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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大革命论...................解龙
 
 

文化大革命论

解 龙


【原书注】这篇文章的写作日期:一九八零年十一月(在当时的“北京竞选运动”中
)。当时曾在清华大学等处予以张贴,因为内容过于激进,很快就被官方撕毁。许多
有关竞选运动的文献,都没有收入这篇文章。

 
一、文化大革命的日历

  现在,谈论“文革”的人很多,观点也不尽一致。但有一个共同点:他们多自甘
作为满身创伤的受害者,怀着“共产党走资派式的还乡团的义愤”,从事着“事后
聪明的谴责”。所以,也就很自然的,他们不约而同地把“文革的结束”,定于毛
泽东的死亡及其宫廷的分裂(一部分毛的党羽枪杀了毛的侄子毛远新,并逮捕了毛的
遗孀江青)。这种以宫廷政变来划分历史阶段的做法,是极不严肃的流氓行为。
  我们认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并非延续到毛泽东死亡,它实际上结束于一
九六九年。它的特征,就是被毛泽东煽动(甚至得到鼓励)起来“踢开党委闹革命”
的人民,又被毛泽东背信弃义地镇压下去(甚至淹没在血泊之中),毛泽东及其党羽
称此为“实现革命的大联合”。广大学生,以“接受教育”的名义被流放到穷乡僻
壤,受到非人的折磨,毛泽东及其党羽称此为“上山下乡”。被人民革命(“造党委
的反”)冲毁了的党的机器,再次建立起来,严厉清算参加造反的人民,毛泽东及其
党羽称此为“清理阶级队伍”。毛的这种出尔反尔,与邓小平在去年(指一九七九年
——编者)的“西单民主墙运动”中先是利用魏京生等人起来打民意牌,后来翻脸不
认人的行径,如出一辙;有识之士盖称之曰:“过河拆桥”。
  “工宣队”的赤膊、“军宣队”的胶蹄,占领学校的阴影,就是文革的落幕。
  毛泽东给工宣队的那颗芒果,就是无产阶级的文化大革命(区别于共产党寡头的文
化大革命)的死刑判决书。
  “九大”的开幕和林彪“无限忠于”、“要准备打仗”之类的声嘶力竭,乃是为
文革的“无产阶级理想”开的一场追悼会!
  那么,什么是“文革大革命的无产阶级理想”?
  ——一、打倒特权阶级、消除官僚压迫;
  ——二、在经济领域的无产阶级革命(消灭人剥削人的资本主义现象)完成之后,
实现上层建筑的革命,消灭政治上的人压迫人。
  ——三、创立一个“让群众自己管理自己、自己教育自己、自己解放自己”的真
正的新社会。
  这样的理想是否可以操作,是一回事;但毕竟它提供给文革以极其巨大的动力。

