奪其發表的權利。法律不能對含糊不清的東西進行懲罰,就像不能對嫌疑犯 進行懲罰一樣。魏京生言論儘管激烈一些,但他並沒有明確顛覆推翻政府,怎麼能 夠剝奪他言論的權利呢? 丁:我記得魏京生根本就不承認中共政府的合法性。當時民主牆的主流派是希望和 當局對話,可是魏京生說,這個政府根本就沒有資格對話,它不是民選政府,所以 根本就不合法。 劉:對於政府的合法性提出質疑,是公民的正當權利。就像每一個公民都有權對法 律的公正性和合法性質疑,但是這並不等於違反法律。衡量合法性需要規則,共產 黨有何規則呢?它把自己搞成獨一無二的政黨,法定執政。對這種以強力手段獨佔 政權,人們很自然會有異議,但這仍然和「顛覆」政府是兩回事。 丁:您當時挺身而出的主要動機是什麼?難道您沒有考慮到您將面臨的是什麼後果 嗎? 劉:關於我的動機,我曾在我寫的《沮喪的回顧與展望》一書中提到。魏京生當時 在牢裡,他是我的朋友,對我非常信任,所以他要求由我來為他辯護。我和路林跑 了許多有關單位,包括法院,詢問為魏京生辯護的可能性。但是當時連刑法都沒有 ,沒有法律依據如何辯護?既然當時形勢不允許我們在法庭上為魏京生辯護,那麼 唯一的辦法就是在民主牆訴諸公論。 當時民刊聯席會議有四點協議,大家都同意對為民運而受到迫害的人進行援救, 並對其家屬進行經濟上的幫助。可是那時聯席會議基本上處於癱瘓狀態,我作為聯 席會議的召集人,有責任履行這些協定規定的義務。魏京生的案件顯然是個冤案, 連預審我的警察都說:「如果魏京生沒有寫那篇反對鄧小平的文章,他對外國人說 的那點事我們不會管。」顯然,對於這種政治迫害,每一個有良心的人都不能背過 身去。如果我們對別人的冤案保持沉默,那麼離自己受到迫害就為期不遠了。因此 ,必須首先將這種事情訴諸公論,然後才有可能討論是非曲直。 在高壓下,如果我們全沉默,這樣的社會就不會有希望。必須有人站出來,才有 可能激發更多的人的正義感。所以我認為這件事是值得的。 丁:您當時是否懷著一種希望,認為您的英勇行為可能會激發更多的人站出來? 劉:我能夠那樣做,不也是受前人的激發嗎?(笑)。 丁:可是後來的事實證明,您的行動並沒有成功地激發起人們的抗爭,民主牆最終 還是陷落了。而且中國民運的聲音沉默了相當長的時間。您在監獄裡是否知道這種 現實,知道了以後您怎樣想,有沒有感到沮喪和動搖?至今您是否還覺得坐這十年 牢是有價值的呢? 劉:我知道這種現實。不過激發往往具有長遠效應。我個人受歷史的激發多於受現 實的激發。至於我在獄中的心情,確實很難描述。要知道一個人的思想是經常流動 的。心情好的時候,你就會感到鼓舞和樂觀,覺得你所做的事情都是值得的,可是 有時心情會處於很低沉和黯淡的狀態,這時人就會感到沮喪,覺得自己被整個世界 遺忘和拋棄了。從不同的角度來考慮問題,就會得出不同的答案。在歷史的長河中 ,每一個人的作用都是微不足道的。可是如果你能夠在歷史中留下你的痕跡,我覺 得還是相當有意義的。 我始終認為,作為一個人來說,我在暴政面前沒有沉默,沒有後退,保持了我做 人的尊嚴和價值。所以,你說一件事情值不值得,這要看你用什麼價值標準來衡量 。一個人如果把享受當做人生的最大樂趣,那麼我做的事情對他就是痛苦。反之, 如果他把做人的尊嚴視為最高價值,就會認為我的作法是別無選擇。 丁:但是很多人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待這個問題,他們的沉默是出於保存實力而 不是屈服。例如民主牆的失敗,當時很多人都知道,反抗是無效的,雞蛋撞石頭。 所以他們暫時退縮,等待時機再出擊。有的時候人們會忍受,但是忍受並不等於接 受。 劉:當然,我並不認為沉默有什麼不對,但是一個民族也應該有不沉默者。如果大 家都沉默,奴隸制就會萬壽無疆了。不過大家都站出來說話也是不可能,總有一個 先後。我的性格決定了我屬於最早打破沉默的那種人。 丁:在民主牆即將陷落的時候,您是怎樣估計形勢的。您料到過民主的聲音會沉默 這樣久嗎?您有沒有預料過您有可能不會坐滿十年牢,中途就會發生形勢的變化? 劉:民主牆被鎮壓前我們是得到通知的,我們估計到民主運動會陷入低潮。