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班禅喇嘛之争
宋黎明
一九九五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在拉萨大昭寺举行了十世班禅喇嘛转世金瓶挚签仪
式,三灵童之一坚赞诺布中签,北京随即宣布他是十一世班禅喇嘛。这一消息轰动
全球,主要原因是在同年五月十四日,达赖喇嘛已经宣布另一名灵童格洪区吉·尼
玛为十一世班禅喇嘛,於是演出一场真假班禅喇嘛之争。北京声明坚赞诺布的中选
严格按照藏传佛教的仪轨进行,具有完全的合法性;达赖喇嘛的选择无效。达赖喇
嘛则强调,他在选择班禅喇嘛转世正身之前,曾敬谨地进行了一切必要的宗教仪式
,其决定不可更改。与此同时,北京和达兰萨拉展开了猛烈的宣传攻势,前者指责
後者企图否认中国对西藏的主权,并在西藏制造动乱;後者则指责前者将宗教事务
政治化,後而践踏了西藏佛教。围绕真假班禅喇嘛之争,北京和达兰萨拉之间的关
系严重恶化。
在某种意义上,目前的真假班禅喇嘛之争,仿佛是历史的重演。我们知道,在民
国期间发生的九世班禅喇嘛转世过程中,也出现过类似的局面。温故而知新。为了
有助於认识目前真假班禅喇嘛之争的症结所在,我们不妨先较为详细地回顾一下民
国期间真假班禅喇嘛之争的来龙去脉。本文资料来源主要是大陆公开出版的中国第
二历史档案馆的有关文件(《九世班禅圆寂致祭和十世班禅转世坐床档案选编》,北
京一九九零年),凡引用此文件集者,恕不一一注明出处。
九世班禅喇嘛在流亡十五年後,一九三七年圆寂於青海玉树。三年後,达赖班禅
和西藏高僧预测班禅喇嘛转世已在青海或康区降生,寻访灵童的活动也随之开始。
国民政府起初似乎不清楚如何着手,於是责成蒙藏委员会驻藏办事处长孔庆宗调查
之。一九四一年八月,孔庆宗报告说,班禅喇嘛转世寻访之权,由札什伦布寺班禅
信徒等请高僧到渠科鉴观海,以求象征;再请达赖喇嘛或其他高僧占卜,并请乃琼
神指示转世方向,随後有关负责人即照所示象征方向往寻灵童数人;复请达赖喇嘛
或其他高僧卜定身语意化身三人,由驻藏大臣在拉萨大昭寺主持金瓶挚签仪式,签
定一人为班禅喇嘛转世真身後,与达赖喇嘛互拜,长者为师,少者为徒。孔氏指出
,他参考了记载此事甚详的《卫藏通志》卷五,即乾隆皇帝颁布的《钦定藏内善後
章程》。
根据孔庆宗的报告和蒙藏委员会的提议,国民政府行政院於一九四二年三月通过
征认班禅喇嘛转世的办法:(1)班禅转世灵童由班禅徒属寻访;(2)班禅呼毕勒罕(呼
毕勒罕为蒙文,转世真身之意)候选人,准由西藏宗教领袖就班禅徒属所报灵童中负
责认定三名;(3)呼毕勒罕候选人三名决定後,由西藏政府呈报中央派员在拉萨大昭
寺举行挚签,签定一名为呼毕勒罕。
上述转世办法引起争议。首先,究竟应该由谁来负责寻访灵童。早在该办法通过
之前,国民政府就任命了罗桑坚赞负责此事;罗桑坚赞是流亡中的班禅行辕堪布厅
的重要成员之一,也是国民党中央委员会执行委员;他的寻访收获颇丰,一次就上
报给国民政府十五名灵童。但是,西康省主席刘文辉反对这样的任命,他主张组织
一个由各方参加的委员会主管此事,札什伦布寺的札萨喇嘛尤其必不可少,罗桑坚
赞和班禅喇嘛的另一名主要追随者丁杰活佛可以作为成员参加寻访。国民政府没有
采纳刘氏的建议。丁杰活佛不服罗桑坚赞,他单枪匹马地开始了寻访,并且坚持他
所寻获的一名灵童即班禅喇嘛转世灵童真身。另一方面,札什伦布寺也派出了一个
寻访团,这批人马起先一无所获,数年後才在藏境内的康区八宿寻获一名灵童。
然而,更大的争议在於如何决定班禅喇嘛的转世真身。据孔庆宗披露,一九四零
年他曾和摄政热振交换过意见,热振表示所见略同。热振是公认的亲汉派,但他在