  要知道,当八百万学生一九六六年八月,云集天安门广场接受毛泽东的检阅时,
他们不是来向共产党的领袖致敬的,而是来感谢毛泽东,把他们从共产党工作组的
迫害下解放了出来。要不是毛泽东《我的一张大字报》,这些学生将重蹈一九五七
年右派的覆辙!难怪当时的官僚攻击学生的造反,是“形左实右”,“类似于右派
的向党进攻”。至于,在一九六六年八月——十二月“向党进攻”(它的高潮是“打
倒刘少奇!”)之前的六、七月间,流行的“破四旧”、“痛打死老虎”(迫害已被
打倒的“地富反坏右”等前反共人士)之类,本来就是由共产党的高干子女带头,干
下的虐待狂行为,和后来的“打倒资产阶级司令部”(即“向党进攻”),性质完全
不同。
  当学生们在一九六七年受到毛泽东的愚弄而不明真相时,他们唱起了“抬头望见
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这时,他们的冲动,并不是来自所谓“绝对服从
的个人迷信”,而是在寻求自己心目中的反共英雄。
  而从一九六九年到一九七六年之间所发生的主要社会政治事件,性质就完全变了
。不但不属于上述的“无产阶级理想”,而且与之背道而驰。这七年间的一本血泪
帐,充满了宫廷的阴谋(“批陈整风”、“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和
党棍的倾轧(毛的左右手——坐在他左边的林彪、四人帮和坐在他右边的周恩来、邓
小平——们的勾心斗角)。这些蝇营狗苟,既无文化意义,又无革命价值,怎么能括
入“文化大革命”的范围呢?!
  这些蝇营狗苟,只是在文革遭到毛的镇压、毛的许诺已经完全破产后,在百无聊
赖又不甘寂寞的宫廷中,所上演的一幕幕“动物性闹剧”罢了。它可能拥有积极的
意义,在于加深党的分裂、社会的无政府状态,开创了共产党世界里第一次出现的
神经瘫痪症。它的后遗症也是“视而不见”的:激起了弥漫全国、从此将与共产秩
序伴随终身的怀疑主义思潮。
  没有这样的“文化革命”,就不会有今天的“思想解放”。可惜,今天的人们对
此并无清晰的认识。
  按照我们的理念,“文革大革命”只包括两年的时间:一九六六年八月——一九
六八年八月。一九六八年以后,“文化大革命的主力军——红卫兵小将”本身都被
驱逐干净,这时,再说这场革命“还在继续深入”:要么就是毛泽东式的别有用心
,要么就是说者糊涂,“中了共军的奸计了”。
  而我们所说的严格意义的文化大革命,不同于今日滥用的“文革”一词。它起源
于“造党委的反”的无畏精神,结束于“忠字舞”的奴性表演。
  一九六六年八月开始“煽风点火”,到年底,各级党委垮台,造反运动第一阶段
结束。
  一九六七年,军方介入群众运动,以“支左”名义拉一派、打一派,造成广泛的
流血冲突。
  一九六八年,毛以“最高指示”来挽救共产党的危亡,通过“转移斗争大方向”
,施行“釜底抽薪”,扑灭人民革命。
  一九六九年“九大”以后,党内群僚暂时联合,下压人民革命,外骂“苏修”以
转移视线。
  试比较一下:一九六六年八月——一九六八年八月的“向党进攻”和一九六九年
——一九七六年间的这两个时代,就知道——
  前者激动人心,充满悬念;不论你认为它好它坏,它都是积极向上、紧张亢奋的
;那时,社会激烈运动,消息灵通,实现了共产主义制度下从未有过的新闻自由。
它的口号是:“对无产阶级无密可保!”
  后者则是消沉窒息、迷惘颓唐的。社会表面一律、情绪低落,新闻被严格封锁,
共产党官员一天到晚忙于“搞政治调查”、并不断追查“政治谣言”。
  这是两个流行着完全不同的精神的时代:革命与反革命。
  应该这样说:
  “文化大革命”开始于一九六六年,结束于一九六八年;
  “文化反革命”开始于一九六九年,结束于一九七六年;
  四人帮的垮台,早在一九六八年他们伙同周恩来等人一起镇压造反派(清查“五一
六”运动)的时候,就注定了。
  何需“擦亮眼睛”,就能一眼看破此中分际。

