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良知献身於书生论政
——访杨力宇教授
亚 衣
杨力宇,美国西东大学教授,亚洲学系主任,著名传记作家和政论家。著有孙中
山、蒋介石、蒋经国、李登辉等传记,自八十年代至今,发表政论近千篇。日前在
欢迎香港《争鸣》杂志总编辑温辉先生的酒会上,杨教授高兴地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
大陆出生 台湾成长
亚:在现居美国的华裔学者中,您是有比较大的影响力的一位。我想请您向我们的
读者介绍一下自己的学术经历。
杨:我出生於南京,一九四九年随家人来到台湾,在台湾上中学小学,一九五八年
从台湾大学毕业以後到美国来念书。一九七零年在斯坦福大学得到博士学位以後,
就在旧金山州立大学、温索普州立学院教书,担任过亚洲系主任。现在在新泽西州
西东大学亚洲系当教授,担任系主任,这是我第五次被选为系主任了。我可以说是
大陆出生,台湾成长,在美国受的教育。
在台大读书时,我受一个人的影响最大,就是胡适,他办了个《自由中国》的杂
志,这是鼓吹自由民主的刊物。总编辑是雷震,後来他因为言论而下狱,另外还有
一位殷海光教授,也是自由派的大师。我对他们都很敬佩。我和同学们也办了一个
刊物,叫《台大思潮》,鼓吹西方的自由民主。就是说我在台大的时候就开始研究
这些问题。毕业前,我也在《祖国》月刊上写过文章。五十年代中期,在台湾还不
大能够谈论自由民主的问题,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很关注中国的民主化的问题。
亚:您现在的研究重点是什么?
杨:我的兴趣比较广泛,从事中西文化的比较研究,两岸政治发展和台湾民主化进
程中的问题研究,最近五、六年来重点研究两岸关系。除了学术论文外,我主要在
报刊上撰写政治评论性的文章。在学校里我教现代历史,开设两岸关系的专题研究
课程,以前还开过两岸民主化的专题。
亚:西东大学亚洲系设有那些专业?学生们对亚洲问题或中国问题是否感兴趣?
杨:我们系里的课程主要是日本和中国的历史,现代社会和现代政治。我们学校的
本科生基本上没有大陆和台湾来的学生,研究所的学生,中国学生占五分之一。大
部分大陆和台湾来的学生对这些课程还是感兴趣的。
会见邓小平
亚:作为一个关心中国大陆和台湾政治发展的学者,您在八十年代曾经会见过邓小
平。对当年会见的情况,您是否愿意作一个回忆?
杨:八十年代初期大陆开放,我得以回国探亲。那时我已经开始研究两岸关系,而
当时在台湾,两岸关系还是一个不能探讨的问题,台湾的敌我意识,反共意识还是
很强的。一九八三年三月,我和朱永德教授、丘宏达教授、高英茂教授在旧金山举
办了一个“中国统一之展望”的学术讨论会,探讨两岸交流问题,第一次邀请海峡
两岸的学者共同参加,大陆学者赵全胜、吴嘉静参加了会议。因为这在海内外都是
第一次,所以非常敏感,讨论会引起了很大的注意。讨论会结束後,中国社会科学
院邀请我们到大陆去进行学术交流。六月中我到达北京,与社科院的美国研究所等
单位作了交流,当时他们还没有成立台湾研究所。在要离开北京的前两天,社科院
院长马洪到我的宾馆来告诉我,邓小平有意会见我。
亚:会见是中共当局主动提出来的?
杨:是的。我想原因很简单,因为我写了不少关於两岸关系的文章,三月份又开了
这样一个会议,但在会见前我也不知道要谈什么问题。六月二十六日在人民大会堂
邓小平会见了我,从下午四点钟开始谈了两个多小时,当时有亚:尚昆等人作陪,
亚:主要谈些什么?
