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登辉康乃尔记行
倪育贤
小城故事多
在今日交通十分便捷、从东半球到西半球朝发而夕至的时代，一个事业有成
的留学生返回母校访问和参加校庆活动、本来应该是一件“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事
情”，(国府新闻局长胡志强先生语)。但台湾的李登辉总统，今年六月上旬访问康
乃尔母校，却变成了一件“向不可能挑战”而轰动世界舆论并引发一系列外交冲突
的政治事件，这确实是诡谲多变的政治舞台上的引人注目值得回味的一幕。虽然李
登辉先生仿美之旅，已由其成功返回台北而落幕，但缘此事激起的中美两国的外交
摩擦及由此而造成的两岸紧张情势却依然余波荡漾，波澜迭起。中共方面以前所未
有的强硬姿态撤回驻美大使，并连连威胁要进行报复。并故意在敏感时刻在东海前
线进行军事演习。并单方面停止两会会谈，而台湾国府方面，虽然继续派出行政院
长连战出访欧洲，以继续李总统访美造成的外交势头，但随着因中共不断威胁恫吓
而造成的股市大幅滑落，和立法院内若干恐共人士的责难，国府高层亦不得不召开
紧急会议以因应对策。截止本文发稿至，由李登辉访美冲击波而引起的一系列外交
和政治动荡，尚在持续中，可见此次李总统访问康乃尔，早已越出了一个留学生回
母校讲学的学术活动的范围。笔者应《北京之春》杂志社之邀，以“特约记者”的
身份，对李总统康乃尔之行进行采访，六月八日上午，笔者抱着浓厚的兴趣，从纽
约出发，在峡谷峻岭间逶迤驱弛七小时，来到群山环抱，风景旖旎的美东小城——
绮色佳。不知是哪个风雅的才子为这个山明水秀的大学城起了这么个诗意盎然的中
文译名，几可与徐志摩译佛罗伦萨为翡冷翠相媲美。绮色佳名字美，景色确实堪称
奇佳，整个康大座落在错落有致的湖光山色中，弦歌之声不缀，不禁令人联想起邓
丽君的名曲——“小城故事”中的佳句。难怪李登辉先生在阔别二十七年之後，还
念念不忘要到康乃尔来追寻那过去在比比湖畔攻读农学博士时的寒窗岁月。
总统和局长的民主风范
八日下午黄昏时分，李登辉一行来到康大，下车伊始，李登辉就兴冲冲大步
走进自发聚集起来的校园欢迎人群中，拉手问好，频频寒喧。一展民主国家领导人
平易随和的亲民风度，这种不避民众，无所顾忌的作风，使几个目睹此景的从大陆
来的留学生十分感慨，一位学生会干部对我讲，他见过几次大陆领导人出访，都是
神秘兮兮，由安全人员隔绝未经审查的老百姓，不让人民靠近，而李登辉身为总统
，却那样自然地走入人群中，与侨胞们包括大陆留学生打招呼，频频拱拳致谢。这
实在是一个鲜明的对照。
由於中共的压力，原来预定的记者会取消了，云集康大的数百名中外记者只
好在康大四处打游击，捕捉采访机会。为弥补这项缺憾，新闻局局长胡志强就在校
内临时新闻中心进行每天二次的新闻发布会，这种发布会，形式相当开放，先有胡
局长用英中文，各宣读一遍当日李登辉的活动简报，随後，记者可随时提问，在九
日上午的发布会上，一名外籍记者问道，“这次李总统来访，有消息说，是台湾政
府花了几千万美金贿赂美国国会议员才成行的，请问胡局长，对此消息有何评价？
”
胡志强答道：“美国是开放社会，什么样的消息都会有，但如果有人相信这
种谣言，只能说明他智商有问题，因为，美国国会议员是美国人民选出来的。不可
能有那么多的国会议员都道德败坏接受贿赂。这种谣言是对美国人民的不敬。”几
句话有理有节，赢来场内外一片赞许声。