二、文化大革命的动力与象征

  不理解中国事务的人们,往往把文化大革命看作“一场人为的灾难”,同时,把
它的动力看作毛泽东和他的同党。我们说,这种看法是肤浅的。毛泽东和他的同党
,不过是在特定的时刻点燃了导火索而已;至于那个迟早要爆炸的炸药包(它的标签
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它的内容是空前激烈的阶级压迫),却是那些“文革的主要
受害者们”与毛及其同党一起制作的;至于炸药——被压榨的人民的愤怒,则是中
国一百多年来屈辱的国耻和严酷的革命历史,逐渐积累的。
  正如许多其它的历史事件一样,文化大革命的历程和结果,大大出于它的“发动
者”(即“玩火者”)的图谋和预料之外。因为革命的真正动机——人民的普遍情绪
——在革命爆发之前是很难测定其强度的;在革命爆发之后则难于操纵其方向。
  人民的不满针对共产党的“十七年黑线专政”而发。这种情绪由来已久,只是在
等待一个爆发的时机罢了。毛泽东及其同党(“中央文革”)只是利用了这种情绪,
把它引向自己的政治利益所需的方向;但并不是无中生有地制造了这种情绪。因为
如此的创造,实出于人类的能力以外,否则,毛泽东后来也不会败得那么惨。可是
同时,对这十七年的黑线专政,毛本人又具有不可推卸的领袖责任。所以,他和人
民革命之间的蜜月,难以持久。
  一方面,文化革命终于遭到镇压,使人民的不满没有得到渲泄,社会问题无从解
决;同时,由于它“冲击”的人过多,反而积累了新的怨恨、制造了新的问题。
  另方面,文化大革命尽管付出沉重的代价,但它的许诺却又无法兑现,“破而不
立”的结局,使中国社会陷入持续性的、“制度化了的混乱”。
  这两面压力,使中国社会的问题进一步复杂化了。同时,它也使得原先分散的对
立情绪,逐渐集约化,逐渐凝聚为一个完整的认识。几年以后,这个认识终于在天
安门广场化为愤怒的吼声:
  “秦皇的时代一去不返了!”
  毛泽东作为共产党的独裁者,这时早已撕下了“人民保护神”的假面具;所以,
对他的“个人崇拜”也就烟消云散了。
  如果我们具有深入一层的勇气和智力,一点寻根究底的意志和弄清真相的求知,
就不难发现:除了人民群众的愤怒,外部世界的压力,也是文化大革命一个重要动
力。
  文化大革命也如中国现代史上一连串的革命一样,是中国社会竭尽全力适应外部
世界压力的表现。正是这种压力,迫使中国进行巨大的内部调整。过于激烈的调整
,就被称为“革命”。文化革命前夕,中国已经处在空前的国际孤立中。这种孤立
开始于一九五零年的朝鲜战争,到一九六二年的中印边界冲突达到高潮,一九六九
年的中苏边境战争则使它得以完成。然而,在孤立主义的帷幕后,隐藏着另一种接
近世界的愿望!所以,文化大革命实际上并不是一个单独的革命,而是“漫长的中
国革命的新阶段”。而且可以肯定,它决不是中国革命的“最后阶段”。我们充满
痛苦的革命隧道,到目前为止,还是看不到终点的光亮。
  文化大革命的象征是什么?
  ——不是红卫兵。因为他们主要是“毛主席”的没有独立意识的应声虫。“其兴
也倏,其亡也忽”——正是其命运的写照。他们的兴亡是操在他人手中的水月镜花
。当他们的独立意识刚刚开始萌芽之际,他们的脖子就被无情地扭断;因为自由与
独立注定不属于他们的范畴,他们注定只是黑夜里的萤火虫。
  ——不是造反派。作为群众的无意识冲动的杰出代表,造反派当然推动了历史的
前进;但是他们并无真正的组织、纲领、行动方向,更无哲学、艺术、精神方向。
除非,在下一个决战的回合中,构成造反派基础的那种“被压迫力量”——受命于
一种新的哲学、鼓舞于一种新的艺术,规范于一个新的组织、并为一个新纲领而战
:只有如此,旧的造反派才能肩负新的天命,成为历史的象征。
   ——不是毛泽东。因为不是别人,正是他本人,把“文化大革命的熊熊烈火”扑
灭在人民的血泊之中。如此看来,他的“发动”实在是一个“始料不及的失算”,
是出于国王与人民之间常见的那种“历史的误会”;甚至,是命运对这位不可一世
的“老造反派”,开下的一个毁灭性玩笑:“自尔得之,自尔失之,又何怨乎!”
所以,一九六九年——一九七六年间他力图重挽颓势的一切努力,均以失败而告终
。野心和怯懦的反向,撕裂了他。
  ——不是各种各样的“受害者”。因为他们太不纯粹;只有在“被政治风暴清除
掉的垃圾、渣滓”的意义上,才可能在一起构成一个整体。他们的受害也不是出于
殉难(主动的进取和牺牲),而是由于迫不得已的告免无效。因此,这种苦难无法开
出新一轮的生命之花。而能不能开出新的生命之花,正是“殉难”与“受害”的区
别所在。
  ——不是“广大人民群众”。因为这样的东西并不存在,随风摇摆的“群众”在
毛的股掌中,已经堕落为一个中性的傀儡,一个政治上的小太监。
  既然如此,那么,“文化大革命的象征”又是什么呢?
  我们说,是一种近乎麻木的顽强,姑名之曰“仙人掌精神”。
  仙人掌生长的地方,是哪里?
  是荒漠。
  是废墟。
  是那一切东西,都必须低于毛泽东的地方。
  文化大革命象一座巨大的粉碎机。它把中国大陆的一切存在(无论其为“物质”或
“精神”),都包举到自身以内,粉碎之——迫使他们“低于毛”。那时,是没有一
处世外桃源可供任何一人“遗世独立”,逃此劫难的。
  “粉碎一切”所造就的,除了废墟和荒漠外,还能是什么呢?!所幸的是,生命
并没有停止:看啊!在废墟和荒漠中,生命除了表现为一股虽死犹生的“仙人掌精
神”外,还能表现为其它什么呢?!
  无于伦比的仙人掌精神!
  这是一种专为沙漠生活的严酷考验,而诞生的新精神!
  它坚韧不拔。它百折不挠。
  它热爱沙漠风暴,甚于喜爱田园风光。
  它之爱斗争、爱苦难、甚于爱和睦、爱幸福!
  一片广袤无垠的沙漠——天空是沙漠般的铅色,地土是沙漠般的死寂。这就是我
们的祖国,立体的沙漠!窒息时间的四度沙漠!唯一与它为伍的,就是我们的仙人
掌精神!我们唯一剥夺不掉的财富——自然的本能与生生不息的肉体!
  这就是文化大革命的活生生的象征。浑身带刺的仙人掌——正是“文革”留下最
重要的历史遗产;未来的中国统治者,不论他的背景如何,都将为此头痛之至。