杨:邓小平显然有话要讲,希望我传到台湾去。坐下来以後,他不讲,等我讲,我
也等他讲,有点尴尬。後来他请我讲,我就不客气,一下讲了四十分钟。我全面地
讲了我个人对两岸关系的看法,对台湾的看法。特别批评了中共的两点对台政策,
第一是坚持对台湾绝不放弃使用武力;第二是在国际上孤立台湾,把台湾从国际组
织中排除出去。我特别提到亚洲开发银行的事情,一个月前中共外交部表示要排斥
和取代台湾在亚洲开发银行的席位,而这是台湾在国际的政府性组织中的最後一个
席位。我坦率地这样的对台政策不可能推动台湾与大陆交流,“三通”,不可能达
到统一的目标。当时邓小平听到我的话很意外,也许他没有想到这样尖锐,但是我
看他的态度很好,听得进去。在我说话的过程中间他只问过我一两个问题,并没有
表示不高兴。我停下以後,他问我讲完没有,我说讲完了,他就开始讲。
他针对我的第一个批评说,在不放弃使用武力上,没有让步的可能,如果中共放
弃使用武力,中国永远不可能统一。对我的第二个批评,他倒是做了一个非常积极
的回应,说台湾可以留在亚洲开发银行,但是要在一个中国的原则之下,台湾不能
用“中华民国”的名义,要用“中国台湾”或“中国台北”的名义。讲完这个以後
,邓小平就把整个对台湾的政策作了一个阐述,这就是有名的“邓六点”。他谈到
了将来台湾可以保持现有社会结构,可以保持军队,可以维持对外的经济关系等等
,实际上就是後来正式提出的“一国两制”的最早构想。他还邀请丘宏达教授访问
,并表示将会见丘教授。我对邓小平在亚洲开发银行上面的态度表示欣赏,对其他
内容没有作什么回应,相反我心中有数,台湾方面是不会接受的。
会见结束後,我与在场的社科院副院长赵复三仔细核对了各自的记录,发现没有
重大的差异。後来我到了香港,中共新华社人士竭力反对发表邓会见的内容,而我
的一些朋友则认为邓小平讲话不会算数。我担心中共关於亚洲开发银行的承诺会发
生变化,所以就在《七十年代》杂志上发表了与邓讲话的内容,发表以後中共方面
也没有表示否定。
亚:邓小平在会见时有没有说谈话内容不可以发表?您公开发表谈话内容的目的又是
什么?
杨:没有说不可以发表。我当时认为邓小平在亚洲开发银行上的态度是两岸关系的
一个重大突破,我把谈话内容发表的目的是希望把这一突破在事实上确定下来。我
也曾通过不同的渠道将会见的内容告诉了台湾方面。但後来不幸的是,这么好的一
个东西,台湾却不能接受。那个时候台湾还是坚持“汉贼不两立”的僵化态度,认
为不能和中共同处在一个国际组织中,所以就抵制了亚洲开发银行,错失了这么好
的一个机会。台湾对亚洲开发银行抵制了五年,一直到一九八八年,在李登辉先生
推行“务实外交”後,才重返亚洲开发银行,一九八九年还派财政部长郭婉容到北
京出席“亚行”的年会。
亚:根据您的长期研究和同邓小平的实际接触,您认为对邓小平可以作一个什么样
的历史评价。
杨:邓小平这个人对中国的贡献是使大陆改革开放了,造成了整个中国面貌的改变
,对这一点谁都没有话讲。对邓小平推动中国改革,所有客观公正的学者都会肯定
。他的拨乱反正,取消阶级斗争都是很了不起的。在经济改革上,他超越了历史和
个人的局限性,在中共历史上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他。但邓有时代的局限性,而且他
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我想邓小平在历史上有三点会受到挑战,第一是没有从经济
改革到达政治改革,实际上八十年代中期大陆经济好转时正是走向政治改革的好时
机,如果邓小平能够从经济开放走向政治改革,他在历史上就是一位巨人。第二,
他知道毛泽东的所有罪恶,但是到了晚年,邓小平的做法与毛没有什么区别,包括
“垂帘听政”,一人专政,没有吸取毛的教训。第三就是六四镇压。邓小平对六四
绝对要负全面的责任。如亚:尚坤後来所说的,“如果没有小平同志,六四这一关
我们冲不过去”。从《邓小平文选》看,邓对六四也没有任何作检讨的余地。记得
一九八九年五月我曾经在香港发表文章,提出中共政府对当时的学生运动可能采取
的策略。上策是对话谈判;中策是断水断电,迫使学生撤退;下策是用催泪弹。可
是最後中共用的却是真刀真枪,是下下策,在我看来这不可原谅。邓小平现在年纪
太大,已经不可能再对六四作反省,但是邓的下一代恐怕会有不同的看法,从邓楠
在美国的讲话可以看出,她说六四是一个大悲剧。
亚:许多人喜欢把邓小平与蒋经国相比,您觉得这里究竟有多少可比之处?
