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3月号-港澳评论 杨炼简介 杨炼文章检索

 
癫狗日报 社会的看家狗....(英国)杨炼
 
 

                     “癫狗日报”:社会的看家狗

                    ——采访“癫狗日报”黄毓民

      黄毓民,原香港珠海大学新闻系教授,现主持香港商业电台、香港电视台时
事评论节目。一九九六年三月,独资创办政论性报纸“癫狗日报”。 
      采访日期:一九九六年十月十四日。

杨炼:黄毓民先生,“癫狗日报”创刊於“九七”将近之际,请您谈谈它的宗旨?
黄毓民:在香港,我是一个批评者。因此,我的报纸,也完全站在香港老百姓的立
场,去批评当权者,包括对中国政府,对香港政府,对各党派。我强调“独立”,
但不强调“中立”,刻意的“中立”没有意义——批评,一定是破坏;而建设,应
当是被批评者(当权者)的责任,我的报纸取名为“狗”,就是“Watching Dog”的
意思,新闻媒体应该是社会的“Watching Dog”,监察权力,监察政治。

杨炼:香港是一个商业社会,您的报纸能够维持生存吗?
黄毓民:我的报纸一是政治批评,二是赛马分析,就是“马经”。既保持读者的广
泛,也增加了报纸的生存能力和影响面。别的报纸出版十五六张(每天),因此不得
不依靠广告,我的只印两大张,仅卖报即可维持。现在,赛马期间已可出到一万多
份。如果没有别的因素干扰,这个报纸跨越“九七”应当不成问题。

杨炼:你说“别的因素”,当然是政治。对於“九七”,你是一个乐观主义者吗?
黄毓民:目前,香港的新闻媒体已经在自我收缩,自我设限。“九七”之後,准备
经济多说,社会少说,政治不说,以赚钱为目的。但我采取的是“豁出去”的态度
,只进不退,就是要破它的“底线”。“九七”後,他们要封这个报,就要制定一
些“恶法”。那问题就有关全香港的言论自由了。我很乐於去做一个样板(杨炼:在
大陆这叫以身试法”)对,如果“癫狗”被封,言论自由就是一句空话。话说回来,
将来的香港特区政府也可以有个样板:连“癫狗”都能存在,可见言论自由是真的


杨炼:也许他们更怕别的报刊群起效尤,必欲除你而後快呢。那怎么办?
黄毓民:刚收回香港的一、二年,我想局面也许不至於那样坏。我是用时间来争取
空间,趁我还有言论自由,尽量用它去 影响民众,扩大独立思考——“癫狗”生存
的——空间,即使情况变坏,也好过什么也不做。我的笔可以“搁”,但决不“曲
”——弯曲、歪曲、屈服。不写、不说可以,但不能违心地写、违心地说。

杨炼:过去近半个世纪,香港是大陆、台湾、东南亚的某种政、经、文化资讯中心
,你认为“九七”後,这个地位仍然可以保持吗?
黄毓民:基本可以保持。举大陆为例:王丹又要被判刑,但过去相当长时期,他可
以与外界联系。原因在於今天科技、资讯很发达。除非不搞市场经济,否则共产党
没办法禁止信息。大陆今天的网络、传真也很普遍了,你总无法派人每天监控他传
什么、收什么。要维持香港经济的活力,必须保持与海外传媒的联系。

杨炼:这听起来很乐观。你认为共产党真那么关心“香港经济”吗?
黄毓民:香港与大陆还有一点不同,大陆几乎所有媒体都是公营的,而香港的绝大
部份是私营。当然,大局不乐观。但我们自己不能放弃,应当去争取。同时,大陆
自己也是一个变数,它连自己的“安定团结”也做不到,从试探它的“底限”来说
,香港人很现实,但香港人也很会钻空子。

杨炼:关於香港,人们都在谈“一国两制”。但根本上,这不是一个“国”的问题
,而是在共产党专制的权力版图内实行“一党两制”,你认为这是可能的吗?
黄毓民:这是一条艰难的路,但我们至少要保持抗争的要求。我的立场很清楚,如
果一定要我接受共产党,然後才能做一个中国人,那我宁愿不作中国人。

杨炼:你对台湾怎么看?
黄毓民:我肯定台湾民主政治的新发展,但这功劳是台湾人民的,不是国民党的。
我否定这个政权,因为它不肯肩负对中国复兴的责任。对中国大陆政权,我否定它
因为它在非法夺权,成为一个自封合法政府後继续非法。