三、文化大革命的性质和预后

  文化大革命的性质是:“国王”(毛泽东)与人民的暂时联盟,以反对公共敌人—
—“贵族”(按当时术语,叫做“党内资产阶级”、“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当然,由于一九一一年——一九六五年之间中国已经经历了绵延不断的革命,所
以,这里的“国王”、“贵族”只能是一种隐喻。他们都因为“理论(为人民服务)
脱离实际(作官当老爷)”的致命点,而只能是一些没有名分、昙花一现的暴发户。

  文化大革命,也和历史上各种“国王——人民的联盟”一样,有其自我运动的“
三部曲”:
  一、人民强烈不满并经常反抗贵族的横行霸道;
  二、国王利用人民的不满来打击贵族,同盟形成;
  三、贵族收敛了凶焰,人民运动逐渐具有独立的倾向,国王开始担忧人民的力量
,于是联合残存的贵族镇压了人民运动。
  如果没有人民的不满与反抗作前提,国王又怎么能利用人民呢?所以,现在邓小
平的御用文人,一味强调“毛泽东发动了文革”;这种说法,其实是害怕承认自己
“十七年的罪孽”。
  一、如果人民没有受到压迫(造反派的口号“十七年的苦弟兄,联合起来!”后来
被重新修好的伪国王、伪贵族,打成“反动口号”,很能说明它的人民性),他们便
不会怨恨贵族;
  二、人民如果不怨恨贵族,国王再想利用他们来攻击政敌也没有机会;
  三、国王于贵族的共同利益更多,因此,镇压人民便成为不可避免的选择。
  使文化大革命具有历史意义的,不是“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的继续革命”的运动
幌子,不是毛泽东为人民的苦难所留下的鳄鱼的眼泪;而是它在历史上第一次动摇
了共产主义贵族们的铁腕统治。要知道,这在他们的苏联老大哥那里都是没有先例
的。它的价值不在于它的自我意识,不在于它那些自命不凡的权术、口号;而在于
,使中国最终脱离了苏联的政治控制。尽管在思想体系和政治制度上,中国的独立
还只在“言”的层次、没有在“行”的层次完成。
  尽管,中国的独立倾向在文化大革命结束时,还是羞羞答答、半遮半掩的(不敢公
开扬弃外来的“主义”),但“逆转”已经开始,涡流无法终止。
  从此,外来的模式作为中国人精神上的梦魇,已经原形毕露、破碎不堪了!
  从此,布尔什维克在中国大地上的残渣余孽,只能处于逐渐沉沦的守势,他们冰
泮瓦解消融毁灭的结局,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文化大革命的熊熊烈火”,是实指而不是象征。它向前一个世纪的传统和偶像
宣战,并从物质上予以铲除。
  正因为这样,自一九六九年文化大革命被毛泽东亲手镇压下去之后,中国生活的
全面倒退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这种革命失败后的倒退现象,不是“文革”所特有的。一九六九年以后弥漫在中
国大地上的种种虚伪、消沉、堕落,是一切失败了的革命都经历过的;而正是这些
而不是革命高潮,才构成了众口一词的“文革的消极因素”。
  相比之下,文化大革命却有两点积极贡献:
  一、它使共产主义的神话动摇并最终破产了。只有经历过五零——六零年代的“
党组织”无微不至的压迫人们,才能体会到“共产主义的奴役”是多么可怕,才能
体会到文化大革命带来的解放,是多么珍贵。
  二、它点燃了社会底层的“新野蛮主义的燎原大火”。这种上下乱窜的野火,跳
跃在新一代中国居民的身心中,成了他们的第二本能。它蔑视秩序、仇恨理性;因
为在它看来,理性只是伪装的谎言,秩序是骗术的集大成。
  不错,这两个“积极贡献”本身并无建设性。它使“文革成了一个不能生育的荡
妇”。这位荡妇以其破坏的纵欲,威胁正常的生活。但是,请允许我们有限度地赞
扬这位荡妇吧——因为,正是她,撕毁了一种血腥宗教的伪善棉纱:“共产主义”

