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一位政治犯难友


(北京)郭奈仁


      现在，北京市第二监狱里仍然关押着上百名政治犯。除了任畹町等国际知名
的政治犯外，还有许多不为人们所知但同样值得人们尊敬的政治犯。这里面大多数
人是所谓的“暴徒”，既包括富於正义感的热血青年，也包括年过花甲的老年人。
他们多被判处很长的刑期，有的还是无期徒刑。他们需要得到国际公正舆论更进一
步的关注。此外，这里还关押着几位因为要求为“六四”平反而被判刑的地下刊物
的编辑。他们们是：韩罡，二十八岁，《起跑线》主编，一九八九年七月被捕，判
刑十二年；陈宴彬，二十九岁，《铁流》主编，一九九零年九月被捕，判刑十五年
。张亚菲，二十八岁，《铁流》编辑，一九九零年九月被捕，判刑十一年；尚子文
，三十五岁，《钟声》编辑，一九九一年四月被捕，判刑六年；孙立勇，三十三岁
，《钟声》主编。一九九一年五月被捕，判刑七年。本文只能向读者介绍孙立勇一
人，因为笔者与他有过直接的交往。
      孙立勇生於一九六一年六月，在上高中时就常常去西单“民主墙”看大字报
，深受民主思想的熏陶。他高中毕业後考上公安学校，以後在北京市公安局东城分
局工作七年，被捕前是北辰实业集团的人保干部。身为公安人保干部而因从事民主
运动被判刑，此前还是很少见的。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1992)中刑字第389号刑事判
决书称：
      一、被告孙立勇於一九九零年年初，纠集被告人尚子文、李爱民策谋进行反
革命宣传活动。一九九零年三月间，孙立勇、尚子文在本市海淀区塔院小区冬园四
号楼七零六号，将孙立勇撰写的为反革命暴乱份子鸣冤叫屈、煽动群众“在清明节
为他们祈祷，为他们默哀”的反革命文章《清明祭》刻板印刷了百余份。後被告人
孙立勇、尚子文、李爱民将反革命文章分别寄给七十余个机关、团体协会等单位。
被告人金橙将反革命文章《清明祭》拿到办公室供他人传看。
      二、一九九零年五月间，被告人孙立勇、尚子文在孙的住处(海淀塔院小区晴
冬园四号楼七零六号)，将孙立勇、李爱民撰写的反动文章拼凑後，由李爱民刻写，
孙立勇、尚子文印制成反革命刊物《民主中国》一百余份，该刊物《发刊词》诽谤
国家“独裁”，煽动推翻国家政权。被告人孙立勇、尚子文、李爱民将《民主中国
》小册子投寄七十多个机关、团体、院校等单位及个人。
      三、一九九零年七月间，被告人孙立勇、尚子文在本市海淀区塔院小区晴冬
园四号楼七零六号，撰写并印刷了《致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的公开信》的反革命
传单，对人民解放军执行国家法令，进行诬蔑，并将该传单投寄给十余个单位。
      四、一九九一年一月间，被告人孙立勇、尚子文经策谋，在本市海淀区塔院
小区晴冬园四号楼七零六号印刷了反革命刊物《钟声》一百余份。《钟声》发刊词
诬蔑国家制度，煽动社会动乱和反革命暴乱活动，被告人孙立勇指使被告人金橙为
《钟声》设计了刊头图案，後被告人孙立勇、尚子文在本市宣武区、崇文区、西城
区、石景山区的十余处散发该反动刊物。被告人金橙还将《钟声》拿到办公室供他
人传看。
      五、一九九一年三月间被告人孙立勇撰写了旨在推翻政权的题为《呼吁书》
的反革命传单，煽动社会动乱，被告人孙立勇复印二百余份，与尚子文将该传单投
寄给数十个单位，并在本市东城区赵堂子胡同、朝阳区吉市口等处散发、张贴。
      被告人尚子文、李爱民、金橙先後被查获归案，被告人孙立勇於一九九一年
九月一日到公安机关投案自首。

