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12月号-特稿 张伟国简介 张伟国文章检索

 
《争鸣》月刊二十周年.........张伟国
 
 

《争鸣》月刊二十周年

——温辉先生访谈录


张伟国


    一九七七年创刊的《争鸣》月刊,到今年已经有二十年了,这本杂志立足於批
评揭露中共的一党专政,促进中国的自由民主人权法制,虽然它的订户在全世界超
过了一百多个国家和地区,也被公认为全球最有影响的中文政论杂志,但是,最令
人遗憾的是,《争鸣》月刊的目标尚未实现,二十年来始终无法到中国大陆去公开
发行,甚至《争鸣》月刊还被中共打成反动刊物。
    七月一日香港主权转移之後,《争鸣》月刊与香港的其他一些争论刊物,虽然
没有象人们原先预期的那样遭到查封,但是各种压力已经逐渐显现出来了,其中之
一就是《争鸣》月刊创始人、总编辑温辉先生,十月十八日假座纽约中华公所举行
该杂志创刊二十周年的大型庆祝活动,约有二百多位作者、读者和各界人士出席。
庆祝活动之前还举办了“争鸣二十周年”杂志、书刊、图片等的展览会,会场上放
满了各界人士和有关团体的赠送的花篮。     
    温辉先生在致词中除了向各位作者、读者与各界人士的爱护支持表示感谢,也
希望下一次庆祝活动,应该是庆祝《争鸣》月刊关门。他说:这个杂志的命运实际
上是和中国联系在一起的…….“当中国结束一党专政、实行了民主化以後,《争鸣
》月刊也就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但是著名学者苏绍智、前香港文汇报总编金尧
如先生等许多与会者,纷纷提出不同的看法,他们认为,中国的民主化是一个长期
的过程,就是在结束了一党专政以後,也还是需要《争鸣》月刊这样的批评监督,
所以《争鸣》月刊不但是应该继续办下去,而且要越办越好。更有与会者提出,将
来《争鸣》月刊三十周年庆祝会应该到北京去举行。
     “《争鸣》月刊十周年的时候,曾在香港举行过一个规模空前的庆祝活动,为
什么三十周年庆祝活动不是在香港举行而是选在纽约举行?”对於与会者的这一问题
,温辉先生的回答是:主要是考虑不为难在香港的朋友。著名评论家胡平则解释:
用刀把人的头砍下来固然是一种变化,但是把刀架在人的脖子上,让人不敢做原来
可以做的事情,也是一种变化,香港目前遇到的就是这种刀架於项的变化。
    金尧如在致词时,回顾了当年负责香港中共“宣传战线”工作的时候,证实当
年中共曾经对《争鸣》进行的一些迫害,他除了赞赏温辉创办《争鸣》月刊的成就
以外,也再三公开地向他表示,因为自己当年参与的事情对温辉和《争鸣》带来的
不便表示抱歉!
    庆祝活动之後,由杨力宇教授主持了一个“两岸三地民主化的道路及前景”研
讨会,苏绍智、陈一谘、胡平、林培瑞等在会上作了主题发言,并回答了到会听众
的提问。

    参加《争鸣》月刊庆祝活动和研讨会之後,在温辉先生下塌的曼哈敦纽约人饭
店记者对他作了一次专访,以下是根据录音整理的这次访谈的主要内容。

记者:
    据说《争鸣》月刊十周年的时候,你们在香港举行过一个影响广大的大型庆祝
活动,现在二十周年的活动却移师到与香港隔了一个太平洋的纽约来举行了,很想
听听您对此变化的感想。

