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设性断想
——“六四”六周年感言之一
江棋生
八九年四月底,在方兴未艾的学潮中,我给中国人民大学博士生论坛写了一
篇短文,题目是“四月学运与四五运动”,主要意思用三句话就可概括:四月学运
是正义的,她很可能被镇压;案子翻过来是肯定的。
我万万没想到,後来发生的镇压,竟是那样动真格,竟是那样残忍与惨烈。
毛泽东、“四人帮”等极左派尚知耻不为的用兵屠城,竟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
此外,我当时写文章时,预想的也是类似“四五”运动那样的翻案图式。即
受迫害者喊冤、上访、申诉,有人出来向当局呼吁,党内翻案意见渐占上风,终於
由党作出决定,予以平反。人民看到“党依靠自身力量纠正了错误”,便又很拥护
党的领导,获得平反的人或重新进入体制、或在体制外与党协商一致,共谋长治久
安之策。这个图式曾经屡试不爽,似乎很有建设性。
然而,震撼全球的“六四”枪声,宣告我的想法彻底破产。随之而来的东欧
巨变,更使上述图式注定不能再现。面对陷於深刻的合法性危机之中的政权,绝大
多数“六四”受迫害者,在心理上和行为模式上,都有了可贵的历史性超越。他们
清楚认定公道和正义在自己一边,不屑於上访和申诉,更不去向当局剖自己的心迹
。他们自主抉择,该干吗干吗。若与当局打交道,则不卑不亢,屡言不烦。他们中
的一部分人,更是成了坚定的持不同政见者,致力於从根子上拆除专制社会的支撑
物。他们身上充满责任感,他们的行为极富建设性。这是因为,他们不仅有原则性
的民主口号,更有对公民切身权益的殷殷关注,他们不仅敢於维护自己的人格尊严
,对侵犯自身人权的行径发出不屈的抗争,而且当别人的人权受到侵犯时,公开站
出来为之声援;他们揭露人的心灵被扭曲,人的自由被压抑的可悲,目的在於唤醒
公民意识和道义责任,而不是哀叹自己的遭遇,博取世人的同情;在政治冷感弥漫
,人们对“民运”标签躲之避之的氛围下,他们没有失望,没有沉沦,没有堕落,
而是从我做起,默默地为制度变革和制度创新奠定坚实的基础。
有些人对这些事颇不以为然。认为是缺乏能力、负不起责任和展现不了建设
性的八九民运的延伸。但是,当我亲身体验许良英先生无畏地公开谴责“六四”屠
杀,重申对政治民主化的义无反顾的追求所带来的鼓舞与振奋时;当我亲眼目的丁
子霖老师以巨大的道义勇气和真挚的人道关怀使“六四”死难者家属一颗颗被痛苦
和恐惧所麻痹的心灵复苏与伸展时;当我将海内外人士捐集的人道救助款送到被媒
体从未渲染过的受迫害草民家中因而领受到他们发自肺腑的谢意时,我顿悟了“建
设性”这三个字所拥有的最深层的意义。
在我看来,持不同政见者所做的另外一些事也是极具建设性的。例如“六四
”以後,民间政治力量最具规模的组织活动——筹建“劳动者权利保障同盟”。这
是以合理合法并公开、温和的方式争取公民结社自由权的建设性举措;又如九四年
三月二十三日,鲍戈等五十四人以“政治民主化九四年政纲十九条”为名,系统地
亮明一系列不同政见,这是“六四”至今规模最大、份量最重的异议活动(从有些人
将陈子明等与王丹等分开的角度看)。它与九三年十二月秦永敏等人提出《和平宪章
》一起,本来可以成为建设中国各种政治势力之间的建设性对话机制之开端。然而
,当局却用鞭子抽打他们的嘴巴,将他们非法收审和劳教,残酷地扼杀了这一可能
性。
由此使我想到,在当局未就“六四”屠杀谢罪於天下之前,我们可以准备并
尝试与当局对话,但大可不必追求与当局对话,更不应奢望与当局良性互动、和平
共创新局面。我建议把基点定位在:对当局批判、施压;将我们的政治、经济、文
化诉求公诸全社会;树立社会良心,唤醒和培植健全的公民意识,培育和聚集多元
化民间力量,为将要到来的实质性民主化变革作好理论、对策和力量准备。如果把
基点定错,那么,负责任与建设性,就都不好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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