杨:有可以比的地方。两个人都是搞改革的,不同的是蒋经国从经济改革走向政治
改革,邓小平从经济改革走向政治镇压。在民主化方面,我承认蒋经国先生是後知
後觉,在去世前一两年才开放党禁、报禁,但是至少还是“觉”了。我写过蒋经国
的传记,这後两年的後知後觉改变了他的历史。而邓小平在民主政治上是不知不觉
,邓小平这个人还是毛泽东一代的人,没有民主观念,虽然去过法国,但是没有接
触到法国民主政治。政治改革是一个挡不住的潮流,邓小平的悲剧恰恰是他要去挡
这个潮流。
从“一国两席”到“一国两岸”
亚:在我的印象中,您不仅作学术研究,还是一位具体政治模式的设计者,比如您
曾经就中国大陆和台湾在国际社会中的地位提出过“一国两席”模式的构想。
杨:“一国两席”的构想,是我根据亚洲开发银行的模式提出的。最早它是从“一
国两队”这个名词演变过来的。所谓“一国两队”这个名词也是我创立的,是从奥
运会上的模式引申出来的。奥运会的模式也是邓小平的让步,以往中共对台湾的所
有体育组织统统排斥,邓小平上台後在一九八零年奥运会上让台湾体育代表团以“
中华台北”的名义参加。我就称之为“一国两队”。一九八四年我写一篇长文“从
‘一国两队’到‘一国两席’”,提出“一国两席”模式。所谓“一国”,那就是
承认只有一个中国。所谓“两席”,就是说大陆和台湾在国际组织中拥有两个席位
,在许多国际经济、科技组织中都可以采取这样的做法,包括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
世界银行。当时我提出“一国两席”时,被很多人骂,中共骂我是“两个中国”,
“一中一台”,台湾方面有人骂我是帮助中共统战。其实我的“一国两席”帮了台
湾的大忙,帮助它突破了在国际上的孤立地位。现在台湾方面的许多领袖都很支持
“一国两席”,基本上是在采用“一国两席”的模式,例如亚太经互会议,关贸总
协定,基本上都是“一国两席”的模式。
亚:这个“一国两席”的模式是否可以延伸到对待在联合国中的席位上呢?
杨:不能。“一国两席”是指在国际的经济、技术组织中处理两岸地位关系的方式
,但是联合国不一样,它是一个政治组织。在现阶段,台湾进不了联合国,至多作
为一个观察员。
亚:现在您又提出“一国两岸”的模式的设计,请您介绍这一新设计的涵义。
杨:“一国两岸”就是指“一个中国,两岸对等”。此一模式的具体主张如下包括
:第一, 两岸应肯定中国只有一个,在现阶段, 对“一个中国”的定义, 双方维
持各自的解释。第二,在现阶段两岸尚未统一, 但双方应在对等基础上,相互尊重
, 发展全面交流, 追求统一的目标。第三,双方应在“一个中国”的原则下,和
平解决两岸的争端, 并终止两岸的敌对状态。 在此基础上, 台湾不追求台独路线
, 中共不以武力威胁台湾。第四,在“一个中国”原则下, 台湾根据中共已同意
的“亚银模式”及“亚太经合会议模式”,即“一国两席”模式参加国际政府间的
经贸及技术组织,并以观察员的名义参与联合国,满足台湾人民的国际参与感,并
了解联合国的运作。第五,双方应在“一个中国, 两岸对等”的基础上,针对终止
敌对状态、台湾的国际参与、和平解决争端、全面交流(即中共的“三通”)等问题
进行谈判。此种谈判应是“一个中国,两岸对等谈判”。第六,在时机成熟时,双
方领袖在“一个中国,两岸领袖,对等谈判”的基础上举行高峰会议,讨论上述问
题。
亚:您用一个地理概念取代了政治概念,那么您看两岸领导人会不会接受“一国两
岸”的模式?
