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1月号-神州大地 钟锦江简介 钟锦江文章检索

 
回国的咏叹(续)...............钟锦江
 
 

回国的咏叹

(续上期)


钟锦江


老邓功过谁人评说

  前几天,一个朋友打电话说老邓撑不了几天了,称国内的消息来源极可靠。不管
真假,这倒使我想起了广东老百姓的一个迷信说法。打从九四年初起,国内南方象
广东、四川等地到处是竹子开花。我回去时,亲友曾指沿途的竹林,要我看开花的
竹子。听说竹子结的竹米,满贵的,要几元钱一斤,还挺好吃。老人们说象今年这
样大面积竹子开花,一般五六十年一遇,是个凶兆,有血光之灾。上次竹子开花发
生在五十年前的日本侵占中国时期,这次竹子开花预示着什么呢?人们说可能是老
爷子大限已到,在老邓身后,无人能控制局势,中国将会出现动荡,甚至内乱。这
当然是大家都不希望看到的,但不幸的是,邓坚持一条腿走路,只搞经济改革,不
搞政治改革,使社会走向腐败,从而埋下了乱的祸因。
  这次分别走访华南、华中、华北,遇到了许多知识分子、工人和干部,发现他们
大都对老邓不满,对现实社会主义不满,他们既对(经济)改革不满,又对(政治)不
改革不满。老邓的改革政策有其积极的一面,但也带来了新的社会矛盾。比如说在
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思想原则指导下,沿海与内地,南方与北方,干部与老百姓
,汉族与少数民族的差距拉大了,贫富悬殊了。人民并不是对贫富差距拉大的结果
不满,而是对其手段和过程不满。现在的中国大陆富了两类人,一类是不择手段、
以权谋私的贪官污吏。另一类是胆大妄为的亡命之徒,尤其是那些曾进过“宫”的
。他们坑、蒙、拐、骗无恶不作,却苦了广大遵纪守法的老百姓。邓小平的经济改
革,把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改掉了,如免费医疗取消了,工人看病必须自掏腰包
,政府象征性地给点补贴。再如公房制度取消了,代以实行商品房制度,一些地区
还只能买五十年的居住权,无房产权。有人恍然大悟,闹了半天,是让我们把五十
年的房租先交了,这不是把我们当猴耍吗?经改中,那些国营大厂,由过去的顶梁
柱变成了包袱,昔日的主人公,不少甚至成了生活无着落的闲杂人员,这些人尤其
对老邓不满。
  通货膨胀高居不下,是当前一个重大的社会问题。最惨的是工矿企业退休工人。
在广东某地,一个为国家工作了三十多年的老工人,如今的月退休金只够买百十来
斤糙米,生活景况可想而知。由此不难看出,老邓的经改,富了少数人,加重了多
数人的生活负担。

经济前景不容乐观

  国庆前夕,政府又大耍数字把戏,公布了一些产品产量。原煤产量达十一亿五千
万吨,居世界第一,钢产量八千九百六十万吨,居世界第四,发电量八千三百九十
五亿度,居世界第四……那么,整体实力和人民生活水平怎么样呢?笔者手头资料
显示,目前,如果以人均国民生产总值(GNP)来衡量国家发展程度和人民生活水平,
中国排名世界第一百四十二位,如果按联合国新采用的人类发展指数算,中国被列
为一百零一位(中国官方报纸公布为九十四位),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最近采用
有美国智囊之称的“兰德公司”对于中国国民生产总值的计算方法,估算大陆生产
总值达一万七千亿美元,为全球第三,仅次于美国、日本。IMF这样算自有其目的,
但难于被国民认可,连中国官方也公开声明这个数字夸大了中国的经济实情。而联
合国《人类发展报告》里的数据相信只能根据中国官方的统计数字,我相信中国政
府绝不会把一些不利的实情告诉外国人的。如伴随着经济发展,大陆学龄儿童失学
率大大增加,环境污染越来越严重,公费医疗名存实亡,各种各样传染病卷土重来
,以及各种侵犯人权行为等等,这些只能使中国人生活质量下降,所以即使是第一
零一或九十四位也必须大打折扣。
  对于中国未来数十年的发展,敝人不敢抱特别乐观态度。想想看,象美国等发达
国家都已经开始建造“信息高速公路”了,我国却连一条象样的、贯穿南北纵横东
西的高速公路还没有,叫人如何“赶英超美”?
  在展望中国未来发展时,千万不要忘记天灾人祸给人民和经济发展带来的影响,
以今年为例,仅频频出现的洪水灾害,已造成一千五百亿人民币的经济损失,而官
僚侵吞、挥霍、贪污、挪用公款相信亦是一笔天文数字,至于专制政权由于人的主
观意志而造成的决策失误带来的危害更是不可预知的。
  总之,大陆的经济是在人口基数大,穷山恶水多,人均资源少,经济和科技水平
、思想意识和思维方式都比较落后的情况下发展的,形势是严峻的。如何实现科学
决策和有限资源利用,并支持经济发展和人口增长的需要,将是中国面临的艰难课
题,国人切不可盲目乐观。