在新闻会上，也带来了台湾社会多元化的强烈信息。台湾几家台视公司和所
有重要媒体都派出了阵营强大的记者团来到康乃尔，於是，新闻争夺战也打到了美
国，在九日下午的新闻会上，胡局长宣读新闻稿，话音刚落，华视主播李艳秋小姐
就起立大声抗议，说新闻局长处理电视转播权不公，要求胡局长解释，胡志强笑容
可掬地答：“李小姐的抗议这么温和，这是我首先要表示感谢的，至於新闻局对电
视台的采访，都采取一视同仁的办法，如果在执行中产生了什么不当，我负责调查
处理。如果调查结果确有问题我向李小姐道歉。”由於胡的态度颇为诚恳，李艳秋
小姐的愠怒也转为平和，一场争执顺利化解。台湾政府官员对新闻从业人员的态度
谦恭有礼，使我这个从大陆来看惯了中共政工官员骄横嘴脸的人感慨不已。记得笔
者前几年访问台湾时，在一个“大陆问题讨论会”上与胡志强先生有过交往，当时
，胡先生还是台湾某大学的教授。在讨论时，胡先生学养渊博，态度谦逊，给我留
下很好的印象。现在胡先生从政。学者本色，一如既往。虽然这与胡先生本人修养
有关，但这也应与台湾政治的走向民主化，有一定的关联。因为在一个民主开放的
社会里，政府官员处处要受到人民和舆论的制约，象北京官场里，那种颐气指使为
民作主的派头在台湾怎么能吃得开呢？
国府支持民运
笔者是记者会上数百名记者中唯一代表中国大陆民运方面的记者。有此机会，
自然不甘放过，於是起立发问：“我是中国大陆海外民运刊物《北京之春》的特约
记者，我们主张废除中共一党专政，并在大陆建立民主制度，现在中共残酷迫害不
同政见者。最近，还关押了王丹等十几名民运人士，请问胡局长，中华民国政府对
大陆民运持什么样的立场。”
胡志强局长肃然答道：“中华民国政府，支持一切促进自由民主的事业，我
们支持大陆人民追求民主、自由的正义要求。同时，我们认为，维护海峡两岸的和
平和正常关系，也是有利於中华民族的整体利益的。为了海峡两岸全体中国人的福
祉，我们必须谨慎地妥善地处理好这种关系。”尽管笔者尚有不少疑问有待请教胡
先生，但因考虑到这是一个特殊场合，有些事，只好点到为止，就不再追问了。九
日下午，李登辉在康大欧林讲座发表题为“民之所欲常在我心”的演讲，李总统一
口带着台湾腔的英语，听起来相当别致，但声调高亢，中气十足，不象一个七十多
岁的老人。当数千名康大校友，正在场内专心聆听李登辉的讲演时，会场门外却正
在上演另一场显示两岸政治力量多元化特色的政治秀。
三方较量的政治秀
以主张台湾独立为主要诉求的“台湾独立建国运动”，从全美各地聚集了大
约四百多人的队伍，这支队伍因穿着整齐划一的示威服装和打着大字横幅而颇具声
势。他们第一次公开打出绿框白底中间嵌八瓣红色菊花的所谓台湾国国旗，占据了
会场马路对面的一个斜坡，不停唱歌，呼口号和发表讲演，吸引了众多围观者。
九日下午二时许，由亲共侨团和亲共学生会组织起来的为抗议李登辉访美的
队伍也陆续来到，他们手举五星红旗和主张统一的标语牌神情颇为激昂，这批人与
台独示威者隔路相峙，互呼口号较劲。稍後，为拥护李登辉访美的一批持青天白日
满地红国旗的亲国府侨团，也来了一百多人。这三股人马，虽然目标相异，政治主
张不同，但都是黄皮肤黑头发黑眼睛，都使用中文喊口号，弄得一些维持秩序的美
国警察莫名其妙，连连扮鬼脸，晃脑袋表示不解这批中国人在吵闹什么，由於台独
示威者人多声壮，组织得有效，所以亲共队伍和亲国府队伍显得力量单薄，不知是
由於弱势者相和还是有一致反台独的共同点的缘故，在台独示威者的越来越强烈的
口号刺激下，本来敌对的亲共队伍和亲国府队伍竟犬牙交叉地渐渐交织在一起，形
