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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美筹款之行杂记.......(香港)司徒华
 
 

      郑家富和我,於三月二十日上午九时,飞抵温哥华。李柱铭比我们早两天出
发,先去了西雅图,也於同时飞抵温哥华,与我们汇合;刘千石却只在最後一站—
—多伦多,与我们三人合组成四人帮。四月六日晚,马丁飞日内瓦,出席人权委员
会会议;我直飞香港,要赶上九日举行的财政预算案辩论。阿石比我迟一天才回来
;阿富仍留在多伦多,九日再到华盛顿,陪同马丁领取“国家民主基金奖”,并会
晤美国各政要,然後才一同返港。
      在温哥华与多伦多之间,以行程先後为序,我们到过以下八个城市筹款:卡
加利、洛杉矶、沙加缅度、三藩市、纽约、华盛顿、波士顿、芝加哥。此外,还有
三个城市,只去演讲而没有筹款的:加拿大卑诗省首府维多利亚、三藩市湾区的柏
克莱和圣荷西。
      在十八天内,我们走了十三个城市,可算得是旋风之行。

披星戴月,马不停蹄

      行程的紧迫,可以用四句话、十六个字来形容:披星戴月,日夜兼程;马不
停蹄,分秒必争。
      从三藩市到纽约,是乘夜机,晚上十一时起飞,加上三小时时差,早上六时
抵达。
      一下机便开始一连串活动。从纽约到华盛顿,班机因风雪停飞,改乘火车,
早上六时便要赶到火车站。从华盛顿到波士顿,从波士顿到芝加哥,从芝加哥到多
伦多,都是乘搭早机,凌晨四时左右,便要赶赴机场。
      每到一个城市,活动都安排得密密麻麻的:记者执行会,拜访侨团,出席研
讨会、演讲会、筹款餐会,接受不同传媒的访问,参与电台电视的直播节目,等等
。马丁、阿富和我,往往要兵分几路,各自参与不同的活动。
      疲劳达到了顶点,平均每晚大约只有四小时的睡眠,马丁有一次接受电视访
问,竟在记者发问时,在电视机前睡着了,记者把问题问了三次,他才醒过来。他
本来就有一坐下来就可以睡着的本领,阿富和我在这次旅程,也练就了这个本领。
只有五分钟的空暇,但可以坐着睡一睡。
      我离港时,感冒还没有痊愈。到了温哥华,第一天下午,演讲时喝了冰水,
病情立即加剧,喉咙沙哑了,说不出话来。幸好带备了药品,连忙服食,竟能渐渐
好起来,抖擞精神,但能驱除百病。
      我已直趋古稀之龄,在这次旅程中,仍能经得起考验,不负民主党所托,完
成了任务,自己也感到庆幸。我还可以和民主党、支联会年轻的弟兄姐妹们,一起
战斗到胜利的一天罢?

最佳三人组合

      这次北美筹款之行,除了马丁和我之外,应挑选谁同行呢?郑家富是由我点
名的,我不能不自评“慧眼识英雄”,找到了最佳人选,组成了最佳的三人组合。

      马丁的英语,说得漂亮极了。他极懂得西方人的心理,演讲时条分缕析,而
且富有幽默感。我说广东话和国语,讲话较严肃、带激情和有浓厚中国色彩。阿富
亦庄亦谐,可用英语和广东话为我们作补充。尤其是在主持拍卖筹款时,他能放下
身段,使用逗笑的“屈”得就“屈”的浑身解数,屡创奇迹,不断突破拍卖筹款数
字。我不知道他还有一副好喉咙,擅唱张学友的歌曲。每次唱卡拉OK筹款时,他
总叫听众不要闭上眼睛,否则便会误以为张学友到了现场。
      我们三人,是老中青的三结合。阿富自我介绍时说,我比他年长三十岁,马
丁比他年长二十岁,他是民主党年青一代的代表,他此次随行,是要让海外侨胞知
道民主党是有年青的一代接捧的。他年轻力壮,可以负责搬动行李;尤其是我,因
为有腰患,非有他的帮忙不可。
      我们除了个人的行李外,还有三大箱带到各城市去的拍卖物品,重甸甸的,
只有他才能搬得动,我还有十九幅已裱装好的,捆成一扎要带到各城市去拍卖。这
些书法不能寄舱,以防压坏,必须随身携带。
      马丁笑阿富说:你托住华叔“碌/”,走遍整个北美。这十九幅书法,都拍
卖得很好的价钱,成为所筹得款项的一个很重要来源。这其中,有阿富的汗水,单
就此事,就应大大记他一功。