  共产主义的宗教,为了自己的特权而剥夺多少人的生存;为了少数人的车库而撕
毁人民的茅屋;为了少数人的游泳池而封闭了许多公园;为了“人民大会堂的宴席
”而活活饿死了几千万人民!与如此“壮丽的共产主义”相比,“文革”这位荡妇
,倒体现了圣女般的纯真!
  只是由于文化大革命并没有彻底打倒共产主义,所以,在它之后必有一个漫长的
混乱时期。从此,一九四九——一九六六年间被强力掩盖着的社会分裂表面化了,
并将长期左右中国的命运。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早在“文革”前一百多年间(一八五零年——一九四九年),
中国就一直滚荡在社会分裂的泥潭中。“文革”不过是撕开了完好的表皮,把“里
面”的烂疮暴露了出来。功乎罪乎,评说自然因人而异。
  毕竟从此,共产主义“为大多数人谋福利”的棉纱飘然坠落,露出了赤裸裸的权
力至上的骷髅!
  与此同时,反传统、反文化、反对一切规矩的野蛮主义兴起了!
  它把逝去的文明成果,化为当下的取暖燃料。
  在中国历史上,同样熊熊烈火衬托出同样“残暴而野蛮的行径”,只有兼并六国
的秦始皇、结束南北朝的隋文帝,曾经干过。秦皇焚儒书,隋文烧谶纬——也是为
了“统一思想、巩固政权”;但由于他们的残暴野蛮,正好发作在历史文化的巨大
转型期,也就在不期然中,恰逢其会。整合春秋战国南北朝,成为汉唐气象的始作
俑者。
  这“三重变奏”,难道只是“一个巧合”吗?!
  难道,我们没有理由希望——“一个在新的基础上、以新的形式出现的汉唐帝国
”,从文化大革命的熊熊烈火所造就的一片灰烬中,英勇崛起吗?
  所谓在新的基础上,也就是在技术文明和国际环境的基础上;
  所谓以新的形式,也就是以宪政的而非王朝的形式。
  当然,这还得需要两个“汉唐式的前提”:
  一、一次类似于秦末的人民大起义,以便结束矫枉过正的绝对专制;
  二、刘邦或李世民式的开明君主,他们懂得予民生息。所以,无论汉、唐,都是
以老子的自然主义为指导思想的。
  这启发我们,是一种新哲学诞生的时候了。或是,老哲学的变相复活。
  以新的精神为先导,以新的方法为工具——创见一个适应新的国际背景的新国家
:这就是我们对于文化大革命的回答!
  而今天,能够透过历史的阴霾,而看到阴霾后高耸的山峦的人们,并不超过一位
数字。
  
