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10月号-历史见证 仲仁简介 仲仁文章检索

 
乔冠华与乔宗淮.................仲仁
 
 


乔冠华与乔宗淮


仲仁


      最近看完章含之著《我与乔冠华》,很有触动,书中除章本人长达一百五十
二页的“纯情文字”(冯亦代语),还包含了乔冠华临终前身世自述(录音整理),冯
亦代、徐迟、杜修贤等人的回忆文章,每篇都各具特色,给人以不同测方的启示。


人生自古谁无死

      一九八三年九月二十二日,乔冠华走完他整整七十年的人生之路。据章回忆
,那天天气特别晴朗,乔冠华突然异常清醒(回光返照),说了三个“好”,但在喝
了六、七口章含之喂他的蛋白水之後,他无声无息、和和平平地突然停止,闭上双
眼像突然睡着了,只是没有呼吸!
      乔冠华是继毛泽东、周恩来等开国元勋人物之後,地位处於部长级(前中共外
交部长)位置唯一的对二、三代人极有影响力的风云人物,试想一下,仅自二十年前
,一九七五年四届人大之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各部部长排一排,有谁可与乔冠华在
人们心中的威望相比?一九七一年中共代表团重返联合国的历史瞬间,已深深摄入
了亿万中国人的心中,乔本人的外交风度及他特有的仰天大笑(他於七一年十一月五
日笑答外国记者感觉如何的照片曾获国际新闻摄影奖)。
      真可谓是“明断自天启,大略驾群才”。
      中国人是个讲“感性认识”的民族,俗语“眼见为实”。乔冠华尽管从四十
年代起就发表了很多国际政论文章,五十、六十年代活跃於中共外交界,但其人生
顶峰时期主要集於七十年代初那几年。当时的中国除样板戏无多少电影可看,中国
代表团在联合国活动的新闻记录片,无形中占了相当的位置,乔冠华在联大的发言
,在记录片中常常是整段“真声直播”,令人不仅看到他的风度,又可听到他发言
潇洒的声音。记得那年月我正在上高中,同学之间不时有人学乔冠华讲话的样子,
微晃着脑子谴责“美帝、苏修”等所谓国际敌对势力,我们都很佩服乔,为之感到
谁想损害我国的独立主权“连半个指头也不行”的气概。
      轰轰烈烈的一生终有休止符,乔冠华终於还是走了。他生前代表中国政府说
了很多话,他为自己的“错误”申诉了很多话,但在他生命的尾声,当习仲勋受中
共中央委托来看望,问他有什么话要说?乔只是回答:“谢谢你来看我。”然後侧
过头来对章含之说:“不说了,什么都不用说了。”如此凄凉,真是“人世几回伤
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牧童遥指杏花村

      章含之在回忆文章中,用大量的篇幅描写了她去为乔冠华扫墓以及她去乔的
故乡盐城的情形,不禁令我想起杜牧的《清明》: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

      中国社会的二极分化,不仅体现在经济上,我想更主要的是体现在“人性”
上。
      章含之在乔出生的东乔庄走访,许多当地老人和中年以上的妇女走出家门对
她说:“家来了好啊,三奶奶(乔冠华在家男孩中排第三),家坐坐吧!”章说一股
暖流穿透全身,半个世纪之後,家乡的人民一直盼着乔冠华回家。如此纯朴的人性
和京城内人与人之间残酷的争斗,不是中国最大的二极分化吗?
      周恩来说:“外交无小事。”看完章等人的回忆录,我自己加了一句:“政
治无小节。”原在中南海担任专职为毛泽东、周恩来摄影记者杜修贤,在回忆文章
中写道:“但是一个无防人之心的人,最终却被人害了。”具体害乔冠华的是何许
人也,书中没有直接点名,但很明显地表达了对华国锋和王海容(“通天人物”)的
不满。章含之在书中列了很多中共上层人事间围绕着乔冠华斗争的惨烈事实,令人
怀疑起一个基本的问题:人在世上走一回到底为了什么?
      乔冠华在回答为何解放那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回去看看时说,从一九四九年
起,除了几次生大病,被迫休息,他这三十多年从没有休过一天假。我想到前文化
部长王蒙卸任後讲的一段话:“我勤劳,我也理应轻松,这里有人生的真谛。在充
实的人生中能够适度地轻松,这是学问,这是胸襟,这是艺术,这是谋略,这也是
信心和气度。”
      看来王蒙比乔冠华幸运一些,二位部长一个被打成右派,一个险些被打成右
派,前者因祸得福,从此知道了在有限的生命中应适度地enjoy life(享受人生),
後者忙了一辈子,积劳成疾,终因肺癌夺去了生命。乔的死体现了中国社会的“政
治无小节”,一个人在其它方面犯点错误都好解决,可说是生活小节问题。但在政
治上跌倒,那就决不是小节问题,常会被众人“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多
少人是一跤跌倒,十几年爬不起来,甚至後半生就此断送。复杂的政治因素会渗透
到人生活的每个细胞中。
      乔冠华可算典型之一,章含之痛定思痛,回忆文章中充满了带有感情色彩的
极端语言,几度大彻大悟,纯情的文笔令人难忘!
      