不過中 國的事情都有很大的偶然性,說不定哪個事件就會掀起新的高潮。 我曾經想過有可能坐不滿十年牢。我的估計是,共產黨是靠謊言給我判的刑,在 海內外壓力下,這個謊言總有一天會維持不下去的,共產黨總要顧及一下面子吧? 八六年十月的時候,監獄方面曾經打算給我平反,也找我談過,但是年底的學運一 起,平反的事就消失了。 丁:「六四」期間您出獄了嗎? 劉:我是一九八九年十二月出獄的,「六四」期間我還在牢裡,而且正在接受「嚴 管」。 丁:當時您在監獄裡知道「六四」發生的事情嗎?犯人和看守們之間討論當時的形 勢嗎? 劉:我能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情。當時我在被嚴管。嚴管是一種被其他犯人看管的懲 罰。除了吃飯睡覺上廁所,我被限定端坐在一個小馬扎上,不准動,也不准說話。 在我出獄前,我差不多有整整四年不准說話。但是儘管如此,我還是能夠從看管我 的犯人的言談中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情。當時處於一種全國亢奮的狀態,監獄裡也非 常亢奮,無論看守還是犯人都在討論外面發生的事情。監獄裡得到外面信息的主要 途徑是報紙和電視,當時新聞宣傳部門曾經有過一段時間的「言論自由」,刊登了 大量關於「八九民運」的消息。那些看管我的犯人能夠看報紙和電視,他們的話題 全都是天安門發生的事情,我也聽了不少。另外一個主要的消息途徑是廣播,每天 早上半小時的廣播是每個人都能聽到的。 丁:看管您的犯人是刑事犯嗎?他們對政治犯的態度如何?您和他們關係相處得如 何? 劉:看管我的都是刑事犯,十年中和我同牢的大都是刑事犯。一般來說,刑事犯對 政治犯都很同情和尊重,只要你這個人值得他們尊重。一般他們會把政治犯看高一 層,把他們當做有頭腦的「正兒八經」的人,甚至視為師長。但是如果你也和他們 同流合污,在號子裡橫吃橫搶,他們就會忘記你和他們的不同,而不再尊重你,用 他們自己的規則來對待你了。 如果他們認為你值得尊重,他們會在很多情況下幫助你。我在獄中曾經得到過刑 事犯很大的幫助,我很感激他們。在我受到嚴管的時候,有些同情我的犯人在看管 我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告訴我一些外面的消息,也和我聊天說話。還冒很大的風 險給我些食物,告訴我一些情況。 丁:當您在監獄裡知道「六四」前後發生的事情之後,您當時是怎麼想的? 劉:我當時是很興奮的,因為我們十年前所提出的很多東西,現在已經被社會普遍 承認。這證明我們從前做的事是有價值的。但是,當運動發展到絕食,有大量人昏 迷的階段,我又感到非常焦慮。我當時坐在馬扎上,自言自語地說:要妥協,一定 要妥協。如果餓死了人,問題就大了。我想民間就會出現過激行為,中共當局也很 難有迴旋餘地。談判就再也維持不下去了,全國將出現失控的局面。結果與我的想 象雖然相反,不是絕食餓死,而是殺了人,但困難局面卻是出現了。沒想到中共用 坦克屠殺和平示威者,說明共產黨十年的監獄改造,未能使我獲得正果,我還是不 能用黨性認識這個黨。 丁:「八九民運」的發生顯然證明民主牆的思潮已經被社會承認,歷史證明您有可 能是正確的。這一點,難道監獄看守人員沒有能夠意識到?難道他們沒有想到,一 旦八九民運取得成功,像您這種政治犯是很有可能平反的,他們難道沒有為自己留 下一條後路嗎?為什麼還要對您嚴管呢? 劉:我被嚴管是我在獄中的最後四年時間,時間對於官方已經很緊迫了,因為他們 還沒有在我出獄前把我變成他們所需要的材料。也就是說,我沒有認罪認錯,他們 不能用我作為改造好的順服者來進行反面教育,以便證明這個黨的感召力和改造能 力,或者派更大的用場。 隨著我出獄的日期的逼近,時間變得對他們越來越不利,而對我越來越有利。我 只要熬過刑期,我就勝利了。最後四年,他們已經迫不及待了,根本就不考慮任何 政策和法規,不擇手段地制服我。他們希望從精神到肉體上都把我徹底摧毀。由於 長時間不能說話,有一段時間我在報數的時候發不出聲音。