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3月号-神州大地 刘青简介 刘青文章检索

 
院深无奈杏出墙(之五)............刘青
 
 

【神州大地】

《在中国的一个寂静角落》连载

院深无奈杏出墙

(之五)

刘 青


6.断袖残舞
  
  同性间有性爱,早有所闻,书上就写着“娈童、断袖之嗜”。但是在惯于压抑隐
蔽的社会上,总觉得那是书中的世界,直到熟悉了解看守所监狱后,才感到这种性
关系,并没有想象的遥远诡秘。一般而言,看守所监狱里能够看到异性,相互间说
上几句,已经十分不易,倘若还有进一步的亲近,真要说三生有幸了。所以,看守
所监狱里更多的是同性间的性关系,当然也有进一步形成的性爱。
  程健忠是渭南收审站的线民,常带着警察走南闯北抓人,一个相识的人或是面熟
的人落到他眼里,是继续自由还是变为阶下囚,他一语便可定乾坤。不过,他自己
实际也是阶下囚,数十年来,程健忠不是在监狱熬囚徒,就是在社会混盲流,看守
所收审站就象他在社会上混时光的旅店。在渭南收审站程健忠可不是一般的大组长
,他甚至有自己的单间。那是由一块吊毯隔成的独立空间,程健忠可以在里面四仰
八叉打着滚睡,而外面的囚徒睡觉却拥挤得要摞起来。收审站的囚徒们说,程健忠
是住单间的二政府。程健忠自己则说,他当然需要住单间,他在为政府工作。
  其实也真难为了他,他在单间的那点“工作”实在不大好见人。程健忠常把二十
来岁的小青年叫进他的单间。那总是不久以前他在大街上指点警察抓的。经过渭南
收审站几天驯化,程健忠认为瓜熟蒂落,到享受收获的时候了。程健忠将抽进口的
烟喷到小青年的脸上,他很高兴看到小青年惶惑紧张得有些发抖。他将架起的二郎
腿冲着小青年点点,命令小青年把衣服全部脱光,“象从你娘肚皮里爬出来时那样
”。然后,他要小青年爬过来“伺候大爷”,服侍他把全身的衣服也脱光,并坐在
他身上给他舒背,就是社会上叫做按摩的那种时髦享受。八十年代初,按摩在中国
社会还是生疏名词,囚徒麇集的场所却已经风行,红头们常常脱的精光,闭着眼昏
昏沉沉的享受酸痛中透出的舒坦。程健忠和我所见过的其他红头的不同之处,是他
舒背时性器也要按摩。等到象根旗杆似的竖起时,他不容抗拒的对小青年说“撅过
勾子(陕西话屁股)去”。程健忠知道,这整个过程,关键就是充分发挥二政府的威
严和恐吓力,使张皇失措的小青年立即服从,不留想一想的空隙。
  程健忠叫这些小青年为试验田,有性需要时就试验试验。一九八三年严打以前,
他的试验也还一帆风顺,没有什么大麻烦。并不是所有的小青年对他的试验全不敢
有怨言,程健忠所说的“不识抬举、活腻歪了的溅货”,也真有人在,他们往往抓
住机会就向难得见到的警察告状。听到这种脏事的警察一脸鄙夷不屑的神情,说“
妈的,母狗不愿意,公狗也还上不去,你是什么好东西。”随即便问留没留下证据
,“就是勾子上流下的脏东西”。当然没有,程健忠在这一点上还很干净,试验后
总是仔细回收试验品。警察便挥挥手,说下次记住保留证据。当然,程健忠也难免
被明敲暗打教训几句,“公母不分的货如果叫抓住,只怕哭也来不及。”程健忠耸
肩谄笑着狡辩,但是转过身对小青年的那份收拾,使小青年唯有一个盼望,就是程
健忠还欣赏他的勾子。到这种时候,程健忠就要小青年自己掰着勾子,“坐上来鸡
奸老子”。真正被驯化成功了的试验田,也会有些好处,程健忠说试验田当然要多
下些肥。被试验的小青年少受罪多吃饭自然不在话下,每次遇上试验,额外还有些
犒劳。将赤裸的四肢舒舒服服伸展开的程健忠,会从衣服里摸出两个肉加馍,半包
大雁塔香烟,丢到小青年脚边,说老子不会亏待你,躺到老子身边来温柔些。
  程健忠的春风得意,一九八三年严打之风乍起就遇到了克星。那是一个看
似清秀柔弱的小青年,用程健忠的话说,是他在大街上拣来的。事实上,他并不确
切知道这个小青年有何劣迹,他甚至还不知道姓名。不过,程健忠需要知道的情况
也不复杂,一是属于不属于盲流闲人,二是真实姓名。其他内容,程健忠可以从自
己的知识中挑拣拼凑。程健忠说自己的眼力不容怀疑,他的一双火眼金睛,是盲流
闲人就逃不过去。因此,他在大街上见到这个小青年,觉得心中欲念在动,便走上
去攀谈,闹清姓名后就把小青年向警察一点。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麻烦出在程健忠再次“出外勤”,回来时被号子里的人告知,那个小青年企图自
杀,多亏发现及时,阴曹地府才少了一个吊死鬼。这使程健忠勃然大怒,把准备给