杨:现在的情况是,“一国两制”台湾不能接受,“分离分治”大陆不能接受,所
以我提出“一国两岸”,“两岸”是一个中性的名词,如您所说是一个地理概念,
两岸容易接受,而“两府”、“两制”是政治名词。学者提出一个名词,政治领导
人不一定会使用这个名词,但是只要在事实上往这个方向走就可以了。“江八条”
很多专家学者没有仔细看,或者没有看懂,实际上“江八点”好几个地方提到对等
,而且过去中共也讲过两岸对等谈判,所以还有可能。我连得谈判模式也提出了,
就是“两岸领袖,两岸代表,对等谈判”。既满足“一国”的要求,也满足了“平
等”的要求,这还是有可能的。当然,学者提出的东西只是供两岸领袖思考,供领
导人参考。
亚:您是不是认为短期内在两岸关系上不会出现突破性的变化?
杨:只要看看“江八点”与“李六条”,就会知道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这里存在
着几个打不开的“死结”。第一,台湾的国际参与问题,李登辉要求两岸平等的国
际参与;第二,台湾的定位问题,台湾决不愿意作大陆的地方政府;第三,使用武
力问题,也没有讨论的余地,江泽民认为没有放弃使用武力的可能性,李登辉要求
中共放弃使用武力作为两岸谈判的先决条件。从两个文件看,突破的可能性绝对没
有。
领袖的觉悟性和新“四项原则”
亚:不少人认为邓小平作为一个强人一旦逝世,对中国政局的冲击会很大;也有人
以为邓後时代已经开始,邓小平究竟何时死去已经不很重要。对此,您的看法如何
?
杨:刚才我跟苏绍智先生也在讨论讲这个问题,他说他也搞不清楚中国现在的权力
走向。许多学者专家、新闻记者的言论,在我看来绝大部分是在推测。中共内部情
况怎么样,没有人知道,但总的来讲,短期内大乱的可能性没有。
在邓小平死後,中国大陆的政治局面会不会有突破性的变化,要看新领导人的在
民主化上的觉悟性。在这里我想起胡耀邦和赵紫阳。一九八五年,我曾经有机会与
胡耀邦谈过。一九八七、八八年,我和赵紫阳谈过两次。我发现胡耀邦在民主自由
上面的觉悟性远比邓小平要高,但是胡耀邦不是一个政治领袖,我也不知道邓小平
怎么会选择他的。在政治思想上,他和邓小平差得很远,邓小平要维持一党专政,
而胡耀邦赞成中国走向全面的民主化。胡耀邦看来没有政治的权术,政治上不成气
候。可是我对胡耀邦很欣赏,比如我们当时谈到所谓的“精神污染”,胡耀邦就认
为这种提法是意识形态上的大倒退。他对民主开放非常赞同,可惜倒台太早,如果
他能够继续作总书记,与赵紫亚:配合,中国现在也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当然这
只是事後的一种愿望。
至於赵紫阳,我对他的印象并不好。在两次谈话中,我发现他在民主思想上比邓
高明一点,有一点民主的观念,也不象邓小平是一个强人。但他基本上是邓小平模
式下的人,要维持一党专政,认为政治上不能开放,跟胡耀邦赞成政治开放不一样
。但是我对赵紫阳的看法在六四事件里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我觉得如果赵紫阳
是一个自私的人,是一个只考虑自己政治利益的人而在当时投票赞成镇压的话,那
么今天中国大陆的天下就是他的,轮不到江泽民了。我认为作为一个中共领袖,在
那种情况下居然能够站出来反对邓小平,这不简单,在中共历史上没有这样的人,
刘少奇、林彪、周恩来都不是,甚至彭德怀在庐山会议上还是检讨了。赵紫阳对自
己所作决定之後果也很清楚,可见他不是考虑个人利益而是为了中国前途,赵紫阳
至少是後知後觉而不是不知不觉。我是美国民主教育基金会的评审委员,我在一九
八九年提名赵紫阳为杰出民主人士,就是根据六四事件中他不顾个人政治权威所作
出的献。
亚:那么,您认为江泽民在中国民主化问题上是否会有胡、赵的拿种觉悟?您对他未
来的前景如何看待?