温辉:
    的确,《争鸣》月刊十周年时在香港举办了“《争鸣》之友艺术作品展览”,
这是香港从没有过的,到今天为止也没有这么大型、这么多人、这么多国家的艺术
家去参与的一个展览,观众去看的人也是非常多的,光是画家就有五、六十人,一
个画家带十个人来,就是很多人了…….但是为什么现在到纽约举行这二十周年庆祝
会,不在香港举行呢?这是大家关心的问题,我的答案是很简单的,这次在纽约举行
庆祝会,最初是建议而且推动庆祝活动的,不是我自己,而是几位朋友,包括杨力
宇教授,他是非常积极的;所有的筹备、组织工作主要都是他们担当的,我是赞成而
且支持这个活动,可以说支持这个活动也是支持我们本身。
    比较起来,我为什么支持这个活动而不在香港举行庆祝活动,有两点需要说明
的,一是香港不是不举行活动,而只是内部举行,我们的朋友,我们的作者,我们
的旧的同事、新的同事,有一个餐叙形式的庆祝,但是,不是公开的。二、我们已
经发觉,自从九七年七月一日之後,有些知识分子已经担心,虽然现在特区政府好
象要让言论自由、出版自由和新闻自由有一定的空间,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约束,
象过去一样的自由度目前正在削弱之中,但是那些笔杆子、那些作者、那些朋友,
他们心里装着一个问号,现在是这样,将来又怎么样呢?从大陆出来的朋友,都担心
将来秋後算帐,香港人一般也知道秋後算帐的厉害,是不是现在是引蛇出洞,将来
到一定的时候再一个个清算呢?或者是…….
    总之大家有一种担心,对香港的前景不太明朗、对自己的行为有一点介心,假
如你搞一个公开活动,我觉得不太适合。我们不仅是被认为是反动刊物,而且可能
是反动刊物的“头”啊,八九年“六四”之後,北京举行一个所谓的“平暴展览”
,其中提到海外(的舆论影响),《争鸣》月刊是第一个,展出的出版物《争鸣》是
最多的喔,刊物多、看得人也多,这个反动反革命《争鸣》是排在前头的、《人民
日报》(批评文章)登在第一版,这是很多人知道的,所以你要搞一个公开的活动,
好多人就不敢来,看这次(参加庆祝活动)签名就知道了,有一些大学教授是签了名
,但他是冒风险的(温辉先生列举了一些教授的人名),签名之後大学把他开除了怎
么办?他到什么地方去教书啊,生活无着是很可怜的;那些律师也是一样,那些律师
到外国怎么去当律师啊,所以,虽然我有一批律师朋友、也有一大批是传媒的朋友
,但是为了体谅他们的处境,我们没有打算搞公开活动。
    这里就说明一个问题,就是九七之前和九七之後是不同的,假如没有九七回归
,那我们肯定在香港大肆庆祝啊!而且也不需要什么(组织庆祝活动的)顾问委员会、
杨力宇去搞,我们自己去搞了!

记者:
    江泽民这个月下旬就要到美国访问,其中也选择好要到纽约来访问,《争鸣》
月刊是中共认为的反动刊物的代表性杂志,你们选择在江泽民到访前夕举行这样的
活动,两者在主观或者客观上有什么联系?
  
温辉:
    我想,中美之间矛盾是很大,现在两个首脑见面,根本的矛盾解决不了的,不
过现在是用一种类似商业行为的“交易”,中国希望美国在政治上的压力放松一些
,中国可以多买一些波音飞机之类的,换取美国不要再在人权问题上施加压力。但
是,中共最关心的是台湾问题,台湾问题的节我看是解不开的,所以我说根本问题
是解决不了的,但是在经济利益方面会有一些互相的妥协。对此,我们只有根据事
实来报导,没有比报导更积极的行动,不会拿起抗议江泽民、平反“六四”的标语
去示威去游行。我们的主要人力还是在香港,我们实际上是两个杂志,除了《争鸣
》还有《动向》月刊,这个工作量已经够我们搞了,所以我们极少参与这些民主运
动。当然,我们会发表或者批评江泽民、或者批评克林顿的文章,具体要看他们两
位的表现了。

记者:
    香港在七月一日以後发生了《新晚报》的关门,最近又有《苹果日报》在双十
节抽掉青天白日满地红的中华民国国旗广告,《争鸣》月刊在七月一日以後除了坚
守在香港继续出版以外,你们的编辑方针、采编人员、发行量数字的增减等方面有
些什么变化?

