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9月号-特稿 北明简介 北明文章检索

 
金色冒险号难民被囚禁三周年......北明
 
 

金色冒险号难民被囚禁三周年                                              
        

北明


  一九九三年六月,一艘叫做“金色冒险号”的货轮,载承291名大陆偷渡客漂洋过
海,抵达美国纽约的皇后区海岸。他们的偷渡经历极为漫长而艰辛:
  两个月步行,从云南进入缅甸;
  辗转迂回在荒山野岭、原始森林中,秘密穿越缅甸抵达泰国;
  在泰国数次换船登上驶往美国的“纳吉德”号;
  行至莫里西斯被困一个月,断食3天;
  行至非州肯亚的莫巴沙港被困六个月,高温下近200天的舱底生活,无菜缺水,半
数人苦挨於疾病中;
  在肯尼亚公海上换乘“金色冒险号”;
  行至非洲好望角遇海上风暴,船的舵轴断掉,船员几将弃船逃生。两天两夜,数
百船客在风暴颠簸中惊恐万状,坐以待毙……。
  人均借债近万美金,历经425天,行程16,000 海哩,穿过马六甲海峡、印度洋、
好望角、大西洋,死去活来地转过了大半个地球,这些以命相搏追寻自由幸福的大
陆中国人终於到达目的地-美国-这块人类最年轻的新大陆。
  结束偷渡历程的最後一刻,当激动的人们跳入凌晨的大西洋,从冰冷起伏的海水
里扑向海岸时,面对纽约城的万家灯火,11人溺水身亡。   
  虽然偷渡艰辛如此,他们到达美国三年以来的经历,却变得简单得可以寥寥数字
陈述:下船後即刻被捕,被囚禁至今。分别关在几个不同的监狱:20人关在纽约监
狱,48人关在宾夕法尼亚州的伯利恒市监狱,45人关在弗吉尼亚洲的温撤斯特市监
狱,20名妇女关在路易斯安那州的新奥尔良市监狱。宾夕法尼亚州的约克监狱关得
最多,117名。
  
