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个寻常的角度看中国的经济改革
陆文禾
在分析中国经济形势的时候，我们其实可以用一个寻常的角度来看。
凡做过生意或正在做生意乃至准备做生意的人都明了最多要经历六个关口。第一
是集资，第二是觅才，第三是购材，第四是设计，第五是生产，第六是推销。有些
行业只注重生产，而有些行业只注重推销。但一个产品从开始到结束既然要经过若
干公司的手，总要过这六关。对于一个国家来讲，经济发展快慢的一个非常重要的
标志是这六个关口是否通畅。
第一关是金融市场，第二关是人才市场，第三关是原材料市场，第四关、第五关
是技术队伍、是管理，第六关是商品市场。倘若不通畅，就要创造条件使它通畅。
因为无论哪一个关口不通畅，这个国家的经济不仅不容易赢得世界市场上的竞争，
也难以持久。
我曾将以上的想法与马悲鸣讲过。他说可以将这篇文章定名为财、才、材三个字
。
西方的集资是通过银行股票市场、保险公司、年金基金等媒介来进行的。银行贷
款给各大小公司要以可行性计划为基础。刚开始的公司很难找到钱。因为十家小公
司总有九家熬不过第一年。对于新开发公司，银行贷款是很慎重的。有利的借，风
险小的借，无利、少利的不借，风险大的不借。银行虽然有看走了眼的，大体上却
差不到哪里去，可以称之为钱尽其用。银行和股市等起的作用人们叫融资，即将分
散小股又不急用的资金合并起来用到大项目上去。倘若眼光看得准就赚钱，否则就
赔钱。从整体来讲，美国金融市场中各公司的私有性保证了美国人的钱投资到利润
高的行业与公司中去，而从利润低的行业与公司中抽出资本。这样美国人的钱大体
是用到了刀口上。因此美国的投资决定实际上是由市场做出的。虽然总有误用的、
浪费的，但误用和浪费的比例不太大，这就是金融市场的重要性。股市的情况也类
似。成千上万的美国人在股票市场中炒股，风闻是有大利的公司行情看涨，否则下
跌，看涨的公司有真好的，也有假货骗子之流的，但总体而言大多数看涨的公司果
然是经济收益高的公司。因为要骗几千个炒股的不那么容易，一骗到底更难，资金
总量又总是有限的，所以钱往往从股价低收益低的公司流到股价高收益高的公司。
与美国相比，中国的金融市场可以说还远远没有完善。因为中国的股市只让少数
公司上市，游资无处宣泄，投机大于投资，而急需资金的公司又得不到允许上市集
资，所以中国目下的股票市场并没有象西方股市那样，在宏观上调节全国资金，任
其流到刀口企业和刀口行业中。中国银行的贷款大多数情况下是乱弹琴，多不从经
济效益而做出贷款的决定。开始还有投资，后来只够补贴。国营企业入不敷出陪钱
时便找银行贷款。这样，闲散的游资只能养了一帮吃饭不干活的，而没有被用到刀
口上去。至于保险公司的集资、年金基金的集资，中华人民共和国八字还未有一撇
。
钱没有用到刀口上，内生的因素不起作用，经济却发展了起来，这是得力于外力
。港台资金和外国资金这种外生的因素对现状对短期诚然有大的影响，长期来看如
果没有内生的投资的合理，总有枯竭之时的。对于中国这样一个大国来讲，外来因
素是很难持久主导经济的。我们在分析中国经济的时候可以论断金融改革尚未开始
。而金融改革如不进行，则经济发展难以持久，因为外资不可能源源不断(目下的台
港已差不多完全将资金投入大陆了，已没有很多的余地)，而国家又这么大，来多少
吃多少总是不够的。只有金融市场转起来，资金才能最大限度的利用，才能开始良
性循环。不过这又牵涉到银行私有的关键。朱熔基想绕过银行私有，只想银行商业
化。一方面，银行不私有商业化的目的就达不到，另一方面，是现有的党务系统不
听调配，银行系统的人用人家的钱不心疼，为什么要为国家去得罪那些来借款的亏
损的国营企业呢？陪钱又不是陪自己的。
股市倘若开放，共产党便无法收拾。因为一旦股市完全放开，有潜力的公司马上
上市，可以筹到一大笔资金，三下五除二便将那些无潜力的公司打垮了。所以没有
潜力的公司处于两难的地位。不上市是坐着等死，上市的话则是早死快死，因为没
有潜力的公司一上市，本公司的职工带头抛股，股价节节下跌，轻而易举便让哪一
家用低价全部买进了。所以中国共产党和邓小平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放开股市。江泽
民就问过，如果国营企业股价跌到零怎么办，可见他还多少知道一些常识。这个问
题最好回答：我陆文禾花一分钱便把你的公司变成我的了。
以上讲的一大堆都是关于第一关的事。后面要讲的没有几句，一下讲完了便完。
自一九七九年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共产党在六个关口中开放了两个关口。一是人才
市场(第二关)。现在的人员流动虽然不如美国那样随便，基本上是放开了。另一是
商品市场。差不多所有的推销都放开了，发流通财的人多是这一放开的后果。第四
、第五关即设计与生产，共产党自己没有干，基本上是拱手交给台湾和香港。人才
市场和商品市场不流通的弊病比较其它的四个关口更易为人们所理解，也容易达到
共识，实现起来也容易一些，这或许是这二关在过去十几年中顺利通过的原因。
值得再说几句的是第三关，即原材料市场。中国地大物博但人口众多。按物以稀
为贵的原则，中国人是工资应该低些，原材料价格应该高些。现在中国人的工资固
然低，原材料价格却也低。与国际市场脱钩固然是原因之一，但不见得是主因。
中国的原材料价格人为偏低也是为了救国营企业的命。倘若国营企业均以市场价
格购买原材料，国营企业就全得垮台。
有人可能会说，共产党还干得不错，六关起码放了两关，又借了别人两关，只有
两关没有放，已经不错了。这样慢慢搞下去，那两关会自解也未可知。我们已经看
到，这两关哪一关一开便不可收拾。而且整个经济是一个整体，原材料价格扭曲与
集资的畸形使过去十几年至今的中国经济处于一个非稳定的平衡之中，一旦那二关
放开，以前盈利的一下子不盈利了，倒了，以前十几年的肥皂泡便破了，以前绝大
部分所干的都成了白干、瞎忙。
以上是从一个寻常的角度来看过去十五年的中国经济改革。与本人的兴趣有关，
与本人的专业无关。因为美国人的经济理论是从美国的角度出发，并不在意中国怎
么样，所以直接可用于中国的几乎谈不上。有许多人喜欢谈经济改革，但若谈得深
了却不见得详细析察。这种态度本身不老实也不严肃。但是在号称人才济济的中国
留学生中，这种态度和倾向居然占着多数，则是很可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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