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3月号-杂感 丁泽简介 丁泽文章检索

 
放眼东西话猪年.................丁泽
 
 

放眼东西话猪年

丁 泽

 
狗年向猪年的过渡

  中国农历的狗年之後为什么接着就是猪年?这个问题似乎目前还没有哪个考古学
派提出令人满意的解释。不过,从中文里似乎可以窥见个中的一些奥秘。猪与狗在
中文里是难兄难弟,是最下等的动物,是遭鄙视的对象。汉语里“猪狗不如的东西
”当然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人,是最坏、最没有德行的人。猪狗既然这样下贱,在
讲究以谦虚为美德的中国,猪、狗於是一度便被人们方便地拿来表示自谦。从前人
们常用“豚儿”来称呼自己的儿子。“犬子”也是人们对自己儿子自谦的称呼。不
过,“犬子”也可以用来骂人。在《三国演义》里,吴国有人试图用提议联姻来对
蜀国猛将关云长进行统战策反工作。刚直又高傲的关云长一口回绝道:“吾虎女安
肯嫁犬子乎!”
  对猪狗的轻贱似乎是一种世界性的现象。圣经马太福音有一节著名的经文:“不
要把圣物给狗,也不要把你们的珍珠丢在猪前,恐怕他践踏了珍珠,反过来咬你们
。”这是耶稣的话。耶稣为什么突然谈起了狗和猪,而且,放着那么多家养或野生
的动物可以来做比喻,耶稣为什么要单单提到狗和猪?为什么又说不要把珠子扔在
猪前面?这些问题让宗教、民俗、神话学、历史等方面的专家讲起来肯定十分有趣

  中文里有“死狗撮不到墙上去”的说法,意思是扶植无用的人是白费力气。在英
文当中,“死狗”(a dead dog)也是无用之人的意思。“悲惨的生活”在日语里是
“猪一样的生活”,在英语里就是“狗的生活”(a dog's life)。想不到狗竟然这
样远隔重洋结成了如此悲惨的联盟。猪之所以处境悲惨,大约是因为古今中外很多
人、或许可以说是绝大多数人,认为猪蠢头蠢脑,不配有好一些的境遇。中文里有
“对牛弹琴”的成语,日语里有“对猪念佛”的说法,意思跟中文的“对牛弹琴”
基本一样,都是白费力气的意思。西方曾有人提出“应当做一个痛苦的苏格拉底,
还是应当做一个快乐的猪”这样的形而上学问题。现代中国作家钱钟书把这形而上
的问题一拧,变成了他所特有的机智与俏皮:“猪是否能快乐得象人,我们不知道
;但人容易满足得象猪,我们是常见的。”

猪与中国文化

  新的一年属猪而不是属狗,专门细谈一下猪看来就是有点必要的了。查《辞海》
可以知道,“猪”在古时候是特指小猪,成年的猪叫“豕”。“豕”有时候又指野
猪,是一词两用。而在与中国有文字渊源的日本,家猪和野猪是分得清清楚楚的。
十七世纪日本著名诗人芭蕉有一首俳句(即日本特有的只有十七个音节的短诗)以野
猪开头,大意是,强劲的秋风啊,连野猪都一块吹跑了。
  芭蕉的这首俳句之所以在日本广为传诵,恐怕是因为他找到了一个新鲜的表达方
式来表现日本秋天常见的强风,即日语里所谓的Nowaki,汉字写作“野分”。野猪
体重顽健,连粗壮的树木都能拱倒,然而野猪却不敌秋风,瞧这风有多厉害。芭蕉
生前多次外出漫游,这著名的俳句很可能是他在旷野中亲身经历了飞沙走石的强风
,根据体验写出来的。
  亚洲是家猪的起源地之一。中国的家猪也同中国文明一样,拥有上下至少五千年
以上的悠久历史,并且一直同中国人保持着密切的关系。在以量词丰富著称的汉语
当中,狗论“条”,马论“匹”,牛论“头”,鸡兔既然可以同笼,所以也不妨都
论“只”。在家畜家禽当中只有猪荣幸地同人分享量词“口”。旧时过年的时候,
中国人普遍在自家的门上贴对子横批,一些地方还在猪圈的门上贴横批曰:“大耳
元帅”。不知道作为“大耳元帅”的猪曾经统率过何方军马。反正“元帅”总归是
尊称就是了。猪在过年的时候得到尊称,大约还可以得到好一些的食物。可惜,猪
的风光幸福日子总是不长。
  中国的迷信认为,耳朵大表示有福。有出来杀风景的人就说,“猪的耳朵倒是够
大的,可福气又在哪里呢?”中国还有一句至今常用、而且也管用的老话:“人怕
出名猪怕壮”。这一类的话之所以难反驳,不仅是因为猪的下场总是挨刀。一个更
根本的原因应当说是,在中国文化当中,猪与人关系密切,要把猪与人截然分开,
另作道理是难上难。
  爱斯基摩人跟雪关系密切,所以对各种各样的雪都有专门的名称。中国人跟猪关
系密切,用於称呼猪的词汇丰富也是顺理成章的。查《辞海》“豕”部,那真是叫
人大开眼界。