  一九九三年八月《北京之春》主编于大海和经理薛伟设法与被关在纽约的难民取
得了联系。九月,《北京之春》设专题,报道了部分难民的采访情况,发表了他们
的呼吁书和约克监狱难民的停止绝食声明。
  一九九四年一月,晓晖、曹长青赴约克采访当地关押的难民,其後以极为同情的
笔调,在《世界日报周刊》发表了题为“自由,你在哪里?”的长篇综合分析、报
道、评论文章。
  一九九五年八月,普林斯顿中国学社部分成员对“金色冒险号”事件表示关注与
同情,并听取了约克郡营救难民各界的情况介绍。
  一九九六年春节,知名异议人士刘宾雁(普林斯顿中国学社 China Focus 和《大
路》主编)、刘青(中国人权主席)、于大海、郑义(作家)、倪育贤(中国自民
党主席)、苏炜(文学理论家)、陈奎德(哲学家)等一行人前往约克郡探望当地
关押的中国难民,作了即席讲演,会见了记者,并参加了那里宗教界人士为难民举
办的每周一次的祷告仪式。
   一九九六年五月,吴弘达(中国劳改基金会主席)前往约克郡探望中国难民并发
表讲演、举行了记者招待会。 
  迄今为止,海外中国人给予自己同胞的关注,大约就这么多。
  约克的美国人不止如此。当地的律师立即成立了中国难民委员会律师协会。美国
律师业发达,分工细致。30多名律师中打什么官司的都有,唯独没有给难民打庇护
官司的。他们於是自己出钱,向外地有经验者现学现作。难民官司跟美国国内其他
官司不同,对於无经验的律师来说,涉及一个他们无经验的社会、体制、文化。美
国人不是什么都知道,约克这偏僻小城的人听起中国的事儿(如“一胎化”规定及
其一些贯彻措施:强行堕胎、强行绝育、扒房罚款),象听外星人的悲惨故事。他
们为这些投奔自由的人们辩护,了解他们的背景、经历、避难原因,差不多等於发
现、认识一个陌生的世界。沟通也极不方便,几乎所有的非案头工作都得有翻译。
他们具体怎么做,是门专门学问,难以记载。不过,数月前,笔者收到这个律师协
会寄来的他们为金色冒险号船民辩护的材料挡案,上有每一位被拘留者个人资料的
详细记载,那些印刷出来的合订在一起的材料,厚度约达半英尺。要想从头到尾浏
览一遍,也得数小时。长期以来,所有律师所接手的所有船客的所有案件的所有办
理,全部无偿。都说美国的律师赚钱最多。多到多少不详,不过笔者自己曾请过的
一位律师说过,她工作一小时,至少一百美元。一千多天以来,法庭上下,监狱内
外,30多位约克律师持续地为一百多名中国被拘留者付出的工作时间,以小时计,
往最少算,也要上两万!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人权”,当地律师协会的主席说,“美国作为一个自由
民主的国家,有责任保护从共产制度逃出来的人,使他们的人权免受侵害。”这真
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金色冒险号难民九三年六月到美国,八月,约克的另一批人,当地居民,结社为
“金色展望”(Golden Vision)。他们为这些素不相识的外国囚徒做另外一件事:
星期日祈祷。这也是听上去“简单”的一件事:在约克监狱窗外的那块邮局前的空
地上,十几个、几十个、有时近百个美国人面对监窗,跪地祈祷,期盼他们不被遣
返,祝愿他们早日获释,得到自由。三年以来,时至笔者落笔的今日,无论春夏秋
冬,刮风下雨,冰雪严寒,145个礼拜日,从未间断过一次。
  有一个当地的中学音乐教师叫麦瑞殴(R F Merrill)。他每次参加星期日祈祷或
参加任何为难民们举行的活动时,都要用自己的吉他在狱外为难民演唱自己为他们
创作的歌曲。“我看到了你举起的手臂”、“冷”、“说时容易”、“给我自由”
……。这些歌,至今已经积累了几十首,录满了三、四盘六十分钟的磁带,连续唱
下来要三、四个小时,足够开两场音乐会。负责“金色展望”的女士叫琼·玛茹斯
亭(Joan Maruskin),她通过全国的教会组织,为狱中所有难民找到了出狱後的住
处。她对译者再三说:请用你的笔写下他们的经历,请宣传他们的苦难,请使人们
知道他们的存在。她坚定地相信“词语、诉说就是一种力量”,她期待他们走监狱
,认为那是对她持续不懈地进行各种努力的最美丽的报偿。
  这些美国人理所当然地认为,关在囚中的不是偷渡客,不是罪犯,不应被关进监
狱。恰如自己早年从欧洲漂洋过海来到这块新大陆寻找幸福自由、开创事业的前辈
一样,这些中国人是不惜冒生命危险追求幸福的勇者,他们理应在他们的目的地获
得自由。
  