温辉:
    人手是增加了一点,不是少了一点,我们的工作人员进进出出,过一年、两年
、三年,里面总有一两个进出的,但是最近人手是多了一点点,反映有一些人还是
不怕风险,当然我们已经从过去事件里面得出一些经验,假如要对我们施加压力,
或者是搞什么特务活动,过去我们出版社是有特务的,而且不止一个,现在这点我
们已经可以比较有信心的说,我们已经比较干净了。
    另外,九七年一月一日之後,一般在政治上,特区政府稍微收缩,而且准备进
一步收缩,在除了这一点感受压力之外,并没有过去那样直接向我们的杂志进攻,
起码党报、新华社的进攻(当然是“文斗”),还有许多小动作,这个时期没有了,
可以见到的动作没有。
    九七年七月一日那一期的《争鸣》月刊不是升高了,而是降低了,因为出版的
那一天警察当局不许一般的报摊出售杂志,因为香港的报摊报纸加上杂志就会对交
通形成一种压力,很多人要看回归的各种表演等等,走来走去,街道上很拥挤,刊
物的销售就迭了。我们就相信这个原因,也不虚构其他原因,或者说是政治因素,
还要看将来的第二个月、第三个月;第二个原因,大陆来港的人被一般的都被禁止了
,而我们的读者有百分之五十是大陆来港人士,或者是大陆在香港定居的人士,这
样一搞人来得少了,当然销路会少一些,可能这个月少过了千份。但是到了八月,
回升了,报摊又恢复了可以卖杂志、大陆人士也可以到香港了,所以又恢复了。现
在没有不稳定的情况出现。

记者:
    除了刚才提到的回归的压力以外,媒体的竞争在香港也十分激烈,新的媒体形
式象国际网络Internet也在快速出现,面对这种情况《争鸣》月刊将来有什么打算
?虽然你在二十周年庆祝活动上提出,将来有一天完成历史任务以後,要庆祝“关门
”;但也有朋友提出,民主化是一个长期的进程,《争鸣》不但要坚持下去,而且要
办得更好。不知您是怎么回应这个问题的?

温辉:
    实际上是我没有说清楚,我说的中国民主化是完成了民主化,不是仅仅指更迭
一个政权就达到民主化的目的的,就算现在民运人士、或者共产党内的开明派、改
革派上台了,也不一定马上就等於是民主化实现了,民主化的实现是有一个过程的
,象现在俄罗斯与东欧,他们实现市场的自由化,政治上的民主化,是有一个过程
的,这与过去英国大宪章运动、法国大革命是一样的,就是要经过很长时间的,这
个时间,我估计起码要几十年。假如民主化没有完全实现——民主化的实现除了要
有政府统治的行政机构以外,最主要的是民办的报纸、民间的舆论、监察监督的机
构,还有一套真正民主选举的程序,你想在一两个月或者一两年建成是绝对不可能
的,中国人几千年都是在封建圈子里面转,转!转!一下子,民主啦!没有受够民主教
育的人都不知道民主是个什么东西,所以民主化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所以,我说民主化真正的实现,我们就关门了,这是讲三四十年之後。但是朋
友们很热情,他们理解我这句话,以为是现政权一倒,另外一个新的政权一来,我
们就关门,实际上你可以这样理解,但是我有言在先,要集权的制度完全崩溃的时
候,这不是一下子的事情,极权完全崩溃与民主化的完全实现,是一件事情的两面
,就算现在的政权要改变,也不等於集权制度的完全破灭,共产党是集权制度的代
表,但是共产党一倒,不等於集权制度就倒了,就算新的政党出来,他没有受过足
够的民主教育、没有思想准备……所以我说,假如民运人士多读一些第二国际的象
考茨基、伯恩斯坦他们的经典著作,也许会有帮助。我个人并没有精读,只是略读
,他们的理论使我形成一种看法,民主不是马上(一蹴而就)的。朋友们的这样的热
情我当然非常感谢,这等於是鼓励我们。

记者:
    我们知道您现在在美国居住生活,也有报导说你移居美国了,就是移民到美国
了,以前您也有一段时间居住在法国,能否解释一下,您来美国生活是否与《争鸣
》月刊在香港遭受到的压力有什么关系?