一九四一年让位於达札,形势为之一变。西藏政府扬言说:“班禅行辕依附中央,
有何好处?须及早回头。前後藏之事,应自商妥善解决。班禅佛转世,勿任外人干
预。”札什伦布寺代表王乐阶也对孔庆宗说:“旧制已多变迁,如驻藏大臣奏派藏
官等事,中央已不能行;达赖佛转世,亦系西藏选定正身,再呈请中央派员入藏,
盖选佛唯赖神力指示,非人力所能商办。”孔氏则回答说:“政治虽有变迁,宗教
应守旧例,且挚签亦系神断,仍盼遵照中央决定办法办理。”面对僵局,国民政府
指令孔庆宗秘密运动热振以说服达札对中国让步,并且向热振保证,等时机成熟将
支持其复位。但是热振自退位後即一蹶不振,不但不能有效地影响西藏政府的决策
,而且自身难保,一九四七年被谋杀,是为著名的“热振事件”。
西藏政府不愿让国民党政府干预班禅喇嘛转世事宜,而罗桑坚赞也主张不让西藏
政府插手此事。一九四三年十月他致电南京,建议将青海的三名灵童定为正身候选
,并按照七世达赖喇嘛在塔尔寺坐床的先例,在此三候选人中选择一名坐床,届时
国民政府指派大员前来主持。这一建议得到青海省主席马步芳的热烈响应和支持,
但是国民政府则持保留态度。同年十一月,蒙藏委员会考虑变通的办法,即如果西
藏政府不同意一九四二年三月公布的办法,则拟采用修正办法,即由西藏主持坐床
典礼,如同十四世达赖喇嘛转世坐床所做的那样。如果西藏政府对此也不接受而自
立班禅喇嘛,那么国民政府将采取最後的办法,即应罗桑坚赞之请,在所报灵童中
由以宗教方式遴选三名候选人,中央政府将派员在塔尔寺举行挚签仪式,决定一人
为班禅喇嘛转世正身,就近暂安禅榻,以後再护送入藏,定期正式坐床。但是行政
院否定了蒙藏委员会提议的两项变通办法,坚持按既定方针办。
国民政府固执己见,罗桑坚赞遂决定自行其是。一九四四年春,他私自拥立青海
灵童之一宫保慈丹在塔尔寺坐床。国民政府不承认这一冒昧之举。西藏政府也表示
了强烈抗议,同时打破沉默,於五月底通知国民政府说,达赖喇嘛已经在九名灵童
中卜定三名候选,他们依次是:(1)循化的宫保慈丹;(2)塔尔寺附加的切穹札喜(此
人也是由班禅堪布厅寻获);(3)八宿拉玛(由札什伦布寺寻获)。在三灵童齐集拉萨
後,将在大昭寺用西藏摇(展巴图)方法拈定其中一人为班禅喇嘛转世真身。所谓西
藏摇,就是把三灵童名字写在三张纸头上,分别包在三个糌粑丸中,再从中拈出一
丸。这样的挚签方法显然不同於国民政府要求的金瓶挚签,而且西藏政府也没有邀
请国民政府派员前往西藏主持抽签仪式,因此国民政府拒绝了西藏政府提出的尽早
使青海二灵童到拉萨的请求。相反,军令部责成马步芳严密监视青海二灵童,未奉
中央政府的命令,阻其出境。顺便指出,在十四世达赖喇嘛於青海被寻获时,国民
政府也曾给马步芳下过同样的命令,目的都是扣住灵童以迫使对方作出让步。
时光在僵持中迅速流逝。一九四六年初,西藏政府派出以王乐阶为首的迎接青海
灵童入藏代表团抵达西宁。这时,罗桑坚赞报告南京说,达赖喇嘛卜定的三名灵童
中,切穹札喜生年有误,因为他生於民国二十五年,而九世班禅喇嘛圆寂於二十六
年;另外,他还说八宿拉玛已於前年因疾病故;所以班禅灵童转世真身非宫保慈丹
莫属。蒙藏委员会立即向西藏政府核实这个消息,後者答复说,切穹札喜生年无误
,而拉玛身体非常健康;因此,三灵童必须按原计划迎至拉萨以选班禅喇嘛正身。
是年底,达赖喇嘛亲自致电蒋介石等国民政府领导人,催请将青海二灵童迅速送到
拉萨。与此同时,罗桑坚赞和马步芳也敦促南京早日承认业已坐床的宫保慈丹。国
民政府坚决不偏袒三灵童中的任何一个,坚持按照旧制办理此事。
转眼间又是一年多过去了。其间发生了一系列导致中藏关系恶化的事件,如一九
四七年“热振事件”和泛亚洲会议上西藏商务代表团出访各国的事件等等。而随着
中国内战的升级,西藏政府在班禅喇嘛转世问题上的立场变得更加强硬。听到国民