  根据资料记载,倒退一百七十年,是现今几乎全部美国人的三、四代先祖大批偷
渡来美国时期。他们从一八二零年开始大批地,持续地从北欧的不列颠、爱尔兰、
德国、斯堪地那维亚往美国偷跑,一直跑了七年,跑过来了三千二百万。这之後,
偷跑的人数(史称“移民潮”)才开始有所下降(没停)。然後,没完---意大利、
希腊、匈牙利、波兰、俄国跟其他南欧、东欧国家的人开始大批地往美国跑。又持
续地跑了三年。至一八三零年,偷渡的速度才算真正减缓下来(仍然没停)。
  这些欧洲先民当年的岁数和今天金色冒险号的偷渡客相仿:大多三十五岁以下。
他们也横渡了大西洋,坐的也是船,只是号称别的什么,而不是“金色冒险”。论
及他们偷渡来美的原因,更是与“金色冒险号”大同小异,不外乎经济、宗教、政
治方面的原因:那一时期,爱尔兰发生了毁灭性的马铃薯病灾,引发了遍及那个国
家的大饥馑。为了活命,爱尔兰人离乡背井;德国人跟不列颠人具有可以在开放市
场转让的工业技术,他们来美可以找到生存的出路;东欧的犹太人曾有数千死於普
遍的反犹偏见和暴力,他们视美国为避难所;另一些人来美国是为了寻求宗教信仰
的自由,或逃避自己国家的政治压力……。除了摆脱反犹偏见,几乎所有的原因都
不同程度地覆盖了“金色冒险号”难民来美的原因。
  一百七十年前的欧洲,正处於经济转型期,旧的农业体系解体,非技术劳动被迫
四处寻求工作。人口增长,人群大量涌入工业方兴未艾的乡镇与城市。这一经济转
型创造了一个现代生存环境,使得沉沦在贫穷、失业、疾病的人们考虑另谋它涂,
改变生计。这状况和中国社会近十数年间发生的状况几乎完全相同。当年欧洲移民
的背景正是今天中国偷渡成“潮”的背景。   
  不同的是,金色冒险号来自一百七十年後,来自东方中国。
  一百四十年後的东方中国,不仅经济转型,人口爆炸,盲流大批涌流,而且环境
严重污染,自然资源短缺;政治高压,人权状况倒退;信仰危机,社会动荡不安。
而今天的美国,虽然不再是荒地一块,任人开垦,却号称是民主的国家,自由的故
乡,人权的倡导者。如果当年欧洲的难民有一千条理由在道义上赢得同情,在事实
上被认可,来自共产主义极权制度的中国难民至少也应该有一千条理由被同情,被
接纳。
  据悉,约克郡有位当年爷爷奶奶的孙子(或孙女)在当地报纸撰文说:应当遣送
中国难民回国,以防他们的饭碗被强。如属实,按此逻辑,他(她)应当先於中国
难民被遣送回欧洲,因为他同样抢了别人的就业机会。在现今的美国,没有理由认
为,他和他的祖辈在美国谋生只是为别人制造饭碗,而中国移民在美国就业只是抢
夺别人的饭碗。
  大多数中国人对冒险号难民持冷漠态度。无可非议。世界这么大,杂事这么多,
我自己刚活成个人样儿,或者还没活成个人样儿,顾不了那麽多。这真的是无可非
议。可是,也有不冷漠的。据报导,宾州有个华人,给难民做法庭翻译的华人,当
庭训斥难民,“有什么难好避?你们来美国是丢了中国人的脸!”
  也难免。这个世界上,永远要有一些人,认为脸比五脏六腑重要得多,尤其是自
己的脸与自己的五脏六腑相比。不过,按“脸第一”的逻辑,这位华人也没给中国
人长脸:当翻译,英文水平应该至少不错,怎么不知道美国原本就是移民国家这常
识?怎麽不明白在美国长脸从来不靠脸自己,得靠实力?怎麽还没变成先辈,就急
着替自己的後辈人反对後来者,而且反对的是自己的同胞?而且当庭之上,毫不羞
却?要“脸”,至少应该背过去,先把它弄好,再展览。
  美国移民局想杀鸡儆猴,堵住东方那个大国的移民潮,於是借故说金色冒险号没
有踏上美国的领土,候着,就是不让人出来。从国家利益的角度,可以理解。可是
想想,这些投奔自由的中国人已经给关了不是一个月两个月,也不是一年两年,而
是整整三年了!在美国,重罪不过判几年;有个好律师,有钱,有名,有有利的历
史背景,杀了人,照样逍遥法外。金色冒险号的船客们就算犯了什麽法,活该倒霉
,也已经在监狱蹲了三年了。够了吧?
  这至今仍是中国人的一个现实问题--它也许以不同的方式让我们的同胞面对:
让你在一年之内长途跋涉,历尽艰辛,然後关你三年监狱,末了给你自由,不过条
件是,你必须身负近万美元的私债,孤身一人,一无所有。
  干,还是不干?
  现实有可能更严酷:一年九死一生;生者更多年监禁;末了给你自由,负债、孤
身、一无所有。
  干不干?
  中国自由追求者的真正现实极可能是这样的:数年长途跋涉,死於极度艰辛;剩
余者数年或十数年或数十年监禁(如魏京生),死於狱中(如胡健);剩余者末了
不得自由,负债,孤独,一无所有。回到起点。
  重新来吗?
  中国,准备好一切,拥抱你漫长而苦涩的自由梦。□

相关文章
作 者 :北明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03年1月27日16:45
关闭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