杨:江泽民现在基本上已经掌握了政权。从最近的几个大的动作可以看出来,前几
年邓小平权威还在,他也不可能有和作为,以往有些人对他的评论,如“弱势领袖
”、“和华国锋没有两样”、“庸才”,我始终不相信这类说法。
在两岸关系上,他提出了新的看法;在对外关系上,他走的很勤。究竟江泽民将
来在民主政治上会占有什么样的位置,是否在将来仍然坚持邓小平的一党专政,不
会有所松动,都很难讲。比如在六四事件上,他在上海虽然与当时的中央态度一致
,但是没有流血,他封了“导报”,抓了人,但基本上是平和的。江泽民对西方的
东西可能还比较了解,比李鹏看得远。他接触很多人,对世界局势和中共内部情势
的掌握可能比李鹏高明。他的地位从八九年以来越来越强,有人说职位不重要,我
认为职位也很重要,江泽民现在占据了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军委主席的职
位对他权威的树立很有用。江泽民深藏不露,作事情比胡耀邦、赵紫阳都要稳重,
这次打击腐化,处理陈希同事件还是按照程序进行的,不象毛泽东文化革命乱来。
这样一方面巩固权力基础,一方面在全国老百性中树立威望,很得民心,包括民运
队伍里的人也赞成,做得很高明。
过去大陆的对台政策,是以邓小平、叶剑英、亚:尚昆三人的讲话为主导的,现
在的“江八点”,已经开始脱离前辈的阴影,这个文件为未来两岸的关系发展奠定
了新的基础。
亚:听说您还对大陆政治提出过新的“四个现代化”和新的“四个坚持”?
杨:我在大陆访问时,跟中共的高层、中层领导人都有过接触。我曾经跟一位中级
领导人说,你们为什么不能把“四个坚持”改为“自由、民主、人权、法制”?他觉
得很有道理。同样的内容我跟一位高层领导谈,他一听哈哈大笑,说我不了解中国
,如果采取我的方法的话,中国就要“天下大乱”。我也跟中共领导人讲,他们提
出的四个现代化实际上是一个经济现代化,我建议他们研究日本的现代化经验。除
了“经济现代化”外,还有“政治现代化”,这是魏京生提出来的,他能够在一九
七八年提出来,很伟大。我提出了“意识形态现代化”和“制度现代化”,不能开
放开到现在在意识形态上还是马克思主义,制度上还是什么党委领导。我跟一个中
共高级干部说了这个新的“四个现代化”,他说听得进去,但现在的情况不容许。
亚:以前邓小平、胡耀邦、赵紫阳都会见过您,现在的中共主要领导人也可以见见
您吧。我想他们跟海外一些有研究的学者保持一种渠道,对他们还是有好处的。
杨:您的问题问得很好,也有不少人跟我这样说过,但是时代不一样了。八十年代
我批评台湾在两岸关系上态度僵化,主张交流,中共领导听得进,有些看法虽然听
不进,比如对四个坚持的批评,对四个现代化的批评,但是胡、赵还是开明的领导
人,他们至少在两岸关系上觉得杨力宇有创见。尤其是胡耀邦,跟我谈得很愉快,
从头到尾,到了可以相互理解的地步。当年的是他们主动邀请我的,现在江泽民怎
么样,我不清楚。
以学者的良知 献身於书生议政
亚:中共领导听不进您的建议,那么,您对台湾官方的政策提出的一些看法、建议
甚至批评,例如还给连战内阁的政绩打分数,台湾领导人是否重视这类意见?