      法院判决如下：
      孙立勇有期徒刑七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尚子文有期徒刑六年，剥夺政治
权利二年；李爱民有期徒刑三年，剥夺政治权利一年；金橙有期徒刑一年零六个月
，剥夺政治权利一年。
      孙立勇在谈到自首的动机时说：“一九九一年四月下旬，我的朋友们先後被
捕，经过思考，我选择了‘投案’方式要求人民法院予以公正裁决。当时激励我投
案的精神力量不仅来源於我所从事的事业的正义性、还……的目标……(此处有些字
不清)曼德拉的一句名言：‘打开监狱的大门，我是志愿者！’我之所以选择五月一
日这天投案，因为它具有特殊的历史纪念意义。”
      孙立勇把监狱当做大学，仅用一年多时间就通过了自学高考法律专科的全部
考试课程。他说：“我学习法律的目的即是为未来出狱後更好地参加战斗打下良好
的基础。中国的民主化必将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中实现，而民主的最高保障就是法治
。当然了，这是从长期目标来讲的，从近期目标来说，再有三年整我就要出狱了，
尽管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浑不讲理的政府，但迫於国际压力和内部统治的需要，他们
还会以‘法律’的名义与我们讲话办事的，这样一来对我们本身的素质就提出了更
高的要求，只有懂法、精通法律，才能更好地进行民主的组织与活动，才能更好地
保护自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现在，他正在进一步攻读法律本科课程。

      孙立勇在狱中写了一份七万字的《致江泽民书》。其中，他揭露了北京市第
二监狱弄虚做假的一系列做法。他写到：
      “‘实事求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就拿北京二监的情况来说吧，本来
监狱设立图书馆是件好事，一来可以提高服刑人员的文化素质，为其出狱後就业谋
生创造有利条件，二来可以活跃服刑人员的业余生活，稳定监区秩序。但前几天去
图书室打算借几本书看，刚进去就被叫了出来，我感到莫名其妙，经询问才知道，
图书室的图书一律不外借，不仅服刑人员不能借，政府干部也不能借，图书室是专
供参观使用的。听後我的後背顿时冒出一股寒气。世界已经进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
了，二监领导为什么还要搞这种雕虫小技来欺骗参观者，欺骗社会，欺骗国际舆论
呢？难道二监领导不明白这种自欺欺人的做法是错误的吗？几千本图书静静地躺在
漂亮的书架上专供‘参观’之用，我只好望书兴叹了。江泽民总书记，您说他们这
样做对吗？符合实事求是的精神吗？图书馆的情况如此，‘假菜谱儿’的事就更让
人不可思议了。
      “北京二监搞‘假菜谱儿’可谓臭名昭著，引起了广大服刑人员的强烈不满
。一九九四年二月份，传闻国际‘红十字会’要来二监参观考察，监狱做了大量的
准备工作，一个星期内让所有犯人洗了两个热水澡(我自九三年调到饿监後第一次去
浴室洗热水澡)，剃头、擦玻璃、打扫筒道卫生，每人‘发’一个新床单(说是发，
实际上是强买强卖，床单款由小卖部从服刑人员帐上硬性扣除了)，这些都是可以理
解的，起码从客观上促进了服刑人员环境卫生条件的改善，但问题出在‘假菜谱儿
’上。由於每天早晨服刑人员多要出操跑步经过食堂门口，因此食堂门口悬挂的两
块黑板上所写明的菜谱儿就特别引人注目。当服刑人员看到黑板上写满了‘油饼、
糖包、花卷、鱼香肉丝、宫爆肉丁、炖鸡块、炖鱼块’等美味佳肴，而真正吃到嘴
里的仍是‘白菜游泳、窝头、馒头’等往日的饭菜，顿时激起了强烈的愤慨，纷纷
谴责狱方的欺骗行为，最後食堂只好把‘假菜谱儿’摘下来面朝墙，等参观者来了
再往上挂，参观者走後赶紧再摘下来，以缓和服刑人员的不满情绪。这就是二监存
在的真实情况。我认为，中国的监狱一贯被称做教育人、改造人的地方，如果监狱
的干部都不能做到实事求是，那又怎么能教育服刑人员实事求是呢？”
      孙立勇在《致江泽民书》中建议：
      第一：撤销对“六四”“反革命暴乱”的错误定性，正式宣布为“六四”民
运平反。
      第二：公布“六四”伤亡者名单，对其本人或家属赔礼道歉并给予经济的补
偿。
      第三：释放因参与“六四”民运而被捕入狱的所有人员，撤销各种罪名指控
，赔礼道歉并赔偿经济损失。
      第四：释放所有因“言论”、“出版”、“结社”、“信仰”等原因在押的
政治犯，赔礼道歉并赔偿经济损失。
      第五：撤销八九年对“六四”民运人士发出的所有通缉令，允许并欢迎流亡
海外的被通缉者回到自己的祖国，并保证其安全。
      第六：欢迎所有海外学子回国报效祖国，并保证其来去自由。
      第七：撤销对涉及“六四”民运而受到党纪处理人员的错误决定，为其恢复
名誉并赔礼道歉。
      第八：全国人大成立专门委员会，彻底调查并公布“六四”前後的一系列镇
压活动的内幕。
      孙立勇呼吁江泽民“拿出共产党人的良知和勇气，正确评价和对待持不同政
见者，依照法律的规定，给持不同政见者留出生存空间，建立与持不同政见者的对
话渠道，释放所有政治犯，取消反革命罪名，实现全民和解，携起手来共同为中国
奔向二十一世纪打下良好的政治、经济基础。”
      孙立勇在这里表现出充分的政治善意，但是得到的却是报复。他於一九九四
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上交了《致江泽民书》，从十二月二十七日起就被停止了放风，
致使他的浮肿和神经性头疼病越发加重。孙立勇父母最近不得不向各界发出呼吁：