海外民运与黑名单

  这几年,由于国内经济的发展,以及民运组织和个人自身的问题,海外民运在海
外的影响逐渐变小了。但是,海外民运对国内的作用依然很重要。这次走访一些同
学、老师、干部、工人,发现不少人对政治仍然保持着浓厚的兴趣,对海外民运组
织和个人包括学生领袖吾尔开希、柴玲等仍很关心。东南沿海一带的百姓,收看台
、港、澳电台、电视,内地一些人把美国之音、BBC及澳洲广播电台当做第二套“中
央人民广播电台”,每天收听新闻及综述节目,所以,他们对西方的立场、观点是
了解的,对流亡的政治组织和个人的活动是了解的,因为中文节目对民运活动时有
报道。七月间在北京时,同学就告诉我:美国之音报道这两天在纽约开了关于中国
经济发展的研讨会,参加的有刘宾雁、还有胡平等。国内的人对海外民运团体的是
是非非大体上是知道的,关心民运者对此是理解的。他们明白,尽管海外的人由于
参加民运的目的、动机、背景、阅历和道德水平的不同而有争斗,但总归都是搞民
主的。对于百姓来说,海外的民运对他们有一种推动作用。老百姓对政府的不满,
往往是由一些非常具体的人和事引发的,最后把对人和事的不满转嫁到政府和制度
上。他们自己并不一定知道是不是该对政府对党不满,也不知道这种情绪的转移是
否合理。当他们知道海外的知识分子也反对这个政府时,他们觉得他们的不满必定
是有道理的,并且,由于他们心目中de11流亡的知识分子多是“民族精英”,代表
社会进步力量,所以当他们知道这些“精英”与自己的态度一致时,他们认为,他
们对政府和党的不满情绪具有某种进步意义。故他们的不满会更坚定,不满的底气
会更足。此外,海外民运刊物的宣传作用也是很重要的,国内的读者至少从那些杂
志和书上看到了与共产党不同的观点,听到了不同的声音,受到了自由、民主、法
制、人权的启蒙教育,这一点,我本人曾深有体会。
  在国外,甚至连一些搞民运的人也把海外民运看淡了,但国内的一些人却对其寄
与殷切的希望。在北京,一大型机械厂的厂长就真诚地对我说:希望海外民运组织
不要仅仅教育几个学生、培养几个知识分子,更要对工人阶层宣传,要培养整整一
代青年人。回想他对海外民运的那个认真态度,我心里着实挺感动的,同时,也受
到莫大的鼓舞。
  北京当局对于民运和持异议的知识分子的管制仍然很严。这次到北京,原本想看
望陈子明、王丹和丁子霖夫妇的,却未能如愿。我知道前两位一定被国安监视,联
系不方便。于是我先打电话给丁子霖,打电话前,我想如果对方说话声音很小或杂
音很大,那一定是她有麻烦,我应该暗示她。当接通人民大学时,我请总机转蒋培
坤教授家,总机小姐只哼了一声,电话就没了声音,甚至连一丝电流声都听不到。
过了相当的一会儿,电话里传来一个生硬的问话:“喂,你是哪?”听出仍是总机
小姐的声音,我有些气了,于是问:“你是哪?”对方迟疑一下说:“我是总机。
你等一下。”又过了一会儿,电话里传出微弱的声音,我确信是丁子霖,便特地提
高了嗓门大声说:“喂,喂,声音怎么这么小,我听不见,我找丁老师。”对方说
:“我就是。”我急促地说:“我是胡平的朋友。这次来北京,想探望一下您,身
体好吗?喂喂,声音怎么这么小?”我有意又说一遍声音小,想暗示她,对方说:
“噢,那是电话被监听了,不知为什么,从昨天开始,我又被监视了,昨日便衣从
早上开始一直在门口,到下午七点才撤,人已经是第七轮了。我身体很好,有什么
事咱们见面谈。”我说:“身体好就行了,我去您那恐不方便,会给您添麻烦的。
”丁说:“不要紧,他们不让外国人接触,中国人没事的。”我想我已经算“半个
外国人”了,去她家凶多吉少,干脆电话谈谈算了,反正她比我还不怕当局,于是
说:“我看情况吧,大家挺挂念你们,要我代问大家好。”电话那头再一次说:“
不要紧,你来吧,知道怎么走吗?坐××车转××车,我家在人大××号。”我答
应我会去,本来还想电话里谈一下姚勇战吩咐的一些事,但一开口,她就打断说:
“电话谈不方便,咱们见面说,你来吧。”我应承着最后挂了电话。后来,我又打