讲话各有所长

      在旅途中,我们三人作过记不清那么多次的讲话,内容总不免有些是重复的
,一些内容多次被讲述。
      马丁常提及,第二次世界大战後,在纽伦堡审判战犯的聆讯中,一名德国律
师的作供。
      这位律师说:当希特勒迫害共产党人时,他不作声,因为他不是共产党人;
迫害工会人士时,他不作声,因为他不是工会人士;迫害犹太人时,他不作声,因
为他不是犹太人;迫害天主教徒时,他不作声,因为他是基督教徒。最後,当他自
己受到迫害时,也没有人为他说话了。
      他还说到:在希特勒上台前,德国有不少正直的法官。但纳粹党执政後,制
定恶法,不执恶法的法官被处决,其他的便成为执行恶法的帮凶。他以此说明,立
法与司法的关系,司法不能完全脱离立法而独立公正。
      阿富多次说到,他在律师行见过一位由随从手提大批现金美钞来买楼的大陆
人士。这人买屋,只坐车去兜一兜楼盘所在地,不用下车,便一口气买了多所豪宅

      他还说,是一个李姓的议员,刺激了他从政的,但这人不是李柱铭。他在荧
光幕看见那人左摇右摆、擦鞋转/的嘴脸,不甘心自己和下一代的命运被这样的人
操纵,於是毅然参选从政。
      我较喜欢引经据典。我多次引用两位美国独立运动杰出人士——富兰克林和
汤姆士·潘恩的对话。富兰克林说:“何处有自由,何处是我家。”潘恩说:“何
处无自由,何处是我在。”
      他们取向不同,前者是投奔自由,後者是争取自由;但理想是一致的——自
由。移居海外的侨胞,他们走的是富兰克林的道路;我们民主党人,不撤退要留在
香港,走的是潘恩的道路。海外侨胞和我们的理想,也是一致的。
      我还谈到,这次来北美筹款,是为了储粮过冬,不致在严冬饿死。香港的严
冬,快要来到了。说到这里,我便引用英国诗人雪莱的一句诗:“冬天来了,春天
还远吗?”冬天无论怎样寒冷悠长,但冬天不会是永恒的,春天一定会到来!
      我曾因感触而下泪,记者曾问我为什么这样激动。我以艾青的诗句回答他们
:“为什么我的眼里带含泪水?因为我爱这土地爱得深沉……”

从“借肚生仔”到“堕胎”