政府打算武装护送宫保慈丹入藏的消息後,西藏政府增兵边界,不惜兵戎相见。而
且西藏政府控制下的灵童拉玛在一九四七年被迎入八宿寺,风闻如果青海灵童不能
到达拉萨,拉玛将被立为十世班禅喇嘛。另外,拉萨的部份藏官主张废除班禅喇嘛
,永不转世。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国民政府在呼吁西藏当局尊重旧制并保证不派
兵护送宫保慈丹入藏的同时,还致电马步芳劝导班禅堪布应与後藏迎灵童代表王乐
阶协商解决问题。
王乐阶要求会见国民政府有关领导人,当面讨论解决方案。国民政府不顾罗桑坚
赞的坚决反对,於一九四八年十一月底邀请王乐阶进京。这时,灵童之一切穹札喜
夭折,候选人只剩下两名。在京期间,王乐阶与蒙藏委员会商定了如下协议:(1)在
青海灵童启行前,中央先行颁布特派蒙藏委员会委员长会同西藏摄政达札主持班禅
喇嘛转世事宜之明令;而事实上该委员长因公事繁忙而不能赴藏,将委托驻藏办事
处处长就近代表会商办理一切手续。(2)青海灵童入藏时,中央政府绝不派兵护送,
仅由青海省政府派员一人代表陪同;届时班禅堪布厅人员如果愿意随同入藏,中藏
双方应给予便利。(3)灵童抵藏征认时,如照前辈班禅喇嘛旧例办理,则於大昭寺由
中央所派人员挚签决定;如果有关方面认为宫保慈丹灵异昭著,也可援引现世达赖
喇嘛转世办法,中央下令免於挚签而批准其为转世正身,再由中央所派人员依例照
料坐床。
这个协议遭到西藏政府的反对。十二月西藏政府答复如下:(1)宫保慈丹和拉玛二
灵童迎至拉萨後,由摄政达札亲手捧持桑打虔求,所得者定为转世正身;而在此过
程中,为中藏亲善计,驻藏办事处处长也可参加。(2)同意宫保慈丹仅由青海省政府
派员一人护送,并乐意给予随同入藏的班禅堪布厅人员便利,但是该灵童一入藏境
,当由西藏政府迎接护送。(3)金瓶挚签的方法不合西藏人众之意,当按第一项由摄
政达札棒持桑打虔求决定班禅喇嘛转世正身,然後由西藏政府将正身迎入札什伦布
依例吉庆,照料坐床。
在确定西藏当局拒绝中国派员主持挚签或坐床仪式,并获悉拉玛已被迎入拉萨即
将坐床的消息後,蒙藏委员会决定先下手为强,遂於一九四九年五月向行政院建议
:(1)明令公布宫保慈丹为十世班禅喇嘛,并在塔尔寺先行坐床,由中央派员主持办
理。(2)关於护送班禅喇嘛入藏事宜,等时局平静後再为筹办。六月十一日,行政院
批准该建议。八月十日,在蒙藏委员会委员长关吉玉的主持下,宫保慈丹在塔尔寺
第二次坐床。
此後不久,中共在大陆夺取政权。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大典
之日,年仅十三岁的班禅喇嘛致电毛泽东,表示承认新政权,新政权也承认了国民
政府批准的班禅喇嘛。一九五一年春,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强大攻势下,提前亲政
的达赖喇嘛派遣阿沛阿旺晋美作为全权代表前来北京谈判,班禅喇嘛的承认问题成
为谈判的一个重要议题。当中央政府全权代表李维汉说,既然中国已经承认了宫保
慈丹,所以西藏也应承认时,据说阿沛阿旺晋美反驳道:“你们承认好了,反正我
们没有承认。”在随後的会谈中,李维汉声称班禅喇嘛问题不解决,就不谈别的,
他解释说,早在青海解放之前,班禅喇嘛和毛泽东就已经相互承认,所以班禅喇嘛
的问题关系到毛泽东和中国的面子,非解决不可(Goldstein,M.C.,A History of M
odern Tibet, 1913-1951, The Demise of Lamaist State University of Calif
ornia Press 1991,p761-2)。五月二十三日,双方全权代表签署了著名的十七条协