      我们是孙立勇的父母。孙立勇，男，北京人，现年三十三岁。孙立勇“因对
平息一九八九年北京反革命暴乱不满”，“为反革命份子鸣冤叫屈”，“为反革命
暴乱平反”等，因犯“反革命宣传煽动罪”(市中院、高院裁决书语)，於一九九一
年九月十三日被北京市公安局逮捕。於一九九二年五月二十一日被北京市中级人民
法院判有期徒刑七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孙立勇对“中法”的判决不服，上诉“
高法”，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於一九九二年七月十日驳回上诉，维持原判。现孙立
勇在北京市第二监狱十一队服刑。现已服刑四年。
      孙立勇在北京市公安局七处羁押期间(一九九一年十月九日)被两名刑事犯无
故击伤头部、眼部，受当时医疗条件所限，便留下了偏头痛的痼疾。此後，一直以
“止痛片”维持。一九九二年八月，孙立勇被送往北京市第一监狱後，经医生诊断
为“神经性头痛”。一九九三年九月又转入北京市第二监狱後，偏头痛病越来越严
重，并且患了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发作时行走都较困难，血压高达160/100。在此
期间一直用监狱诊所所开的处方，家里购药後，每月送一次。在几年的时间里，孙
立勇已服用了近百盒的“正天丸”，“镇脑宁”、“速克痛”等药，但疗效并不明
显，脸部已出现了浮肿，病情呈日益严重的趋势。尤其是近半年病魔折磨着他的身
躯，每天都以“止痛片”为伴，严重影响着他的身心健康和正常的生活与学习。
      作为孙立勇的父母，我们心急如焚。现在我们且不去追究“市局七处”对孙
立勇被打伤一事应负的渎职责任，但就孙立勇在近四年的监狱生活中，从未得到有
效的健康检查与疾病的治疗，深表忧虑。作为孙立勇的家长，此刻只有一个愿望：
治好他的疾病。这是考虑到孙立勇还年轻，还有很长的人生之路要走，还可以为国
家、为社会做一些有益的工作。
      鉴於监狱的医疗条件，设施、设备、经费有限这一事实及孙立勇的病情，根
据我国“监狱、劳改管教工作的细则”第二章第四节“保外就医，监外执行”第十
八条“(二)患严重慢性疾病，长期医疗无效”；根据司法部，最高人民检查院，公
安部(1990)247号“罪犯保外就医执行办法通知”附件《罪犯保外就医疾病伤残范围
》“三”高血压病，“八”多发性神经炎，依据法律精神，我们要求对孙立勇实行
保外就医，从而尽快彻底治疗孙立勇的各种痼疾，同时这也是我们党和政府人道主
义精神的基本体现。
      作为孙立勇的家长，在此我们也深深感谢“一监”、“二监”的领导同志，
大队、中队的有关领导对孙立勇的帮助、关心，为他创造了一些有利条件，如从一
九九四年春节到一九九四年十二月二十七日，“一监”领导、中队干部出於人道主
义考虑，让孙立勇下楼每天放风一小时，这对孙立勇身体的恢复是非常有益的，但
不知为何，一九九四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又停止了孙立勇的放风时间至今。为了使孙
立勇的身体尽快恢复，在未批准保外就医前，要求再次给予孙立勇的放风时间，为
他虚弱的身体得以康复创造一个较好的环境。
      综上情况和要求，请您在百忙中给予研究，并期待这您的答复。


