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明，你何时回到我的身边？
王之虹
我的明明离开我，重新投入监狱已经整整四十天了，在这四十天里，我的心
情总是难以平静，饭不思、夜难眠。这真是比过去他在监狱的四年都难熬。我日夜
挂念着他，要知道在这次回监狱之前，我们正在齐心协力地与病魔与死神做着顽强
的斗争，在我们还没有完全摆脱面临的危机时，万万没有想到对待这样一个得重病
的病人，在没有任何法律手续的情况下，却又将他重新投入了监狱。这无疑是在摧
残他的身体，在剥夺他生存的权利。为此，我奔走、我呼吁，我无数次地写信、去
找有关部门，可是处处碰壁，在实际生活中我显得这样渺小、这样无力，我不知道
哪里是我讲理的地方。
我担忧着明明的身体，我思念着他。焦急，不能在他的身边给予他更多的帮
助与支持，这种种情感困扰着我，只好以此文来表达我对丈夫的深深的思念。
我爱我的明明，这种感情随着我们结婚十几年的生活，越来越加深。我喜欢
他的韧性，无论有什么样的困难，他都能勇敢面对，都能坚韧不拔走下去，都能坚
持到最後。
我喜欢他的理智、明世理，他发表自己的观点都会经过认真思考、研究，不
论出现什么样的挫折、甚至个人受到什么样的误解时，他都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观
点，坚持自己的观点近似於顽固。但他始终喜欢与人对话，不论对方的身份与地位
如何，他都能平等相待，认真听取对方的意见，如果对方的道理充分，能说服他，
他又会认真听取对方的意见并修正自己的观点。就是在我们夫妻之间处理家庭的各
项事务中，这种公平的、民主的气氛都很浓。
我喜欢他的坦诚，从我们开始谈恋爱起，他就毫无隐瞒自己的内心世界让我
对他有一个深刻的了解，我们一开始谈恋爱，他就喜欢把他的朋友一一介绍给我认
识，我喜欢坐在一旁听他与朋友们谈话，一块参加与朋友们的聚会。当时我有一个
观点，我要找的丈夫最看重的是人品，我不只看他对我好不好，而是要看他对周围
朋友怎么样，光对我好，这可能是假象，只有对周围的朋友都好，这才是他的本质
所在。通过一般的观察，我发觉明明正是我所要寻求的终身伴侣。他对朋友都这样
坦诚相对，那么他对他所爱的人一定会更好，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还有什么不放
心的呢。一般夫妻之间有一点自己的隐私是很正常的事，但与明明生活在一起，他
的坦诚、他的宽容，使得我们之间可以毫无顾忌地来谈一切话，隐私好像就显得没
有存在的必要。
我喜欢他的好学，他的兴趣广泛，总是不断地在吸取新的东西、学习新的东
西，书成为他不能离手的伙伴，我们结婚後，我们的小家成了一个书的世界，甚至
在床上、在卫生间、在厨房都离不开书，我记不得十几年来他有多少次做饭时看书
，一看就看忘了，锅也烧干了，饭也烧糊了，对他这点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开始总
是管他叫“书虫子”，到後来干脆把书叫做他的“小老婆”。这次他保外就医回家
後，忽然发现了新大陆，看到我总是离不开计算机，反击我，称计算机是我的“小
丈夫”。他不但学习书本，而且在实践中不会就学习，我本以为他读书行，没想到
他做买卖也是很在行的，後来观察发现，这是因为他善於向别人学习、善於思考的
结果，八十年代初，我们开始办公司时，他对这些事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他用心学
习有关知识，找到先走了一步的朋友，向他们学习请教，後来又将他们的经验结合
自己的情况进行思考，有了适合自己办实业、办研究的计划。就拿办函授学校来说