小青年的肉加馍和烟都赏了有功者,并索性把小青年又拖进小单间,在小青年张慌
失措中故伎重演,然后指着顺大腿往下流的精液说,“妈的,送你个铁证,寻死还
是咬蛋,随你便。”
  收审站不象正规看守所,管事的警察三五天不进来一趟,程健忠送的铁证自然早
已烟消云散。不过,那个小青年并不管什么铁证不铁证,见到警察就痛不欲生的叫
屈鸣冤。巧的是难以计数的人费尽心机去告状,对程健忠从来毫毛无损,反倒自己
雪上加霜。这个不管不顾的小青年却一下子就扳倒了程健忠这座在收审站生了根的
大山。被私下叫作东洋鬼子的李站长这次变了脸,说你个没毛畜生也没有长眼,我
愿救你你却不饶自己,硬是要挺着你那脏鸡巴赶风头,别怨我下手不留情了。程健
忠还想狡赖,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既未捉双又没见赃,盲流都有个说谎病,凭啥
相信小青年说的那些,这可是关系一个人前途的大事。这话当然很有道理,然而一
九八三年的严打可不是平时,平常道理在严打期间就不叫理。警察一绳子把程健忠
捆翻,丢到墙脚自己去琢磨那些道理。一辈子与监狱看守所打交道的程健忠,断不
会做“鞭子也挨了,磨也拉了”的傻事,他转眼便认清了形势,连声高喊着承认是
有那事。不过他说是那个小青年自己献上的勾子,要利用勾子求程健忠买放小青年
,他程健忠虽然好色贪图漂亮娃的勾子,但在大是大非上并不糊涂,哪能做对不起
政府信任的事,便被小青年恶人先告状,说成强行鸡奸了。
  我在渭南第二监狱看见五十多岁的程健忠时,他已经被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他
对自己的判决有些惊奇的得意,他说渭南中级法院最初以强奸罪给他定罪判刑,但
是北京最高法院却在裁定中说,渭南中级法院依强奸罪类推不对,适用法律不当,
撤销对程健忠罪行的认定,改为流氓罪。程健忠说,他并没有提出上诉,但远在北
京的最高法院却知道了他的案件,他直对着所有的人的耳朵说:“是最高法院”。
因此永远不会出错的渭南中法,在他手里丢了脸。许多人明知故问,那么刑期有什
么改变,程健忠说最高法院不大关心刑期,十五年还是十五年。不论是漫漫刑期还
是难熬的监狱,程健忠都安之若素。他唯一关心的,是如何讨好第二监狱的政府,
象在收审站那样混成政府之下的二政府。凭着他对监狱无所不知的经验和奇异的嗅
觉,没用三五天他就发现了监狱对我的重视和特殊兴趣,便象影子一样开始绕着我
转。有几次,我实在气愤不过,对他说,二政府一旦吃上家伙更扎实,渭南看守所
的胡全岭不是二政府,也是鸡奸可是少判了五年。程健忠挺挺他那永远挺不直的微
驼的背,说刑期长短是命,在监狱混得好怀凭的是本事。后来,程健忠从入监队分
到了三中队,那是闻名全监的“机枪连”,据说警察如果认真的抓,哪一夜都能整
班整斑的抓获“放枪”犯人,程健忠又当上了极有权势的监狱大门小哨,他在那里
该是又已经如鱼得水。
  肖峰从年龄到相貌,是完全与程健忠不同的人。他只有十八岁,容貌清秀英俊,
就是对他满怀怨愤的刘启文,也多次背后说,那哈松天生就是诱奸女子娃的。肖峰
也有断袖之嗜,我是从王永成的愤恨不平中得知的。肖峰稳稳当当的占据号子里红
头宝座后,要提拔一个信得过的人掌勺分饭,王永成自认为非他莫属,但却落了空
,勺把子到了弱小的田霸槽手里。王永成是七号的超级大力士,人高马大粗健强壮
,号子里绝大多数人,包括瘦高的肖峰,与他相比都象小鸡子似的瘦小可怜。不过
,在一场斗欧致死人命的案件中,王永成虽然是主犯之一,他却不具有担当红头的
恶狠、气魄和能力,所以只好充当肖峰的主要打手。也真亏了王永成,一个号子十
几个人,而且有窦耀武那样粗壮高大的红脸大汉,都被收拾的低眉顺眼,即使饿得
拣食肖峰等人吐在地上的烂菜叶土豆皮,也不敢对肖峰指使分配的饭食稍有异议。
按陕西的说法,王永成那样的人叫“生生子”,如果有人说狠打腰眼的肾脏部位,
不见伤痕却能够叫人断子绝孙,把活蹦乱跳的男人整治的弯腰驼背阳萎不举,那么
下一次打人时,王永成肯定攥紧油锤大个拳头,照着腰眼狠砸。
  正因为此,田霸槽执掌起勺把子,甚至王永成吃稠喝稀都由着田霸槽高兴,叫王
永成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王永成趁蹲厕所没人时对我说,也不是给祖宗争脸的事
,不就是把勾子卖给肖峰了嘛。听王永成这样一说,是觉得肖峰和田霸槽的行为有
不少疑点。九月虽进入了秋季,但是华县看守所的号子里,由于密不通风和关押的
人太多,温度还是比外面高好多,特别是喝滚烫的玉米面汤时,只穿着短裤依然浑