      在各城市举行的研讨中,阿浓和孙国栋夫人的发言,是我印象最深刻的。
      阿浓是香港的知名专栏作家,已移居温哥华多年。从他的口中,我才知道最
近香港《明报》副刊改版,多名作家如罗孚、张无忌、古德明、林超荣等的专栏已
被停止的事。
      阿浓在会场中站立起来,慷慨陈词。他说:有人以这些作家的写作水准下降
为理由,去封杀他们的专栏。这些作家,有些已在《明报》写了十多年稿,为什么
最近才发觉其水准下降呢?请看看取代他们的新专栏,是否水准都比他们好呢?主
要的原因是他们敢言,尤其是最近批评了邓小平和董建华。以前,我们采取“借肚
生仔”的策略,现在行不通了,因为有人要“堕胎”。他建议民主党要办自己的报
纸,不少作家会为这份报纸义务写稿。
      “借肚生仔”这句话,是我最先提出来的。七三年文凭教师事件中,教师被
传媒围剿,事後有人建议办自己的喉舌。我认为这是很吃力的事,倒不如积极利用
中立的报章,投稿去发表。针对这句话,阿浓现在提出了“堕胎”的危机。
      对他的建议,当时我们只能回应,回港後去积极考虑。
      孙国栋教授退休後,定居於加州的沙加缅度。在沙加缅度举行的私人宴会,
在三藩市举行的研讨和筹款餐会,他和夫人都来参加。
      他有眼疾,不能驾车前来参加活动,是须劳烦他人接送的。他们的莅临,很
使我感动。
      在三藩市的研讨中,一名会众说:临立会已既成事实,民主党为什么还要这
样“/气”和“劳气”呢?
      这话刚完,只见白发苍苍的孙夫人,颤巍巍地站起来,激愤地说:清人入关
三百多年,是既成事实,孙中山先生为什么要闹革命?台湾割让五十年,也是既成
事实,为什么要光复?抗日战争,日寇占我半壁河山,也是既成事实,为什么我们
还要抗战到底?这不是“/气”和“劳气”,而是有没有正气、骨气的和勇气的问
题!对不合理的既成事实,难道我们只能是忍气吞声吗?
      她的话引起了长久的掌声。
      李录是流亡海外民运学生中,学有所成的一个。考取得博士学位後,他从纽
约移居洛杉矶,并在一所律师行任职。他来参加了我们的筹款餐会。
      会上,拿出了两幅我的书法来拍卖,第二幅是用四尺宣纸写的一个大“寿”
字。李录出价竞投,最後剩下他和一位侨胞出价。他喊出最後一个高价,是三千美
元。这时候那位侨胞说,他是买来送给正坐在他旁边的母亲的,并说,他提出的最
後一个价钱三千三百三十八美元。李录听了,就再没有出价。他对工作人员说,他
不愿夺人所好而要成人之美,他虽然投不到这个“寿”字,但也捐出三千三百八十
八元给民主党,并即时填写了支票。这幅字,实际上筹得了六千七百七十六元。
      我带去拍卖的书法,共十九张。这个“寿”字并不是卖得最高价钱的,拍卖
得最贵的,是十九张最後的一张,在多伦多卖出,写的是集聂绀弩的诗句——“手
提肝胆轮/血,一笑心轻白虎堂”。竞投这幅字的,是一位郑老先生。他出价八千
元加币後,主持拍卖的邹至慧小姐说,希望他能加价至一万元,如果他愿意出这价
钱,席间每一个人都拿出廿元来。结果,郑老先生答应了,其他人也都每人捐出廿
元,使这幅字筹得二万二千多元加币。
      在洛杉矶筹款会将结束时,李录循众要求,上台和大家一起高歌一曲《血染
的风采》。我对他说:想不到在这里,和你一起高歌这首天安门广场上的歌曲。

义工热诚感人可嘉

      我们每到一个城市,都有当地义工为我们做好各方面的准备工作,如联络传
媒、筹组演讲会、推销餐券、安排拜访侨团、安排车辆接送和我们住宿的地方,等
等。他们不少人,是请了多天假的。我将永记他们的热诚,他们的热诚也可以说就
是对香港这第二故乡的深情。
      温哥华是第一站,打响头炮是很重要的。他们把我们运去的物品,再加以包
装,以便卖得更好价钱。例如:把尊子画的民主党十九位立法局评论员的漫画肖像
,每套都用相簿装上;我写的印刷的四套书法(龚自珍诗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
作春泥更护花”;林则徐诗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秋瑾诗句
:“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鲁迅诗句:“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
为孺子牛”)都装上一镜框;李柱铭的竞选海报,加配裱装。他们这办法很有效,
其他城市也仿效了。
      每一个城市活动结束後,立即把情况和经验用E-Mail传到其他城市,
起了交流和鼓舞的作用。波士顿特派专人乘飞机专程到纽约,视察和汲取经验,赶
回去改善自己的筹备工作。