现代中国与猪

  既然中国称呼猪的词汇这么丰富,中国是世界上生猪最多的国家也就是自然而然
的了。据美国出版的一本百科全书说,目前世界上大约有生猪七亿四千万,中国的
猪占世界总猪口的百分之四十。世界猪口第二大国是前苏联,再次是美国。去年,
中国通货膨胀的一个重要指标就是猪肉价格猛升,中国各地政府不得不大张旗鼓地
安排向市场投放库存猪肉以平抑物价。可是,有人居然“吃肉骂娘”,说库存的猪
肉味道太差,没法吃。
  在不久之前的中国农村,养猪的目的首先不是吃肉,而是为了积肥,也就是攒粪
。北京的作家史铁生在他的小说中描写了陕西延安“老区”,也就是中共当年闹革
命的根据地人民对城里人不爱吃“白肉”大惑不解。可见当地人们当时(即六、七十
年代)吃肉机会之稀少。这种情况当时也在全中国相当普遍地存在。这是因为,当时
以及以前的中国并不富裕,农家养不了多少猪。猪当然不是可以随便杀的。就算是
杀了,没有电冰箱,鲜猪肉也不能长时间存放。薰肉、腌肉很多地方的人又不习惯
做。再说,杀了猪,往往对农家来说是一大损失。因为在化肥还没有大行其道的时
代,猪就是中国农家活的肥料工厂。
  当年下过乡的中国“知识青年”,现在相聚一起,仍然可能谈起当年在乡下最脏
最累的活儿就是“起猪圈”。铁锹插进稀软的粪、土混合物当中,很难往外拔。在
拔锹或向猪圈外头扬的时候,不小心会失去平衡栽倒在粪坑里。不用说,“知识青
年”抱怨“起猪圈”的脏和累,显然是没有改造好,思想还没有真正贴近工农的证
据。“庄稼一支花,全靠粪当家”、“种地不上粪,等於瞎胡混”。可以说,这些
农谚当中的“粪”,主要的成分是猪粪。“知识青年”在“起猪圈”的时候应当有
丰收的喜悦才对。或者,至少应当感到“苦中有乐”。粪中没有黄金屋,但至少粪
中自有千钟粟。再说,中国农民起猪圈起了几千年,苦又向谁诉去?
  在中国大陆实行“人民公社”的年代,重要的生产资料自然是要“一大二公”,
归集体所控制。被农家称作“宝中宝”的猪粪,自然也属於应当交公的物资。在现
在的中国农村,猪粪已经不再是那么激烈争抢的对象了。这一是因为“人民公社”
散伙,二是因为化肥已经大行其道。但是,有关的专家认为,由猪粪改化肥也有很
大的问题。中国农村由於土地所有权没有“到户”,抱着“有今年没明年”心理的
农民不肯费力气用有机肥养地,所以拼命施化肥,管他娘的土地板结不板结。於是
,中国即将或已经面临灾难性的农田生态问题。