身大汗经久不干。但是肖峰和田霸槽却盖着厚厚的棉被,晚上同钻一个被窝,就是
白天,也总有好几个小时紧紧的挤在绵被里。他们的睡法也不一般,蒙头盖脸整个
身子一丝不露都缩在棉被里,号子里的人只能看到棉被下两个凸起的人体扭在一起
,还能听到他们含混不清的调笑撕闹。有时候田霸槽突然从被子里钻出来,嘴里说
不玩了,把个短裤什么的塞到铺下的饭盆里。肖峰几个人的衣服被褥等物,都由洋
鬼子李成娃搓洗,然而那些短裤却是田霸槽自己洗。有两次,田霸槽对肖峰说自己
不舒服,“放风时你给咱洗一洗”,都没有要洋鬼子去洗。
  田霸槽生长在商洛山区,按当地的风俗,对男人的称呼从娃一蹦就到老汉,因此
二十四、五岁的他,也总是称自己为“娃”。如果不知道他的实际岁数,就是我这
样的外地人听来,他把自己叫声娃也不以为怪。他确实显得小,看上去不比十八岁
的肖峰大,尤其是他倚偎在肖峰身旁,相互打打闹闹搂搂抱抱的时候,是有童心未
泯的一面。田霸槽不仅嘻笑打闹是好伙伴,他那份乖巧更是讨人喜欢。肖峰有个掏
耳朵的习惯,他的耳朵似乎分泌物特别多,总能掏出一些耳垢,即使没有多少货,
他也舒服得哼哼叽叽,隔三两天就来一次。但是,掏耳朵的工具是个难题,用长长
的小指甲总难过瘾。王永成到是急于帮忙,从接馍用的竹盘上撅下根竹棍,但在肖
峰那里并没有讨到好脸,肖峰瞪眼看着王永成,说那他妈的竹棍比他肖峰的耳朵眼
还顸。田霸槽伸手拿了过去,在水泥地上磨磨蹭蹭,竹棍变得细小光洁,棍头还闹
出个小小的勺,每次掏耳朵肖峰都捏捏田霸槽的脸,说不单长的象女娃,心思手巧
还胜过女娃。
  这些夸奖使田霸槽大受鼓舞,挖掘出来了他潜在的智能和积极性。有一次,肖峰
在号子里打人,把自己老长的指甲打折了,鲜血直流,疼得他呲牙咧嘴。华县看守
所不给指甲刀用,囚徒们的指甲趾甲总是又长又脏,太难受时只能用清凉油的铁合
小盖把它撕掉,清凉油是警察们唯一没有注意而给了号子里的带有小铁片的东西,
用它撕指甲常会撕出血,撕后粗糙难受的毛茬只好在水泥地上来回磨。但是肖峰翻
折的指甲不敢用清凉油盖子去撕,稍碰一碰就疼得他乱叫乱骂。大家都围着肖峰表
达关切和发表高见。王永成说,如果有个刀片,就可以把这些讨厌的指甲去掉。这
话只给王永成招来一顿臭骂,肖峰说他这话还不如屁有点臭味。也难怪王永成的话
不招人敬,号子里早就捉摸搞个刀片等利器,不只是修削指甲,就是裁块布或切削
个什么,号子里的生活常常有这些需要。但是费尽心机,号子里也不过有个铺板上
拔出的大铁钉,虽说也磨得象个尖刀,但使用起来能够把人难受死。
  田霸槽则说话不多,他托着肖峰的手,尖尖的撮起个嘴往伤处嘘气。王永成的话
对他似乎有所启发,他从铺下拉出伙房送饭的铁皮桶鼓捣半天,把钢筋提把卸了下
来,打算将铆在桶壁上的穿眼的铁合叶窝下一片。五大三粗的王永成反倒谨慎周虑
起来,他说窝断的新茬口特别显眼,警察和劳动号很容易就会发现。田霸槽不屑的
伸出中指对王永成抖一抖,说王永成把心放一百个宽,王永成尽管高大,但保证号
子塌下来也砸不到他王永成的老二。王永成蹦了起来,叫喊着的嘴角尽是白沫,举
着油锤大的拳头向田霸槽逼近。王永成虽然在盛怒之下,但是拳头击出之前还是向
肖峰看了几眼,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而这一看却使他的拳头没有砸下来就僵在半
空中了。原来肖峰也跳了起来,迅捷的从铺下抄起了号子里分饭用的长把铁勺,说
“号子里没有王法了,看谁敢动一动。”果然没人敢动,王永成象泄了气的球,软
塌塌的栽在床角嘟嘟囔囔,田霸槽则依然专注地窝自己的铁片。锌铁皮磨成的刀片
虽然用用就钝,但修削指甲游刃有余,肖峰没有再喊疼痛,他的指甲和趾甲就被田
霸槽修得齐整而漂亮。那只受伤的手指,田霸槽还找出两片早藏下的止疼片,碾成
末后撒在伤处,再用卫生纸充当纱布包裹好。肖峰对田霸槽的处理手法异常满意,
对还在气咻咻的王永成说,“你也学学,别只会攥个拳头忌多恨少,号子里买卖讲
公平,啥货只能给啥价钱。”
  气愤不过的王永成说,“我这货哪点不好?做刀片是我想出来的,要说不好也就
只有一件,没本事冒充女子娃,陪你睡觉。”肖峰却也不恼,笑嘻嘻的说“知道就
好,睡觉睡觉。”于是和田霸槽脱得光溜溜的,嘻嘻哈哈的钻入了被窝。号子里没
有人吭声,有人偷偷溜王永成两眼,在肖峰田霸槽的笑声中,王永成本来就不白的
脸,显得格外黑沉,却也没有遮住满脸的难堪和内心的嫉愤酸涩。
  王永成想与田霸槽争的,并不单是谁在肖峰那里更得宠,他是个纯粹的唯物主义