最後高潮在多伦多

      在沙加缅度,为了节省费用去筹得更多钱,他们到多家餐馆去募捐得餐会的
全部食物,餐会以自助餐形式进行。在纽约,有人特地煲了老火靓汤给我们喝。在
柏克莱,吴瑞卿女士准备了器材,来为我们作即时传译。在三藩市和波士顿,他们
安排和陪同我们去宗亲会拜祖。在卡加利,餐会结束後,已是深夜,他们还和我们
座谈,检讨工作。他们说,我们的筹款活动,加强了当地华人的联系和团结,使以
後能更好地关怀和支持香港。多伦多的义工更人强马壮,组织严密,会场工作人员
都配备对讲机,互相联络,维持秩序。
      在多伦多的《加港心连心》演讲会,是此行的最後一项活动,也是此行的最
高潮。演讲会收入场费十五元加币,会场设八百个座位,但却有一千一百多人来参
加,不但座无虚席,两旁甬道和门外也站满了人。讲台两旁,布置了两个卡拉OK
的大银幕。
      一开始是播放大银幕出现影像的歌曲《狮子山下》;接着是我朗诵艾青的诗
《我爱这土地》,也有影像配合。再接着是李柱铭、我、刘千石和郑家富的简短的
演讲。演讲之後,是会众提问和发表意见,但提问的少,发表意见的多。他们发表
的,都是热情鼓励我们的话,有人说,假如今年七月一日後我不再离开香港,他们
一定会回来探望我。
      演讲会结束前,我们四人高歌《友谊之光》,以表示对侨胞的感谢;会众高
歌《东方之珠》,以表示对香港的怀念和对我们的鼓励。这两首歌曲都被建议全体
一同重唱。在重唱的歌声中,筹备工作人员的代表温伟耀、黄志华、李兰菊等人,
上台和我们握手拥抱道别。全场的人都眼里饱含热泪,许久许久不愿离开会场,满
带依依不舍之情。
      “说有万里山,隔阻两地遥,虽不见面,心中也知晓,友谊改不了!”这是
《友谊之光》最後一段歌词,这时我才深深感受到它的感染力,此刻,那歌声仍萦
绕我的耳旁。
      演讲会一结束,马丁便赶往机场,飞往日内瓦;我和在多伦多的哥哥、妹妹
以及他们的家人共进晚餐,然後即飞返香港。回港後接到消息,单是多伦多所筹得
的款项已超过了二十二万加币。

跟踪、辱骂和噪音

      在第一站温哥华的第一天,接送我们的义工,就告诉我们,出入的车辆,一
直被跟踪。其後,再告诉我们,在记者执行会、演讲会和筹款餐会,都有生面人录
音和拍照。一些侨团中人,也接到劝告或恐吓,不要参加我们的活动。我们听了,
淡然置之。这样的劝告和恐吓,在其他的城市也有。
      抵达三藩市的上午,先到花园角去向民主女神像献花,那里已聚了十多个老
人,把我们团团围着,“汉奸”、“走狗”的辱骂中,夹杂着更多粗言秽语。郑家
富说笑地说,使他在多伦多的妈妈,不停地眼眉跳。其实,这些已是美国公民的老
人,他们凭什么骂我们是汉奸;他们已经不是中国人了,骂别人为“汉奸”,也不
应由他们来骂罢?
      下午在假日酒店举行研讨会,我们到达时,有七八个拉起同样辱骂的横额在
示威。演讲会开了一半,有人说人数增加到三四十个。五时散会,我们离开酒店时
,却一个也看不见了。晚上,在举行筹款餐会的酒家门外,也有孤零零的一个老人
,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不停地大叫“汉奸”、“走狗”、“丢脸”、“无耻”。我
问那是什么乡音,有人说是台湾口音,我听了真正的有点莫名其妙。
      我们在温哥华、三藩市、纽约、多伦多都接到电台的邀请,去做直播节目。
所接听到的噪音并不多,不到十分之一,比在香港接听到的还要少得多。在纽约接
到一个电话,为那些说粗言秽语的老人辩护,说他们文化水平不高,粗言秽语也是
一种感情的表达。接着有一位老妇打电话来,说自己的文化水平也不高,斥骂刚才
打电话来的听众,“我叫去食屎”,并说愿意送他一张机票回大陆去。我和阿发听
了,笑得弯起腰来。在多伦多,有一位说我们来筹款,但又住五星级酒店。我对他
说:意见可以自由,事实不容歪曲,我们昨夜是睡地板的,我们住过哪一间五星级
酒店呢?谈到香港修订公安条例,一位听众说,在加拿大也是申请经批准才可以游
行,但即时被一位当地执业律师指出,他的话不符事实。
      报章报导,在多伦多城市论坛式的活动中,有听众打起架来。我们在现场,
看不见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返港後接到那边的消息说,不是因争论而打架,而是在
散会後因为争一件我们签了名的纪念品而吵起来的。

永远的纪念和感谢

      此行的十八天,是我此生难忘的一段经历。我将会永远记念和感谢,在此行
中见过和未曾见过的每一位海外的朋友。在未来艰苦的日子中,回想起这段十八天
的日子,遥望太平洋彼岸的众弟兄姊妹们,我将会战斗得更坚定、更勇敢、更有信
心!□
(原载《明报》世纪副刊四月二十二日,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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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司徒华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03年12月12日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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