現在我感覺到說話的流 暢程度大大不如入獄前,從前我在大學時,可以連續說幾個小時不打結,現在有時 有點結巴,有時甚至思路中斷。 丁:「六四」前後,看守對您的態度有什麼變化? 劉:沒有明顯的變化。這架專政機器,只要你不給它明確相反的指令,它就按照慣 性運作。不過「六四」期間,獄方人員基本上沒有和我見面。那時侯大家都在關注 外面的事情,對裡面的事情反而忽略了。 丁:您出來之後,瞭解了「八九民運」整個過程,您是怎樣評價這場運動的?把它 和十年前的民主牆運動對比,您有什麼感受? 劉:我最大的體會是,中國政治一定要學會妥協,這是這場運動所能夠吸取的最大 的教訓。政治如果不妥協,那麼你活別人就別活了。這是共產黨的邏輯,如果我們 也按這個邏輯辦事,和共產黨還有什麼區別? 丁:我想知道,您出獄後看到一般百姓的思想狀況有些什麼感受?也許十年前,您 會認為他們不敢抗爭是因為覺悟低,沒有認識到共產黨的罪惡。所以您不惜以自己 的生命為代價來對他們進行啟蒙,那時候您也許會指望一旦他們明白了道理,就會 採取和您一致的行動。可是當您出來看到,所有的人都知道共產黨的罪惡,所有的 道理人們都明白,人們的沉默實際上不是出於愚昧而是出於怯懦。一旦您知道這個 現實,您是否感覺很失望? 劉:我剛從監獄裡出來的時候,聽到的都是一片對共產黨的痛罵聲。但是你不能要 求他們痛罵了就不怕死,就去撞共產黨的槍口。都說中國人怯懦,其實其他民族也 同樣怯懦。例如捷克,布拉格之春時軍隊還沒有開槍呢,捷克人不是也沉默了二十 幾年嗎?波蘭鎮壓之後,團結工會也就只能發發傳單,其實「六四」之後,北京人 各種形式的反抗和不合作也沒斷過。 在一個民族中,懂得是非的人可以是多數,但敢於奮不顧身去捍衛正義和大眾權 益的人總是少數。如果後一部份人能夠達到百分之四五,這個民族就很有希望了。 一個社會就和人的肌體似的,光是骨頭,人就成枯髏了,而光是肉,就成一攤泥了 。它必須有骨有肉。 丁:我很感興趣的一個問題是,您在監獄裡為什麼會感到沮喪,它是怎樣產生的, 同時您又是怎樣克服它的。您是怎樣恢復到今天這種正常的精神狀況的? 劉:我想我在以後要寫的書裡,充分表現的就是這種心情。我不想過多地論述政治 ,我只想如實地描述一個人在這種經歷中的心情和感受。引起沮喪的因素很多,每 一次都不見得完全一樣。有時感覺到身體明顯不行了,我就會覺得我可能在這個世 界上活不了多久了;有時,無休止的肉體摧殘和精神折磨,而這些迫害並不一定由 出獄的時間劃上句號,就會讓人感覺死是比忍受更好的選擇;還有,我是個人,有 七情六慾,在不能說話的時候,這些念頭會更多地在腦子裡翻騰,這時我常常會想 到我還沒有經受生活,就可能被共產黨悄悄消滅掉了,像這樣的狀況,都會把我帶 入一種沮喪的心情中去,甚至多次產生過妥協的念頭。所以我現在常常說,政治就 是一種妥協的藝術(笑)。 丁:「妥協」這個詞從您嘴裡說出來特別有意思,因為您恰恰是民主牆民運人士中 最不妥協的一個。 劉:我說的妥協,是原則不能妥協,但運作方法可以妥協。如快一點,慢一點,多 一點,少一點,全應該可以商量的。不論個人還是集體,全不應該強硬到要求其他 人只依從自己,因為這種要求使社會失去了合作的基礎,只剩下專橫者和奴才了。 妥協是民主政治的前提和原則。只要大家能夠達成共同走一步的合作,妥協就有意 義。一步之後也許整個局面全活了。當然,與原則完全違反是無法妥協的。 在監獄時,我曾經想過寫他們要求我寫的東西,誣蔑自己有錯誤。可是最終我還 是沒有寫,因為我一看見那幫官僚那種囂張的氣焰,怒火就壓不住。這幫人明明知 道自己錯了,反而來斥責你。所以我想妥協也妥協不了(笑)。 丁:您覺得民主牆的運動和「八九民運」之間有什麼關係嗎? 劉:民主牆是「八九民運」的基礎。而近百年來歷次民主運動都是民主牆的基礎, 如反右,文革中的一些事件,七六年的「四五運動」,沒有它們就不會有民主牆。 同時我也相信,「八九民運」也不是憑空而來的,沒有民主牆,沒有大學生的競選 以及八七年的學潮,就不會有「八九民運」。 丁:當您知道,像任畹町這樣的民主牆時代的民運前輩在「八九民運」時受到學生 排斥的時候,您會有什麼感想呢?如果您本人碰到這種場合,您是否會感到曾在監 獄中經受過的那種沮喪?