杨炼:那么,您的“中国人”是什么概念呢?
黄毓民:应当是历史文化上的。一种道德动机和文化认知。道德动机是基於我们的
血缘。作为中国人,有责任期待、要求一个(哪怕太差的)中国政府。文化方面,就
是与西方和别的文化之间的区别。我也强调“民族主义”,但与共产党把“民族主
义”当做工具完全不同——他们惯以“民族”压“民主”:抗战时借以压国民党;四
九年後借以压反叛者。它从来不是“民族主义”,连“国际主义”也不是,是彻底
的“权力主义”。这个政权至今死不改悔,正因为中国人民的宽容忍让。

杨炼:所以,不是“中国可以说不”,应当是“中国人可以说不”——既可以对西
方,更可以对中国当权者,关键在每个人自己的选择基础上才行。您谈到“民族的
”文化认识,作为香港文化人,您是否也谈谈,什么是“香港文化”?
黄毓民:香港是一个中、西方文化汇萃之处,五十年代前,也许还有一点殖民地教
育的色彩。到我们可以独立思考,外出求学,则已可以轻易读到大陆、台湾、西方
印刷的书。所以,香港的特点,是先天倾向於多元的。也因此,香港人有一种多元
文化的价值观,不会轻易为一种价值放弃别的。没有一种思想、价值观可以在这儿
变成主流,像“三民主义”在台湾,“共产主义”在大陆那样,缺点是不易聚合力
量;优点是接纳不同意见,自己判断是非。当然,香港的中国人比海外别处集中得多
。所以它也一定是一种中国文化。

杨炼:“九七”之後,香港的多元文化将失去英式民主制度的保障,这是一个自己
靠自己的陌生环境,对知识份子这意味着什么?你相信“五十年不变”吗?
黄毓民:最大、最先的变化肯定在政治和言论自由方面,香港没人相信“五十年不
变”,大部份人在观望——以“静”待“变”。对於知识份子和别的人,我常说:
“不见棺材不落泪”,见了棺材——落泪也晚了!所以现在是真正强调香港人“自
我”的时候,以争取多元文化的环境可以继续下去。

杨炼:一九七九年,中国人都在欢呼邓小平为大救星时,魏京生点明“没有政治民
主化,就不会有四个现代化。”因此,被以“叛国罪”判入狱十五年,去年又因为
继续坚持参加民运,被以“癫覆罪”再判入狱十四年,香港基本法中,已同样列入
了“癫覆”、“分裂”等等罪名——香港魏京生们的受审席,你不怕成为香港的魏
京生吗?
黄毓民:香港基本法草案第二十三条列出“癫覆中央人民政府、分裂祖国、盗窃国
家机密……”等罪名。九七後,什么叫“癫覆”?什么叫“分裂”?什么叫“国家机
密”?标准是什么?我们早已指出了这些问题。最近,王希哲来港,王丹判刑,刘晓
波送劳教,对香港人心理打击很大。这种党等於国家,反党等於叛国的逻辑,是对
香港的最大威胁。

杨炼:中国政府在国际上,现在不仅打政治牌,也打经济牌。通过大笔进出口,购
买合同,把冲突从中、外政府间,转移到西方政府与西方大财团,甚至选民的就业
机会之间,从而力图减轻西方对中国人权问题的压力,你认为这办法能奏效吗?
黄毓民:不一定。中国政府总是强调中国的市场多大多大,投资环境多好多好,将
来利润多高多高——但这一切都是未经验证的。西方做买卖也有一套系统,不能盲
目相信你的大话空话。这就要求实际论证,包括媒体监督,而不是一国政府主观想
怎么都行,你美国跟我吵,我把钱给英国,於是英国就得乖乖地跟我走!

杨炼:最後,您是否能对西方读者说几句——作为我们这次电话采访的结束?
黄毓民:我想西方世界应当深入了解中国大陆政治、经济的真实状况,不要仅以自
己的主观愿望或自己的价值系统来推测它。对於香港,也不要只想借香港归还大陆
时的麻烦,来突显自己过去的政绩。尤其英国,有道义的责任,当香港遭到中共的
政治压迫时出来表示自己的态度,而不是只当一名旁观者。这是我要说的。

杨炼:黄先生,非常感谢你接受采访。祝你本人和你的“癫狗日报”成功地生存,
成功地发展!再见。□

采访者後记:今年第一期英国杂志Index on Censorship为香港/中国专辑,我应邀
参与了该专辑的设计、编辑工作。这篇采访,即为专辑而作。该专辑不是把香港问
题仅仅作为两个政府或国家之间的问题,而将其置於“个人”层次上来思考,题目
涉及政治、文化、文学与艺术。有兴趣的读者不妨一读。若需与该杂志联系,请Fa
x:-44-171-27818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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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杨炼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03年12月15日1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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