长江後浪推前浪

      章含之在其通篇的回忆中,没有提及乔冠华的儿子乔宗淮一个字,她仅写了
几句一带而过:“我和冠华的结合虽然还有阻力,但那已主要是他子女的反对……
一直到九月底他的孩子不经与他商量就把家里搬空的新闻纷纷扬扬几乎传遍京城”
……
      此文不想去重复当年的“花边新闻”,但笔者注意到,一九八三年乔冠华去
世,同年,乔宗淮以交换学者身份到香港中文大学进修。一年期满後被留在新华社
香港分社工作,任副秘书长。一九八五年当选为中共中央候补委员。一九八七年被
提升为香港分社副社长,主管外事工作。
      仅一位交换学者在短短几年内升为中共副部级干部,开始令人不太明白其内
因。看了许家屯《香港回忆录》方知,乔宗淮是胡耀邦、万里派到香港的“眼线”
人物。一九八三年乔冠华以七十年“古来稀”之龄走了,而这年乔宗淮以三十九岁
(他一九四四年出生)“正当年”之年继承父业来了。
      乔宗淮在许家屯领导下工作的那几年,得到甚多磨炼,许在“回忆录”中对
新华社的上下同仁都有他个人正反二面的评价,唯独对乔宗淮没有只字褒贬,仅就
事论事,涉及到乔就一带而过,令人回味。一九九二年一月乔宗淮出任中国驻芬兰
大使,想当年毛泽东曾说,乔冠华知道的事情太多,不能出国当大使。如今儿子知
道的事也不少,但终於圆了父亲未竟的事业之一。乔冠华生前没到过芬兰,但他在
四十年代二战期间以乔木的笔名,发表的《历史的报复》和《从西线到东线》,对
芬兰及芬兰战争做了极为深入的探讨,甚至给芬兰的地理形势和交通系统绘制了一
幅细图。半个世纪以後,儿子不用再看父亲绘制的细图并亲身领略了这北欧千湖之
国的北极之光。

物换星移几度秋

      八十年代初,有一天我在北京“天桥剧场”听音乐会,剧场休息时,我猛然
看见乔冠华一人站在休息室内,脸上带着其特有的微笑。那是他闲居之年,故当时
没有“前呼後拥”,一个人静静回味着他所喜爱的音乐。乔冠华生前爱听贝多芬、
萧邦等人的作品,认为是人生一大享受。到了九十年代初,乔宗淮来到芬兰,确曾
要“打开局面,展开工作”。他要求使馆人员应走出去,与芬兰社会和人民多接触
,使馆同仁认为他很开明。乔本人这样说也这样做,身为大使,除了官方活动,非
官方的芬兰朋友邀请,他也应邀前往,席间他夫人彭燕燕还不时在钢琴上演奏一段
中国民歌。一九九二年春节,使馆组织留学生“春节联欢会”,乔宗淮以新官上任
之新姿对留学生发表讲话,对年轻的後生们给予了不少鼓励,导致联欢会的气氛也
非常轻松愉快,据一位老留学生说,九二年这次春节联欢会是“空前绝後”。在联
欢中间,留学生们让乔宗淮出节目,乔说没准备,保证九三年春节补上。之後乔还
召集了几位在芬兰学音乐的留学生,征求使馆是应该买一部电子琴而换下那台几乎
没法弹的破钢琴等。
      到了一九九三年春节,後生们受前一年联欢会所激发起的情绪,准备好了更
多的节目,期待着使馆新电子琴的到来及乔大使的节目,哪知一到现场,非但不见
新电子琴,就连以前那架破钢琴也不知被藏到何处?乔宗淮更不见人影,联欢会被
取消,大家吃完饭便匆匆离去。
      乔宗淮不愧是乔冠华之儿,继承父辈事业又吸取父辈教训,他绝不会再因乔
氏家人身上的“诗人气质”或“艺术家细胞”而使自己在政治上跌跤。
      乔宗淮在芬兰又停留了一年半,便转任驻北朝鲜大使,从“後方”被调往“
前线”,在政治上,他成功地向前迈了一步。如今乔宗淮已过了“知天命”之年,
乔冠华如还活着,也应是八十二高龄;“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在
此文结束之前,我仅想预祝乔大使多多保重,在和金正日等人“激烈”的政治较量
中,不要忘了enjoy life,不单在政治上要吸取前辈的教训,在身体健康问题上更
要注意接受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所经常忽略人生之本的失误的教训,尽可能地使
人之有限的生命艺术更完美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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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仲仁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03年2月1日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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