成支持统一和主张台独两个对立的阵营。五星红旗和青天白日旗交相辉映，聚成一
幅难得一见的新“国共合作”的政治奇观。当然，这次台独示威者占上风是得力於
游行组织者的努力。并不能说明在美国华人中台独力量大於统一力量，但是，在民
族主义的感召下，亲台人士和亲共人士混在一起反台独，是一个发人深醒的场面。
与台独新生代对话
记者饶有兴趣地特地采访了一位在台独队伍中，表现特别积极的领呼口号者
。
我请问他何以如此狂热支持台独，他说，“我是台湾出生的本省人，现在美
国读书，中国大陆这么穷，又专制，我们为什么要统一？我为什么要做中国人？”
我又问：“今天你在这里说我不是中国人，但是如果你回到一个周围都是白
人的环境中，他们把你看成中国人时，你会不会加以否认和辩解？”
他说：“大多数情况下我不否认。”
我问：“为什么？”
他答道：“他们多数人弄不清中国和台湾的分别。”
我又问：“你们今天打的台湾国旗是怎么来的？”
他答：“这是有个朋友设计的，今天第一次打出来。”
我问：“这面旗周围虽有绿色，但白底中间一轮红色八瓣菊，远看很象日本
国旗，你说呢？”
他答：“这面旗是有点象日本国旗，我们并不是人人都满意。”
我又问：“有人说台独运动比较亲日，这是真的吗？”
他答：“我们父母一代人确实认为日本人治理台湾时比国民党清廉。他们对
日本较有好感。”
我说：“如果中国几年後民主化了，经济也发展了，你愿意做中国人吗？”
他说：“如果能这样，做中国人也可以，但中国这么大，能民主和富强吗？
”
我说：“好吧，我们有信心把中国大陆改造成民主的、、富有的社会，那时
，欢迎你们回归中国大家庭。”
这位天真活跃的青年人说：“好，一言为定。”
第二天，李登辉举行答谢酒会，我在酒会上与胡志强不期而遇，胡认出了我
，紧握我的手说，“加油干！加油干！”我对胡说：“现在中共是对台湾安全的最
大威胁，国府只有全力支持中国大陆走向民主才能最终解除危险状态。现在大陆民
主运动几近孤军奋斗的状况是不正常的。胡志强说：“让我们共同奋斗，共同奋斗
。”我走出会场，不由深思，是啊，应该共同努力，但如何奋斗呢？！
一个中国还是两个中国
在李登辉欧林讲座的会场外马路上我遇到一个抱着一堆五星红旗的大陆留学
生匆匆迎面而来，我正欲让道，他突然拦住我的去路大声喝道，“你是承认一个中
国还是两个中国？”我稍显迟疑，未及回答，他已迅速递上一面旗子说道，“如果
你承认只有一个中国，就跟我去游行反对李登辉。”我说，“我是支持李登辉访美
的。”这位朋友闻声色变，骂道：“那你就是赞成两个中国的卖国贼。”吼毕怒气
冲冲，扬长而去……
当时，我想，虽然这位亲共同学的态度有不敢恭维之处，但必须承认他向我
提出的问题却是严肃而实在的：“你究竟是承认一个中国还是两个中国？”我以为
每一个关心中国前途的人都应该认真思考和明确回答这个无法规避的问题。
记得一九七二年尼克松访问中国大陆时，与周恩来在“中美联合公报”的起
草上撞上了一个难於逾越的暗礁。这就是，双方无法找到共同认可的文字来定位台
湾和大陆的国家关系。因为任何外交辞令都无法抹煞海峡两岸存在着两个互不隶属
的独立的政治实体这一事实，而对此，当时无论大陆还是台湾当局，出於政治考虑
都不愿公开承认。正当尼克松周恩来两人为此绞尽脑汁，苦无良策，“上海公报”
眼看就要泡汤时，基辛格建议在“公报”中写上：“台湾海峡两岸的中国人都承认
只有一个中国”一句，周恩来闻之大喜，称赞“基辛格不愧是一个博士”，於是，
“上海公报”得以拍板出笼，尼克松的大陆行终於改变了东西半球的政治格局。这