者,真正重视的倒只有实实在在的物质利益。象没有穿过什么好衣服的农村小青年
一样,王永成也眼睁睁的瞄着号子里几件不错的衣服,并且一心捉摸如何收拾进自
己的包裹。在他的心中,那是他该得的一份,虽说他在肖峰手下,但他油锤大的拳
头却是谁见了谁怕。可是事与愿违,那些有几件衣服的家伙,尽管在王永成面前哆
哆嗦嗦,但看来拳头产生的是排斥力,勺把子才具有亲和力,他们总是鬼鬼祟祟的
向田霸槽靠近,随着分饭时他们碗里的汤水有时多一些,田霸槽的枕头包也越长越
肥大。
  不过,做为肖峰的两个主要帮手之一,武将王永成并不总是屈居下风,一旦号子
里长治久安的局面出现危机,他发挥特长时也能叫田霸槽哑口无言。黄亦明提审后
回号子时,押他回来的看守李改潮恶狠狠的威胁说,今后谁胆敢在号子里胡弄,他
一定把谁的狗胆打烂。李改潮说话的面容和语气,令号子里的人面面相觑,大家都
相信他说得出做得出。因此,傍晚广播没响之前,肖峰虽多次暗示,号子里的人却
突然迟钝呆傻起来,没有了平日机敏的理解,急于奉迎的行动。就是理该心虚胆怯
的黄亦明,也挤出满脸的天真无邪,好象不知道肖峰明讥暗讽的咬蛋虫,指的就是
他黄亦明。肖峰知道这是一个严重的挑战,既考验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号子里的秩序
,也考验他的权威和胆略手腕。肖峰说槌子,他就不信邪,李改潮能把人打烂,号
子里就能把人打成面面,李改潮有力气打一天,号子里就有能耐打一年,咱们是光
棍对光棍,倒要看一看那个是先讨饶的假光棍。在傍晚的广播声中,肖峰说从他开
始,每个人都必须动手。黄亦明可不耍光棍,他立即开始求饶,说并不是他在背后
咬蛋,是他表哥接见他时,当面拜托了李改潮对他关照。他说,他表哥是金堆钼业
公司运输科的科长,一个在山区指挥着四、五十辆运输车的人。这一说法并不能与
事实对接,因为李改潮要照顾黄亦明,并不必须威胁号子里。不过肖峰拳头的分量
不够,没有能够使黄亦明另给个说法。这是很危险的事情,敢于说谎就敢于继续日
鬼捣蛋,而红头统治的要诀是,槛头子身上任何不驯顺的筋都必须及时砸烂。
  这该是王永成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但他却谦逊地让田霸槽先出手,他说田霸槽是
号子里掌勺老二,他不敢僭越。田霸槽夸张的捋一捋袖子,一弯一纵地跳跃向前,
他说他们山沟里没有那么多规矩,从不在耍着玩中花费心眼。田霸槽确实有点把号
子里这件严重的事看成了闹着玩,他一手捏着黄亦明的脸蛋,一手在黄亦明的脸上
掮拍,虽然把脸打得通红,但没有打得黄亦明讨饶不停。田霸槽扮得憨憨地说,他
只用了三分力,难道就将黄亦明打哑巴了不行,引得号子里一阵哄笑。这使肖峰十
分不悦,他横胳膊一挡把田霸槽拦在一边,对王永成点点头说“你来”。王永成拍
拍田霸槽肩膀,说别闪了“姑娘”娇嫩的手,让开些由他下苦砸夯的来。他头一拳
就把黄亦明砸得弯下了腰,脸色煞白,不多几下子,黄亦明讨饶声中就夹带了新信
息。黄亦明说,他实实在在没有向李改潮咬蛋,是他表哥询问时,他才说到号子里
痛苦难熬,希望表哥下大力救他早日离开看守所。肖峰逼视着黄亦明问,“你们说
话时李改潮在哪里?”黄亦明吸了一口气,惶恐不安的说:“旁边。”
  这一次驯化消除了号子里的隐患,被大家轮流打得屎尿都要流出来的黄亦明,赌
咒发誓说今后永远不再对看守谈号子里的一个字,在后来的几个月中,他也确实信
守了自己的诺言。肖峰对王永成所起的作用大加称赞,而对田霸槽则说“你也太母
化了一点”。王永成不无得意的说,其实就是服侍人,田霸槽也差得远呢。他说自
己在澡堂里干过半年学徒,经他的手服侍,就是被看守所关得酸懒的筋骨,也会觉
得飘飘欲仙。王永成并不是说说而已,他给送开水的劳动号郝天顺一堆恭维和死皮
赖脸,从郝天顺那里要到了大半桶滚烫的热水,请肖峰脱光了享受他的手艺。王永
成把号子里所有的毛巾枕巾都派上了用场,浸在桶里饱蘸热水,然后把一部分滩在
光铺板上,肖峰躺在上面后,再用其余的毛巾把肖峰盖得厚厚实实,还用个缸子不
停的舀水,慢慢的沿着毛巾浇肖峰的全身。剩余的热水,王永成要田霸槽拿两条槛
头子的棉被,把水桶裹严实,保住温度留待冲洗时用。用热毛巾把肖峰捂到火候,
王永成便使出浑身手段,动作舒展和缓,肖峰身上的泥垢被搓得象一条条小虫,在
铺上落下白花花一片。肖峰闭着眼,昏昏欲睡,由着王永成拉胳膊抬腿,翻来复去
的摆布。洗干净后,王永成又手法老练的为肖峰舒筋按摩,最后把闭眼瘫软的肖峰
扶起,在肖峰的额头猛拍几掌,肖峰才慢慢睁开惺忪睡眼,嘴角一条涎水流得老长