吧，之前他查找了大量别人办函授学校所做的广告及所开设的专业的有关资料，在
此基础上他进行了大量的分析、总结，听取了别人的意见，最後定出了自己学校所
要招收的专业等，函授学校旗开得胜。虽然当时函授众多，但我们的学校第一届就
招收学员近二十万人，就可以说在近几年函授史上是空前绝後的，但我清楚这里面
包含着子明的多少心血啊，这并不是头脑一热就可以得来的，而是经过了半年多期
间的学习、总结、分析的结果。
但他对於生活太随便、要求太低了，而且对家务又不精通，好在谈恋爱时，
他已经自我剖析过了，对於这方面我对他也没有过多的要求。有时我也会对他缺乏
温柔有意见。但有什么办法呢，我的丈夫就是这样，我喜欢这个人，就要喜欢他的
全部，包括他的缺点。女人喜欢逛街，男人一般都最怕逛街了，明明虽然也很不喜
欢逛街，但每过一段时间还是要陪着我去逛街。他对给女人选物品方面显得很笨拙
，记得有一次我们一块上街，我看见了一件衬衣，很是喜欢，但一看价钱要二十多
元(这在八八年来说，是比较贵的)，我觉得太贵了，虽然喜欢但是不忍心买下来，
明明在旁边对我说，喜欢就买吧。但最後我犹豫了一下就离开了。在我们即将离开
商场的时候，明明突然对我说，你等一下，就离开了，过了一会儿，他就把我喜欢
的衬衣拿了回来，说道我给你买下来了。我说，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尺寸，他说，我
看到一个女士与你的个头与身材相仿，我就让服务员照她的尺寸给我拿的。又有一
次，他到广州出差，回来後给我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惊喜：一条镀金的项链、一个口
红。这对他来说太难得了，後来得知是一块出差的女秘书告诉明明让他应该给我买
点东西，并告诉他买什么好。即使这样，我还是心中十分高兴，而且十分珍惜这些
礼物，虽然镀金的项链因为时间长已经发黑了，但他在监狱的那几年中，我去看他
，喜欢穿上他给我买的衬衣，带上他送我的项链，他一看到这些东西时，也会会意
地一笑，这是心灵的传递。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很忙很忙的，在外人看来子明是一个十足的书呆
子，其实不然，我发现他的兴趣爱好也是极为广泛的，他喜欢下棋、打球、游泳、
喜欢外出度假、春游等等，只不过是要干的事太多，时间太紧张而割舍所爱了。记
得有一次我去探监时，他给我唱了一首新学的歌，“两颗心，四行酒”，这对我来
说又是一个意外的惊喜。他常对我说，趁着年轻多干些事情，以後的时间还长着呢
，等我们过了七十岁後，我们可以在一起好好写写回忆录，一起出去好好玩一玩。
与明明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心里总是觉得踏实，总是有新的内容，爱情总是有新
的升华。
在我们共同在一起的十几年生活中，我们共同经历了许多次大大小小的风风
雨雨，我们坚信相爱的心只要溶在了一起，就没有克服不了的难关。一九九四年五
月十八日陈子明保外就医离开监狱後，开始在与公安部门交涉有关条件时，耽搁了
一些时间，到了八月份，经过交涉，在公安部门能保证一些基本条件後，我开始陪
同子明到医院去看病，八月三十日当得知我的明明患有肿瘤时，这对我来说又是一
突如其来的意外，我顾不得多想，马上安排他住院，心中只是默默祝愿，希望是良
性的肿瘤。九月五日上午一早，我来到了医院，因为今天是明明的手术日子，我目
送他进入手术室，心中祝福着他一切都能顺利。我焦急地在手术室门外等待，经过
三个多小时，子明终於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当我得知手术一切顺利时，心中安慰