西方与猪

  再谈一谈猪在西方、在美国吧。猪属於世界,属於全人类,当然不只是跟中国人
关系密切。这从英语的猪的名目繁多也可以看得出来。swine是猪统称,单数和复数
都是swine pig,在英国指所有的家猪,在美国是指还不够上市份量的小猪。在美国
,够了上市份量的猪叫hog,小猪又叫piglet,没有阉割、以便用来当种猪的公猪叫
boar,下猪崽的母猪是sow。
  猪对中国人来说是宝,对西方人来说也一样是宝。美国著名的《国家地理杂志》
曾经发表过一篇关於猪的长篇特写,历数猪给人的各种好处。例如,猪皮可以制作
上好的皮革。因为猪毛的毛孔是穿透猪皮的,所以,猪皮革的透气性特别好。另外
,活的猪皮还可以用於抢救严重烧伤者,猪皮贴在烧伤处,可以阻止人的体液流失
。猪的内\简{脏}与人的十分相似,是医学研究的好材料。另外,猪还是难得喜欢主
动吃酒的动物,可以用来研究酒瘾以及酒精中毒。猪的嗅觉灵敏,有人就训练猪来
找埋藏在地下的块根,省却了很多掘地的麻烦,於是,又有治安或军事部门训练猪
来探测毒品或地雷等等。
  但是,在这讲究political correctness政治正确性,即讲究政治敏感、不得罪人
的时代,这样谈猪的用途显然有几分得罪人的危险。《国家地理杂志》那篇谈猪的
文章只能发表在十几年前,现在再发怕是会有点麻烦。因为只从手段的角度谈猪,
显然是忽视了猪的天赋动物权利。相比而言,前面提到的那本美国百科全书是近几
年才出版的,所以对猪描述也是具有不可否认的政治正确性:“猪是最聪明的家养
动物之一。一些人认为猪脏,然而,猪比大多数家畜都爱干净。在热天,猪为了图
凉快而要在泥里打滚。”

猪的智慧

  美国有一个号称会员四十万的“争取人道对待动物同志会”(People for the Et
hical Treatment of Animals,简称PETA)。该“同志会”反对虐待或屠杀任何动物
,对美国的企业进行监督检查,并号召其成员购买那些不用动物做生产原料、或不
用动物进行实验的厂家的产品。“同志会”出版的一本印刷精美的年历,上面全是
获得救助的动物照片,并配有令人感动的解说词。在获救的一头猪的照片下面有这
样的一段话:
  “猪的智商比狗还高,友善而好乐。尽管猪为了凉快而要在泥里打滚,猪实际上
非常爱干净,而且它们常常煞费苦心地力图保持它们睡觉、进食、起居的地方干干
净净。”
  “同志会”当然不是骗人,也不是开玩笑。“同志会”年历上对猪的智商、行为
的描述是基於严密又严格的科学,而且有成吨的动物行为学、心理学的文献作证,
这里因篇幅所限当然不便引述。不过,有位参观过华盛顿附近一个农场的中国人亲
眼目睹了猪所表现出来的惊人的智慧。这位参观者看到,这美国农场喂猪用的不是
中国农村常见的猪食槽子,而是一个竖立的长筒。筒的下端往上跷,上面盖着一个
铁盖。猪要吃食,就用鼻子掀开铁盖,再把头伸进去吃。吃完了,缩回头,铁盖自
然下落,把猪食盖住,这样,飞鸟就偷吃不到精美的猪食。使这位来自中国的参观
者很受教育的是,一只想吃食的後到的猪看到另一只猪已经占据了进食口,正埋头
在铁盖下猛吃时,便双脚猛踏铁盖,使正在吃食的猪无法继续吃下去,不得不缩回
头来。这边的猪缩回头,另一边的猪就抓紧时机把自己的头伸进进食口。这份聪明
劲,简直一点也不亚於人。
  但是,有谁若是以为猪的聪明智慧只是可怜地争吃争喝,属於最低级的自私自利
而已,那可是要犯大错误。世界著名的大通讯社路透社不久前为得克萨斯州的一头
猪去世发了一篇报道。这头名叫Jeffrey Jerome,去世时体重一千一百一十磅的猪
享有盛名。一九八八年,得克萨斯州议会的一名议员为Jeffrey Jecrome提出一项法
案,要求可以合法地在休斯顿市内养猪。法案未能获得通过,Jeffrey Jerome於是
被迫寄居於休斯顿市以西二百英里的一个农场,最後在一次暴风雨中遭雷电不幸身
亡。Jeffrey Jerome的母亲是“游泳好手”,在一九八四年曾奋不顾身地跳到水中
救了一个小男孩的性命。如此聪明、能干、无私的猪,怎么能不令人肃然起敬!
  把猪鄙视了几千年的西方,在过去几十年里终於开始对猪起了几分尊敬之心。在
中国,猪是否也会有、也应当有受到尊敬的一天?说不定有国粹主义者看到这里要
忍不住说,“尊敬猪不合中国国情,是全盘西化,可笑到家。”这样的国粹主义者
恐怕最好要三思而言。有越来越多的考古学证据表明,华夏文化的图腾“龙”,其
形象很多是从猪演变而来的。所以,可以相当有把握地说,尊敬猪才最合中国国情
,才是发扬光大传统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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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丁泽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03年1月29日1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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