  王永成这两下子,真叫肖峰赞不绝口,连田霸槽在一旁嗔着个脸也没有引起注意
,只管在王永成的背上拍拍,说“真是我的文武全才”。这能把田霸槽怄死,呆呆
的蜷缩了半天,终于没情没趣的扯开被子蒙头大睡。肖峰还是放不下田霸槽,拉拉
被角说“怎么殃打了似的委靡不振。”田霸槽在被子中扭扭身子,把被角全部压紧
,听凭肖峰推问只是一声不吭。王永成把嘴撅撅说,“人家是小姐身子丫鬟命,嫌
你招呼不周,不高兴了,快下个话吧。”肖峰也来了气了,说这号子中只有他能不
高兴,倒要看看谁还敢不高兴。他一用力就将整个被子掀到一边去了,却看到田霸
槽将脸埋在胳膊上,抽抽咽咽的在哭。
  在肖峰不耐烦的逼问下,田霸槽颇为伤感的说,他是在为自己那十多间大北房,
还有满院子已经长成栋梁之材的树木熬煎。田霸槽的家庭,在他们山沟原是名列前
矛的富裕兴旺,不承想前些年死的死亡的亡,只剩一个亲姐姐,但也远嫁他乡,一
半年难见上一面。于是,沾亲带故的都大睁着两眼,贪图在他身上找便宜。他为了
能够守住家业,认识了华县城关的盲流马鸿宾,还管马鸿宾老婆赛金花叫姐,谁知
道那两口子总撺掇他卖树典房,还将他拖进了刑事案判刑五年。如果这次上诉不给
改判,劳改五年后那些家业怕是已然烟消灰灭,而那时他快三十岁了,想着就心酸