个公报从此就成了美国历届政府奉行的所谓“一个中国”政策的法律依据。虽然基
辛格博士的这句话打开了中美关系上的一个难结，但他却给海峡两岸的关系套上了
一个难以解开的死扣。因为从表面上看来“台湾海峡两岸的中国人都承认只有“一
个中国”这句话只是客观地叙述了当时的一种政治现实，但实际上却是用某种准国
际公约的法定方式确认了一个实际上并不存在的神话，这就是：世界上只有一个中
国。这个神话之所以会被当事国和国际社会所接受，只是它与其说巧妙，不如说狡
诈地回避了所谓“一个中国”的实质涵意究竟指“谁”这个关键问题。
什么是国家，国家是有主权、土地和人民组成的的团体，无论从何种意义上
来分析，台湾和大陆都拥有全部而完整的国家特征，现在的情况是，这两个互不隶
属的国家都叫做中国，这本来不是什么问题，因为他们分别使用不同的国号，并不
至引起称谓上的混淆，正如世界上曾经同时有两个德国和两个越南和两个朝鲜一样
，如果双方都能够理智客观冷静的承认历史造成的事实後果，那么，两个中国的同
时存在，对双方均不会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两个中国完全可以在国际社会中平
等相处，和平竞赛，互相尊重和互通有无，如果双方的人民和政府有统一的意愿，
在条件成熟的时候，通过和平协商也可以走向统一，但是问题就出在“一个中国”
这一个错误的政策上，你既然把“一个中国”当作不可动摇的原则，那么，其中一
方只好把另一方看成是非法政权或地方政权，必欲“解放”、“攻击”、“平定”
、“消灭”直到合并成一个事实上的一个国家为止。
现在的政治态势是，无论从面积、人口、整体国力和国际影响力来看都是大
陆为强，台湾为弱，在这种情况下，中共方面当然会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强烈的
主张一个中国的原则，这是可以理解的一种政治谋略，中共认定了这一点，所以四
十年来不惜一切代价采用一切手段企图迫使国际社会接受他们的“一个中国”的原
则，其中隐藏着的霸权心态和凶狠杀机，不言自明，因为只要“一个中国”的原则
得到公认，那么中共无论何时何地用何种方式来并吞台湾都是顺理顺章的统一国土
的正当行动，他人无法干涉，但是对於台湾来说，在明明存在着独立的国家形态的
情况下，也人云亦云的承认什么“一个中国”的原则，这实在是一种政治自杀。
“一个中国”实际上是悬在台湾中华民国头上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从某
些意义上分析“一个中国”也是滋养台独与引发战争的温床。
他成功了
在驱车回纽约的途中，我突然发现汽油快耗尽了，但两边都是荒山野地，除
了硬着头皮向前开以外别无它法，还好谢天谢地，当油标的指针划到零时，我终於
发现路边有一个小小的加油站，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热情的为我加油，他看出我是
个中国人，居然对我说：“你知道吗？台湾的李登辉总统到绮色佳来了。”我不禁
愕然，突然想起李登辉总统在康乃尔讲的那句话：“我们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中
华民国在台湾存在这个事实。”看来他的目的是达到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