议,其中第五条规定班禅喇嘛的固有地位及职权,应予维持。一周後班禅喇嘛致电
达赖喇嘛说:“愿协助您和西藏地方政府,为彻底实行协议,为和平解放西藏而奋
斗。”七月十九日,达赖喇嘛回电说:“此间我卜卦所得良好征兆,您确实是前辈
班禅化身”(蔡志纯等,活佛转世,北京一九九二年,页165-166)。是年底,宫保慈
丹作为十世班禅喇嘛被护送入藏。至於这个事件中的另一位主角拉玛,笔者前年听
说他长期居住在苏格兰,依然健在。
十世班禅从一九四零年开始寻访,到一九五一年达赖最终认可,前後耗费了十多
年的时间,其间并出现了真假班禅喇嘛之争。争执的焦点为是否要遵守旧制,即《
钦定藏内善後章程》。西藏政府争辩说,九世达赖喇嘛,十三世达赖喇嘛,特别是
现世达赖喇嘛均未按照旧制转世,事过境迁,所谓的旧制已失去意义,所以没有必
要遵守之。而国民政府则坚持按照旧制办事;他们承认历史上达赖喇嘛的转世固然
有例外,但班禅喇嘛的转世却无例外,所以这一次也不可例外。为此,国民政府不
顾承认罗桑坚赞私立宫保慈丹的既成事实,甚至不同意蒙藏委员会提议的变通办法
,最後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批准宫保慈丹正式坐床。此举标志着清朝的旧制在民
国时期的全盘瓦解。这一历史後遗症给人们出的难题是,现在班禅喇嘛转世无一定
的旧制可依,或者说有太多的旧制可依,因为除了清朝和民国的两个旧制外,西藏
有其原始的旧制,即达赖喇嘛指定班禅喇嘛,如五世达赖喇嘛指定四世班禅喇嘛(四
世其实就是一世,因为前面的三世班禅喇嘛均是事後追认的)。现在达兰萨拉显然想
依据原始的旧制,而北京则回到清朝的旧制,但是双方的理由似乎都不十分充足。
十七条协议没有对活佛转世作出具体的规定,这是一个重大的疏忽。我们不清楚北
京和达兰萨拉之间在此问题上有无君子协定或默契,所以难以从旧制的角度评判双
方的是非曲直。
有关旧制之争的核心是谁有权决定活佛的转世。这个问题包含着相当丰富的政治
信息,并非单纯的宗教问题。简而言之,金瓶挚签制度的确立,标志着中国在藏势
力的强盛;而後来特别是民国时期这一制度的破坏,则意味着中国势力的衰微。就
班禅喇嘛而言,不少学者认为,这一活佛系统的建立,本身就有制衡达赖喇嘛的意
图。一九一零年十三世达赖喇嘛因川军入藏而逃亡印度後,清政府甚至打算让九世
班禅喇嘛取而代之,主政全藏。一九二三年九世班禅喇嘛流亡中国後,国民政府也
曾试图武装护送其返藏。所以,有人形容班禅喇嘛是高悬在西藏政治生活上的达摩
克里斯之剑(Lamb, A., Tibet, China and India 1914-1950, A History of Impe
rial Diplomacy, Roxford Books, 1989,p494)。班禅喇嘛谁属,对於中藏双方在藏
力量的消长毕竟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因此,围绕真假班禅喇嘛之争的政治意义,
难以抹煞。
但是,这里需要澄清的一个问题是,包括达赖喇嘛和班禅喇嘛在内的活佛转世决
定权是否等於主权呢?国民政府显然作如是观。蒙藏委员会委员长吴忠信声称他主
持了一九四零年的十四世达赖喇嘛的坐床典礼,所以中国对西藏的主权从此完全恢
复(对此,除了当时的藏人和英人有不同的看法外,马步芳和罗桑坚赞均认为中央政
府受骗上当)。在九世班禅喇嘛转世问题上,国民政府也以为如果不能主持其抽签或
至少坐床典礼,那么中国就要失去在西藏的主权。这样的想法幼稚可笑。众所周知
,主权的主要标志是国防和外交,在西藏政府拥有军队并开展外交的情况下,即使
国民政府能够如愿以偿地决定班禅喇嘛甚至达赖喇嘛的转世,难道中国对西藏就有