  肖峰待田霸槽毕竟不一般,他脸上的愠怒消退了说,“槌子,两个肩膀夹一个头
,一人吃饱了一家不愁,想那些天边的事干吗,咱们找乐子玩去。”于是,肖峰把
被子蒙头盖脸的一拉,外人能够看到的只有二个不肯安静的身形,还能听到时大时
小断断续续的话语。开始,田霸槽还是很不高兴,他要肖峰让他安静安静,他内心
实在乱得不行。但是听不到肖峰的响动,不多一会却听到田霸槽在讨饶,说别胳肢
他了,他宁愿自己脱衣服。他俩盖的那床特大被子,一会被拱得老高,一会又扭动
翻腾,看得出来两人在拉扯打闹。终于听到田霸槽笑了起来,被子里也慢慢安静了
许多,两人似乎挤在了一起,号子里的人再也听不清楚被子里那些窃声细语了。
  那些笑声和亲昵,对王永成是很大的刺激。他在号子里的功劳实在不小,这一点
肖峰应该是充分意识到了,刚才对待他与田霸槽之间的区别,使他很有些沾沾自喜
,不想转眼就又被冷落在一边,叫他好个躁动不安。他踢一踢被角,冷笑着说,不
分时晌地往一块钻,知道的说搂个半男不女的过点精神瘾,不知道的怕要猜测戳进
勾子里去了。听不清田霸槽说了些什么,只听肖峰说,让王永成难受去,三扁不如
一圆,日勾子美如过年,他那样的夯货这辈子也没有福气弄清楚这些。王永成坐起
来嘻嘻一笑,“有那么难嘛,我到要看看。”他猛将被子扯到一边,却不由得呆住
了。被子下面是赤条精光两个人,白花花一片,肖峰仰卧着,田霸槽俯在肖峰的下
身,手里握着硬邦邦的一条,还没有长出浓密的毛。
  这回可是惹恼了肖峰,他让王永成见识了好一顿拳脚和臭骂。有不短的日子,王
永成在号子里都是灰头土脸的,机关算尽要搞的衣服没有弄到手不说,从田霸槽连
洒带泼的勺子里得到的饭菜,使大肚汉王永成仅求水饱也没想。不过,这样的日子
还不特别长,王永成知过善改,而且维持号子里的秩序,也确实需要他那油锤大个
拳头,他在号子里的排名又很快的窜升上去了。然而,到他离开号子,也还是在田
霸槽的勺子下讨生活。对此,王永成也想开了,他说自古以来就男不与女斗。(未完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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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刘青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03年1月29日1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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