杨:比较重视,这跟大陆的官员不一样。他们看文章,考虑这些意见。我与连战院
长见过多次,谈得来,我们是台大同学。台湾这一代人受过西方民主的教育,懂得
现代民主,连战自己也是学者,知道学者会超然一点,喜欢和学者谈话。一般讲起
来,台湾的大部分政治领袖能够听学者的意见。
亚:这是否可以说,一种政治发展也要看相应的环境是否发育成熟,比如一代政治
领袖的受教育程度,文化素养。
杨:当然。在蒋经国时代,大量在海外留学的台湾学人回国服务,到现在就成了新
一代的领袖。他们跟第一、第二代领袖完全不一样了,他们对民主政治的认识远比
以往的领袖强,这跟大陆的情况就不一样。江泽民等人虽然访问过西方,但是没有
经过西方的民主教育训练。据我所知在中国大陆,留美、欧或留日的回国学人最高
做到副部长级,这个级别还是技术层次,还还没有达到决策层次,这些人怎么发挥
大的作用?
杨:您的文章好多是政治现实性很强的,其中包括许多可操作的内容。您是否认为
书生议政是一个自由知识份子的社会责任之一?是不是一定要从政?当一些好的思想
没有被接受时,您又是怎样对待的?
亚:我是法政学者,应当提供有现实政治作用的研究。我相信,即使在中共干部当
中,经过西方政治教育的人也肯定会接受我的研究,哪怕公开不会赞同我们的意见
,但肯定听得进去。
亚:现在您与大陆学术机构是否还保持联系,对中国大陆的学术和教育状况有什么
评论。
杨:有不少联系,我到很多学校去演讲过,去年夏季还到北京、武汉、广州去过。
大陆在科技上,特别在某些领域里是领先的,这绝对没有话说,当然在商业应用方
面比较差。在学术上,大陆学者的水准参差不齐,在对台湾问题的研究上,大陆学
者差的很远,很多人没到过台湾,对台湾不了解,资料不够。虽然他们研究很努力
,但是在意识形态上受官方的限制太大。比如我们可以批评台湾对大陆的政策,他
们就不能批评大陆官方的对台政策。
中国高级知识份子在政治上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学而优则仕”,另一种是“书
生论政”。我是属於第二种。我的兴趣在於分析政策,议论时政,提出批评,发表
建言。我对中国的前途,特别是两岸的政治民主化及经济发展非常关切。前面提到
的我所创造的各种两岸关系模式,以及新的“四个现代化”,新的“四个坚持”等
等,都无非是出於一种认同中华文化的强烈的意识,和希望早日看见一个民主、繁
荣、统一的中国的理想。也可以说这在尽是一个知识份子的社会责任。我觉得书生
论政比较超然,特别是海外的知识份子,更加能够超然一些。
亚:去年李登辉总统邀请您担任了国府的侨务委员,有了这样的“官职”是否会影
响论政的超然性?
杨:不会。侨务委员不是官,而是一种咨询性质的职务,是一种交流的渠道。我个
人早在美国“落草”无任何政治野心,对现实政治无意介入,对做官更是毫无兴趣
。多年来我一一介书生的地位,本着学者的良知,从事“书生论政”,只是觉得不
能关在象牙塔中从事纯学术的研究罢了。因为中国的前途,时时在我的心中。
亚:来自中国大陆的持不同政见者在海外建立了一些民运组织,对於海外民运的状
况,您有何见教?
杨:在海外华人学者中,我可以算是与大陆来的民运人士接触最多的人之一了。我
跟很多民运人士很熟悉,我对海外民运还是很关心的。有人说民运腐化,不上轨道
,我倒不这么看,民运队伍中人才很多,比如严家其对中国宪政的研究,很有意义
,胡平的文章写得也不错。还有现在你们办的几个刊物,《北京之春》、《中国之
春》、《当代中国研究》、《民主中国》,还是要办下去,我看到在图书馆里,这
些刊物放在架子上不停地有人在看。从长程看,这些工作绝对是有意义的。我知道
从大陆来留学的学生,一报到就来到图书馆看你们的刊物。有人说民运分裂得很厉
害,在我看来本来就是多元化么。我跟朋友们说,对民运人士不要苛求。弗吉尼亚
州立大学汪祖荣教授写了一本《孙中山》,他告诉我孙中山当年在美国的所作所为
与现在的民运人士没有两样,他从纽约募款到芝加哥,再到旧金山,从来没有公布
过帐目,现在的民运人士还公布过帐目呢。当然这可以作笑话讲。我认为民运还是
要坚持,我跟台湾的领导人也说要支持海外民运,虽然现在是低潮。
亚:谢谢您接受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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