过两次电话,但每次听是找丁子霖或蒋培坤的,总机就挂断了。
  中共对国内的人看得很严,对从海外回去的看得更紧。在母校,我拜访了我的老
师,他是全加学联主席姜勇的朋友,他说:“今年六四,姜勇回来了,受到公安局
的监视,但他本人并不知受到监视。”我问老师怎么知道,他说是从公安局得到的
消息,他并且要我告知姜勇这件事,他说:“不知为什么姜勇没找我,我想告诉他
,却不便,也不敢联系。”这事使我多了层担心,即我的到访会给我老师带来麻烦
,故匆匆告辞了。
  其实,我头脑里“阶级斗争”的弦是绷得很紧的。记得我进关时,当边防检查人
员打开护照,把名字和证件号码输入电脑后,检查人员把视线从显示器上挪开,移
到另一侧,在什么上巡视片刻,最后才盖了章,这个动作使我联想起黑名单,据说
中国安全机关把侨居海外的人分了几大类,有一类人是上了黑名单的,黑名单上的
一些人边防人员是不让其入关的,另一些是可进关,但在国内是被监视的。莫非真
的有黑名单?回国的日子里,心中一直揣着这样的疑问,处事格外谨慎。六星期以
后,当我再次来到边防检查站的时候,终于找到了答案。
  离港九直通车开车时间还差一小时,我告别亲友,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海关那
间灰暗的大厅,排队出关时,我看见遇有中国人多的队,过关速度则较慢。人们议
论说,凡持中国护照者,被查得较严,怕人持假护照出国。我听后笑了笑,庆幸自
己这队“鬼佬”或外籍华人多,我这队真的是快些,前面那些人,拿着五颜六色的
护照,边防人员只简单地看看就盖章放出去了,偏偏到我这就卡了壳。
  轮到我时,我把护照小心地递了上去,边防人员随便翻了一下,二话没说,啪的
一声把护照扔了出来,我心里想,倒是干脆,可态度怎么那么生硬?便问:“好了
吗?”对方仍不说话,又摔出一张纸,我一看是张出入境的表格,方才省悟,原来
持中国护照者要填出境卡,由于我前面多为“老外”,他们不用填,我也就没想起
要填。要填出境卡,你就告诉一下嘛,谁都不是天天出入境,犯得上态度那么恶劣
吗?心中老大不满,脸上却不得不陪着歉意的笑。看看后面的长队,顾不上多想,
赶快填好单子,再次把证件递了上去。大概是护照用得太多、太旧了,检查人员一
页一页地翻着,不时对着本人看一眼。趁他看护照的功夫,我扫视了一下他的工间
厢,他对着我,由于挡板的缘故,我看不到他的电脑显示器和工作台下面的东西,
但我却能看到背他而坐的另一个检查人员工作台下面的东西,我看见那人电脑旁贴
着一张A4大小的纸,上面印满了照片,一寸那么大,这张纸大概有三几十人的像,
每张像下便是名字,仔细看,在纸的中间部分的一张照片下,写着陈军的名字,还
有一张照片好象是罗和基两个字,但前面的字又好象不是郭,所以不能确定是郭罗
基。纸的最上一排看不大清,只觉得照片上有个是“大块头”,猜是刘宾雁,另一
个戴眼镜的觉得象方励之。正想看个真切,这时,边防人员开始问一些护照上的细
节问题,问了什么,答了什么,全忘记了,总之耽误了不少时间,最后才开恩似地
予以放行。
  对自己同胞这种蛮横无理的态度,使我把对这个国家的最后一点亲情也留在这片
土地上,我发狠道:为了堂堂正正回国做人,我要把护照换成外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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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钟锦江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03年1月29日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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