主权了吗?同样的道理,在中国全面负责西藏国防和外交的今天,即使让达赖决定
班禅喇嘛的转世,对於中国在西藏的主权又有什么损害呢?现在的真假班禅喇嘛之
争上纲上线到主权和独立之争,未免小题大做。
比较这两次真假班禅喇嘛之争,我们可以看到,前一次中藏双方虽然有斗争,但
是也有合作,而这一次基本上只有斗争,没有合作。国民政府坚持按照旧制办理,
但总的说来相当尊重西藏当局特别是达赖喇嘛的意愿,如让达赖喇嘛等指示班禅喇
嘛转生的方向并卜定三名候选人;另一方面,西藏政府反对所谓的旧制,但并非排
斥班禅堪布厅寻获的灵童,相反,青海二灵童被卜为候选的第一和第二名。而在这
次真假班禅喇嘛之争,北京从一开始就不让达赖喇嘛插手,十世班禅喇嘛圆寂後不
久国务院公布的关於其转世问题的决定中,只字未提达赖喇嘛。由札什伦布寺主持
负责的寻访团开始活动後,达赖喇嘛表示了协助寻访灵童的意愿,但遭到拒绝;他
也曾通过中国驻印度使馆邀请札什伦布主持访问印度以共商大计,也没有回音。在
这种情况下,达赖喇嘛根据札什伦布寺主持提供的有关灵童的消息,率先宣布格洪
区吉·尼玛为班禅喇嘛转世正身。北京对此作出异乎寻常的强烈反应,重组寻访团
,重新确定三名候选人,格洪区吉·尼玛被排除在候选名单之外,而且连同札什伦
布寺主持一起下落不明,据说均遭软禁。最後又选出坚赞诺布。如果双方多一点对
话与合作,真假班禅喇嘛的尴尬局面并不一定不可避免。
目前剑拔弩张的形势,也许是北京和达兰萨拉都不愿看到的。对於北京而言,虽
然十一世班禅喇嘛被如愿地选出,但是代价不小。在西藏,许多藏人相信达赖喇嘛
所选而怀疑北京所选,尽管现在在日喀则等城市已经实行宵禁,但据说还是出现了
一些反对北京的标语,真假班禅喇嘛之争势必激化原有的种种矛盾。另外,在国际
上至少在西方,舆论总的说来站在达赖喇嘛一边,西藏问题由此将更引人注目,而
西藏问题的国际化是北京一直力图避免的。另一方面,对於达兰萨拉而言,真假班
禅喇嘛之争,其实是纸上谈兵,因为两个班禅喇嘛都在北京的控制之下,达兰萨拉
鞭长莫及。这不同於民国时期的真假班禅喇嘛之争,因为当时双方手中都有一个班
禅喇嘛。达赖喇嘛现在呼吁国际社会对北京施加压力,使格洪区吉·尼玛获得自由
并受到作为班禅喇嘛应有的宗教教育,但是如同达赖喇嘛在十月请求江泽民承认他
所宣布的班禅喇嘛的亲笔信一样,北京对此会不加理睬。最後班禅喇嘛事实上将只
有一个,即在大昭寺中签的坚赞诺布。
当然,事情并不是如此简单。北京现在强调它是严格根据《钦定藏内善後章程》
选择了坚赞诺布,但是该章程也明确规定达赖喇嘛班禅喇嘛互为师徒关系,即现在
年幼的十一世班禅喇嘛必须拜年长的十四世达赖喇嘛为师,如果师傅不承认徒弟,
则拜师不成。换言之,根据旧制,达赖喇嘛对班禅喇嘛具有最终的承认权;没有达
赖喇嘛的承认,班禅喇嘛还是名不正言不顺。这就是为什么北京在十七条协议谈判
过程中为十世班禅喇嘛的承认问题大费口舌的原因。可以预料,为了给予十一世班
禅喇嘛绝对的合法性,北京将千方百计地劝说达赖喇嘛承认坚赞诺布,如果达赖喇
嘛愿意在此问题上作出让步,他手中无疑多了一张与北京讨价还价的王牌。因此,
目前的真假班禅之争,固然给北京和达兰萨拉之间的关系蒙上了一层浓厚的阴影,
但是从长远的观点看,它对於双方未来的对话或许也提供了一个新的动力或至少一
个新的话题,如同俗话所说,危机中孕育着计划。笔者衷心祝愿北京和达兰萨拉双
方能够理智和平地解决十一世班禅喇嘛的真假之争,以及更广泛意义上的西藏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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