您曾經為了這一天的到來奮鬥過,作出過重大犧牲,可是 當這一天真正到來的時候,您卻發現,它已經不屬於您了,非但如此,它還企圖排 斥您,您會怎樣想呢? 劉:我認為學生不是在排斥什麼人,而是在保護自己。這是在中共長期的強權政治 下形成的一種畸形的保護心理。不過,我覺得「八九民運」有一種觀點是不正確的 ,即認為這是一場學生運動,而其他人都是在聲援學生。實際上,這場運動不僅僅 是學生運動,而是一場全民的運動。因此,每一個人都可以在運動中表達自己的看 法,學生們可以,工人們可以,農民也可以。我們可以搞我們的,然後和學生們一 塊合作,而不僅僅只是旁觀者或聲援者。有人以為聲援者比直接參與者安全一些, 實際上只要民主運動失敗,所有的人都會遭殃。一方面,只要專制存在,每個人的 權利全會受到侵害,另一個方面,共產黨的整肅會使每一個人受到迫害而違心扭曲 自己。 丁:那您是不是認為,作為一場民主運動,「八九民運」在形式上還沒有達到民主 牆的高度? 劉:不能這樣說,歷史總是在進步的。我以為,七九年民主牆主要是民主意識的復 蘇和成長,八九民運是民主意識的政治實踐。不過,民主牆確有自己的東西,譬如 執著和組織性。從一九七九年二月抓傅月華,到一九八一年四月將全國民刊領導人 如數關入監獄,兩年多的時間裡,從未停止過抓捕和迫害。這麼做的本意,很可能 是殺雞儆猴,鎮懾住其他的人。但中共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未被捕的人既沒有逃跑 ,也沒有停止自己的民主追求和活動。像民主牆時期的聯席會議和各民刊、民眾組 織那樣有綱領、有組織、有紀律的活動,那種執意發出自己聲音的意志,是有其獨 特之處的。另外一個特點是民主牆的包容性,民主牆從始至終不排斥任何思想觀點 。我們說過,警察來交流溝通也歡迎。 丁:我覺得民主牆到了後期,其形式上的意義已經遠遠大於其內容了,它最終變成 了一個象徵性的東西。後來民主牆上面貼的大多都是翻案申訴的大字報,質量參差 不齊。很多外地人一下火車就問,民主牆還在不在,只要聽說民主牆還在,他們就 放心了。他們就認為寬鬆的政治氣氛還在,民主開明的環境還在。至於民主牆上的 大字報寫的是什麼,已經無關緊要了。 劉:我正打算寫一本書較詳細地講述民主牆。我所認為的民主牆其概念並不僅僅局 限於西單那堵牆。早期的民主牆主要以大小字報為存在形式,可是民主牆後期已經 發展為以民刊和民眾團體的存在為主要形式了。這些刊物和組織定期在民主牆張貼 和出售自己的刊物,組織講演,召開討論會等活動。這已經變成了有組織的民主活 動了,其意義遠遠超出了原來的那些大小字報。 丁:您到海外之後,對海外的民運也有所瞭解。您是怎樣評價海外民運的作用的意 義? 劉:海外的民運儘管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是我們只要回顧一下歷史上的海外民主 運動,可以看出今天還是比過去好得多的。當年同盟會時期的海外團體的貪污、腐 化、失望、動搖、頹廢等等,要比現在嚴重得多,過去共產黨在海外的革命者,好 多也曾陷入這種境況。今天的海外民運儘管受到各種挫折,可是還有這麼多人,相 當不容易了。很多人都是碩士、博士,在這裡找一份工作就會生活得很好,但是他 們放棄了這種機會投身民運,現在生活得清貧窮困,所以對他們過多的苛責,是不 公平的。指責他們,那麼對於那些等著別人為他們爭取權益的人,該說些什麼呢? 對於那些剝奪大眾權益的人又該如何呢?民主的精神支柱是寬容。當然,這也有一 個尺度,對於道德敗壞和其他卑鄙無恥行為,也不能沒有原則地寬容。海外民運只 有淨化自己,站穩腳跟,才能發揮更大的作用。 丁:我不是問對具體人的價值判斷。我是在問,作為一場運動,它的存在價值。 劉:海外對大陸的影響,可能在海外你們感覺不到。可是在大陸,海外的每一個動 作都會使他們受到影響和鼓舞。一個消息來了,人們奔走相告。問題是怎樣把海外 的民運與大陸民運接合起來。 【選自《中國之春》第一一二期(一九九二年九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