地笑了。手术後我一直守护在明明的身旁，当天夜里我看到他身体在不时的动着，
听到了轻轻的呻吟，我小声地问他，是不是麻药已过很疼，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他
的忍耐力是很强的，要不是很疼他是不会说的。我在他的指挥下帮助他按摩、用手
指掐穴位，以转移疼痛点，这样我们度过了手术後的第一个不眠之夜。第二天一早
，他就要我帮助他把病床的床头摇高一点，靠在床上他就看起了书，当医生来查病
房时，看到他在看书，惊奇地问，怎么伤口不疼了，怎么看起书来了。子明答道，
伤口怎么能不疼，不过睡着也是疼，不如看看书，转移转移注意力。其实这时，明
明的後腰脊椎处由於打麻药的关系，针口还有些轻微的发炎。明明就是这样的性格
，只要人能顶得住，他是离不开他的“小老婆”的。如果他离开了他的“小老婆”
，说明身体就很糟糕了，我把书作为检查他身体的一个尺度，而且他看不同类型的
书，可以看出他身体好坏的程度。九月八日，今天可以看子明切片的化验报告了，
也就是说子明的肿瘤是良性的或恶性的，今天的结论就要出来了。在手术前，医生
找我去手术签字时，其实已经告诉我，根据子明的症状来看，90％以上是恶性肿瘤
。但无论怎样，在最後结果没出来之前，我还是抱着一线的希望，希望是良性的。
在此之前，我也与家中商量过，如果是恶性肿瘤要不要马上告诉子明本人，家中意
见是，最好等出院後再告诉他，这样他手术後能静心地多休息几天。当我看到化验
结果是恶性肿瘤(这就是癌症)时，虽然有一定的思想准备，但还是很震惊。这个结
果要不要马上告诉明明呢？我在病区的楼道中徘徊了很久很久。想来想去，明明因
为对医学有些基本知识，此事瞒是瞒不过他的，而且今天他知道我来看化验报告，
一定也会追问我的。最後我决定还是将实际情况告诉他本人。当我到病房把结果告
诉他时，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当我把刚才在楼道发生的事讲给他听
时，他笑着对我说，你这样的决定就对了，此事你没有必要瞒我，而且瞒也瞒不住
的，我清楚了我的病情，在下一步治疗中，咱们夫妻也好共同商量怎么办，在这方
面我还能给你多出主意。在子明住院、手术期间，都有公安部门的人员守候在病房
的门口，由於公安部门的干扰，子明不得不在手术後的第七天，即拆线的当天下午
出院回家。
回到家中後，我陪着伤口还在疼痛的子明一起又跑了几家大医院，请有关的
专家会诊，确定下一步的治疗方案。
一九九四年十月到十一月期间子明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放射治疗。放射治疗
对於身体的伤害是很大的，它不仅杀死了癌细胞，同时也将好的细胞杀死。放疗刚
开始才一个星期多，子明的白血球就从八千多急剧地下降到四千多，身体极端虚弱
，出现了极大的反应，没有食欲，吃不下东西，全身乏力，拉稀等等。我看着他受
到这样痛苦的折磨，真想能代替他吃苦。在这个期间食品对於他来说也是十分重要
的，为了使他能多吃一点东西，我想尽办法，换着花样，能让他有胃口多吃一点，
有时他想吃这样东西，我马上去做，可做好後他又不想吃了，我马上再去换一些别
的东西来。在这段时间里，由於明明的身体状况很差，所以看书也受到了严重的影
响，这样我们在一起聊天的机会多了些，特别是晚上，我们在一起，我给明明按摩
、理疗等，我们一起看电视，谈着各种有趣的话题。我们相互鼓励，终於度过了这
一个月的时间，完成了放射治疗。放疗後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再加上打了一个月
的针，明明的身体逐渐开始恢复了。但要使身体恢复到放疗前的状况，医生认为至
少还需要两年的时间。
现在我的明明又硬是被从我的身边夺走了。我们大家都知道，现代国内外的