       此致

祝工作顺利，万事如意

             孙立勇的父亲 孙兴仁
                     母亲 户学玲
             一九九五年四月二十八日

      尽管孙立勇的肉体和精神都受到严酷的折磨，但他对中国民主的光明前途充
满信心。下面是“六四”四周年时他在狱中写的一首诗：

民主的中国

四年的悲哀
四年的愤怒
四年的抗争
四年的呐喊
所有的牺牲
为的只是一个目标——民主的中国

启开记忆的大门
带血的画面接踵而来
长安街上枪林弹雨
木樨地桥头的血肉长城
天安门广场的飞机坦克
中华大地的红色恐怖
人民
伟大的中国人民
再一次经受了血的洗礼
昂贵的代价
换来了民族的觉醒
残酷的现实
教育了善良的人民
世上没有救世主
民主的大厦
只有靠人民自己去筑造


多少代期望
多少代梦想
多少代探索
多少代追求
所有的努力
为的只是一个目标——民主的中国

抚今追昔
多少民族精英
为探求中国的民主之路
洒热血，抛头颅
鞠躬尽瘁，死而後已
当历史老人把一个衰败的民族，
托负给共产党人的时候
专制者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残酷斗争，无情打击
反右文革，陷害忠良
民主自由的大同理想
被诬为资产阶级自由化
专制独裁披上了合法的外衣
指鹿为马，强奸民意
是非颠倒，黑白混淆
民主的中国成了泡影
……

伟大领袖曾论
人民，只有人民
才是创造历史的真正动力
我要说
民主不是天上的馅饼
只有斗争，才能真正获得
等待意味着死亡
麻木与死又有何异
起来吧
我的同胞
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子孙後代
只要大家不屈不挠
民主的中国必将来临
相信自己吧
别犹豫
丢掉幻想吧
不妥协
民主之路无捷径

四年的总结
四年的苦难
四年的煎熬
四年的磨炼
为的只是一个目标——民主的中国。

      我们相信，有千千万万孙立勇这样优秀的中华儿女，实现民主的中国的目标
将不会太远。在“六四”六周年即将来临之际，我们呼吁海内外炎黄子孙向孙立勇
这样的中国政治犯表现出更大的关心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