四、如何消解文化大革命的副作用

  前面,我们说文化大革命的积极一直,也说它消极一面;但文化大革命的时候,
毕竟过去十二年(一九六八年——一九八零年)了。现在,我们需要考虑如何谴责文
革,消解文革了。
  文化大革命加剧了中国一百年来的“野蛮化趋势”,它把毛泽东的神话推向了顶
峰又弃入了谷底。毛泽东的神话扮演了粉碎机的角色,当它粉碎了一切价值后,自
身也被无形的力量所粉碎:
  不是毛泽东粉碎了中国,而是中国粉碎了毛泽东;
  不是中国粉碎了毛泽东,而是一种更高的力量把毛和逝去的中国一起粉碎!
  我们称这种更高的力量为“天意”。或者,用一个经验化的词汇,叫做“中国对
外部世界的反应”。
  这种反应,并没有随着文革的结束和毛的死亡而消失。今天,中国仿佛一个躺在
手术台上的病人,由于手术没有完成而无法下地,更无从恢复正常生活。所以,一
个合理的建议是:尽快结束中国的手术,恢复中国的正常。
  为此,中国实在需要一场——“在形式上反对文化革命的新型文化大革命”!
  不如此,就弥合不了中国流血不止的伤口。我们把这场结束文革的革命,叫做“
中国的自新运动”。只有通过自新的磨炼,中国才能达到民族的再生。
  在自新运动的前半期,百年来的野蛮化倾向,将有进一步的发展。甚至,将使迄
今为止的革命阶段都黯然失色。它的极致,很可能让中国历史上的一切过火行动,
都变得平淡无奇。仿佛,不把旧世界的最后毒素都发散干净,就不能获得身心的宁
静。
  在自新运动的后半期,野蛮化的倾向将逐渐转移、凝练为全新的指向:
  新文化将构筑;
  新民族将诞生。
  这新的指向,很可能采取某种人格化的形式:
  通过一位“体现了历史节奏的铁腕人物”,来实现。
  他——坚定而灵巧;
  无情而感人;
  严肃的个性与仁爱的涵养、冷峻的战略与随缘的禅思是如此协调地汇聚于他。
  毫不奇怪。
  要消除毛泽东的全部恶劣影响,就需要一位比毛泽东更疯狂的人!
  要消解文化大革命的后遗症,就需要一场铲除文革的社会基础的剧烈革命!
  如果没有这样的人物,那么,为了中国的自新——让我们来拥戴一位!
  如果没有这样的革命,那么,为了中国的再生——让我们来创造一场!
  他,必将带来空前的“城市力度感”。
  他,必将完成中国百年未成的慢性革命。否则,中国的富强,将永远是个苍白的
白日梦。
  明成祖的雄才远略、唐太宗的左右逢源、汉高祖的知人善变、秦始皇的登山刻石
——在他面前,都是小小的把戏、小小的半成品。
  并不是因为他“生得伟大”(仿佛那些权欲熏心的帝王神话),而是因为他面临的
挑战,比那些古代帝王曾经面临过的,要严峻得多、复杂得多、急迫的多。如果,
他不具备“超帝王”的天赋与修炼,难免被这空前的挑战碾为齑粉、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他不会被碾为齑粉的。
  是中国历史的强大支持力,迫使他起而应战。
  是中国人民心中的反抗力,簇拥他无畏无惧。
  他清醒地知道:还没有一个现代意义的“中国民族”。也就是说,尽管遭受了一
百年脱胎换骨的修炼,新的民族还没有到升起的时刻——作为世界气候已经变化的
象征。
  但是,快了。
  逝去的历史典籍老是告诉我们:两千年来,只有“秦人”、“汉人”、“晋人”
、“唐人”、“宋人”、“元人”、“明人”、“清人”、“中国国民党人”、“
中国共产党人”……充塞在字里行间。
  但是,快了。就会有彻头彻尾、名实相符的“中国人”——出现在远东的晨雾里
!并以此弥合,前此两千年的民族分裂。
  党派不再和王朝一样,分裂民族。中国的国号将是简单明快的“中国”二字,不
再需要任何附加的赘物。
  (这些赘物的“以示区别”,恰恰分裂了民族。如袁世凯以“中华帝国”区别于“
中华民国”;毛泽东又以“中华人民共和国”区别于“中华民国”——每一次这样
的“改朝换代”,都带来巨大的民族灾难。)
  中国,将证明自己真正具有:
  作为民族整体的存在力
  精神上生生不息的能力
  周旋于现代世界的潜力。
  ——这才是“我的中国”!□(原载於《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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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解龙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03年1月29日1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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