医疗手段还毫无把握治愈癌症。目前，对於癌症病人来说，手术、放射治疗後一年
内复发的可能性极大，五年内生存的可能性很小，如果癌症复发、扩散治好的可能
性基本没有。所以对於癌症病人在手术、放疗後的五年中是向癌症夺回生命的关键
时刻。手术、放射治疗只是一个基本治疗，更重要的是综合性的治疗，它包括：生
物免疫治疗、心理治疗、气功治疗、体育治疗、饮食治疗及一些辅助疗法。特别是
对於癌症病人来说，家庭的护理显得更为重要。俗话说，疾病要“三分治，七分养
”，只有在配合综合治疗的同时有了很好的家庭护理，这样才能全面调动癌症患者
的各种内外积极因素，利於病体的康复。
癌症病人应严格实施专科医师所拟定的治疗方案，不能随意更改和停止治疗
。但入狱一个多月来，监狱方面中断了对他的正常治疗、复查，子明正在服用的两
种主要治疗癌症的药物，由於需要冰箱保存及每日两次煎熬，监狱不具备条件也中
断了。癌症病人应有一个温馨、宁静而适合休养的家庭环境避免喧哗嘈杂，室内空
气要流通、新鲜，预防感冒，保持适度户外活动，注意劳逸结合。病人还应多听轻
松，节奏明快，旋律优雅的音乐，参加有利身心健康的文体活动，重要的是保持心
境愉快，忌忧愁、恼怒、抑郁，避免产生孤独和消沉感。监狱的条件，根本不能保
证这些条件，监狱将子明与亲人分开，我们每月只有一次仅几十分钟的见面时间，
更谈不上为子明做一些护理、照顾；监狱剥夺了子明根据治疗的需要自由地来安排
自己的学习、休息、活动、娱乐的权利，就连随意想看一下电视的条件都没有，而
且同其他的刑事犯关押在一起，也不能保证一个安静的休息环境；病人每天甚至几
天洗一个澡，经常清洗、消毒衣物的基本卫生条件也不具备。这样的条件怎么适合
一个癌症病人来治病、养病呢。对於癌症病人特别要注意饮食调理。必须保证病人
有足够的蛋白质与维生素，蛋白质每天要保证一百克左右，鲜绿叶蔬菜每日五百克
，其他蔬菜二百五十克，营养成份要全面，多吃新鲜食品，特别是四季新鲜蔬菜和
水果。多进滋补营养品，如人胎盘、甲鱼、螃蟹、鱼类等。针对气、血、阴、阳的
亏损，还可选用各种滋补药粥。不要吃任何带有防腐剂及罐头食品。这样才能通过
改变食物的质地，来改变身体细胞的品质，利用人体内免疫力来破坏癌细胞，或使
其无法生长扩大；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把癌症病人从死亡中拯救出来。但监狱现有的
饮食条件就连基本的鱼、蛋、牛奶、蔬菜、水果的这样基本条件都不能保证，有的
物品甚至长期都吃不上，更谈不上保证一个癌症病人的营养所需。总之，监狱的环
境根本不能保证一个癌症病人所需基本的检查、治疗、护理、调养等条件，入狱才
一个多月的时间，陈子明病情在迅速恶化，癌症的各种危险信号已经出现，如疲乏
无力、厌食、腹胀、腹泄等，有时书都看不下去了，身体明显消瘦。
几年来国内外、世界各地的朋友们，无论是子明在监狱中，还是子明得病後
，都给予了我们热诚关怀和很大帮助，他们当中有总统夫人，也有家庭主妇，有官
员、教授、博士医生、记者，也有普通的蓝领工人；有政治家，也有科技工作者。
我们无法用语言表达我们的感激之情。因为，朋友们的关怀、帮助使我们累受创伤
的心深深感受到了生活在世界大家庭中的温暖，使我们感到我们亲人们从事的事业
是人类社会共同的进步事业，我们无论处在怎样的逆境中，我们都绝不会孤独。现
在我们又处在危机的时刻，我的丈夫正面临着生死关头，恳请大家像以往一样帮帮
我们，救救我的丈夫，让他能早日回到我的身边。
一九九五年八月四日
注：明明是我对丈夫陈子明的爱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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