温辉:
    我到美国、到外国是从八二年开始的,到处跑了,最初目标重点是在东欧和当
时的苏联,我要看他们这些国家怎么变的,我知道它们一定是和平演变,不需要暴
力革命,所以我去了匈牙利,重点的重点是匈牙利,共去了十一次,每次都是水过
鸭背,很简单的看看,但是已经看出苗头,它们正在渐变,到了苏联红军撤退的时
候,东欧的每一个国家都有一个突变了,所以哲学上说,外因不是决定的(因素),
内因是决定的(因素),那要看情况的。在红军占领的时候,我在法国访问过一个捷
克的作家,他说,只要红军一撤退,一天内捷克就会有根本的变化。他的看法是很
正确的,这是外因起了决定作用喔,当然,外因还是要通过内部的条件来实现。
   十多年来,我到处跑,形成了一个习惯。(居住在美国)跟《争鸣》有些什么关系
呢?有!外国的特别是东欧和俄罗斯的变化,使人看到和平演变有了一种机制,有一
种可能性,有条件的。中国有没有这样的机制、这样的可能性、这个条件呢?慢慢会
有的!所以,我第一担心《争鸣》杂志香港一回归就受到强大的压力;第二长远来看
我又不太担心,因为和平演变是一定会成功的,绝对绝对会成功的。但是,不能不
做两手准备啊,假如还没有和平演变成功之前,受到这么大的压力怎么办哪,或者
象《争鸣日报》那样被封杀,那你怎么办哪,所以想过在外国搞一个点,香港一个
点。
    可是,我希望通过阁下的这次访问澄清一点,因为这里的纽约报纸、一些大报
曾经报导我“移民”到美国来,我想这不是事实,我没有移民,只是有些时候在美
国的东部,有些时候在美国的西部,住一个时期,看看朋友,交流交流,有些时候
参加了一些研讨会,有些时候开我的个人画展,所以停留的时间比较长。听说过,
香港一个部级的人物到洛杉矶,说我是移民法国,那是天方夜谭,虽然法国我到过
多次,并没有移民法国,连长期签证也没有,整个情况就是这样。其实,就算我去
西欧,我也不是仅到法国,最近才去了德国,去了意大利,去了希腊……,我觉得
象我这样年龄的人,假如现在再不东奔西跑一下、多看一点,将来扶着拐杖去看,
是很不方便的,幸亏现在身体也还是保佑,我不用拄杖而行,还有计划去到处跑。


记者:
    《争鸣》是为了推动中国的民主自由,其中也包括新闻自由,《争鸣》杂志办
了已经二十年了,在这个二十年过程当中,你感觉中国大陆发生的包括新闻在内的
各种发展变化,跟您自己期望想象的有什么距离?

温辉:
    你觉得中国大陆已经有了新闻自由了嘛?!

记者:
    我想说的是,您通过《争鸣》杂志去推动中国大陆的发展变化,到目前为止的
这样一个现状(结果),自己的满意程度到底有多少?

温辉:
    我们只是一个小小的杂志,在朋友们、作者们、读者们的支持下,才能够维持
其生命,说不上有推动中国民主化的运动这么大的贡献。但是一些朋友跟我说,作
用是有的,比如说,我们杂志有很多评论文章,有不少关於中国前途的设计,过去
所谓“反右”(运动中)不是有人提议搞一个政治设计院,可能这个政治设计院现在
并不存在,但是在《争鸣》杂志里面,你可以看到政治设计院的一些文章,这些对
中国大陆的民间来讲,是比较容易接受的,因为大家的脉搏、大家的想法都很容易
的一致,我们非常强烈感觉到这一点。
    另外很重要的是国内的干部,包括是高层的干部,就我们所知道的,他们也越
来越多人接受我们的观点,对此,我是有个人的实际体验的,认为有一些高级干部
出来,他有意无意、跟本不知道我姓什名谁,比如在大家接触的时候,问我你姓什
么?我姓温。干什么的?我是画画的。所以他们就畅所欲言了,因为对艺术家他们不
会有什么害怕的,我由此的确积累了实际的体会,实际上他们讲出来的那一套,表
现了他们对中国问题的看法,跟我们的杂志是一样的。
    有一个例子很能说服力,早几年北京有一个艺术学院,其中的一位负责人跟我
说过,过去我们在北京演出,都不知道邓力群这么可恶、这么左的,有一次演出之
後,问问邓力群什么意见?他却拂手而去,一句话也不说,脸上表示不太满意但又不
讲,让人感到这个人是很怪的。後来看了《争鸣》杂志才知道,原来这个人是“左
王”,当然肯定不喜欢我们的表演。揭露邓力群是左王,全世界《争鸣》杂志是第
一个,很多文章、包括封面都揭露了他,後来他下台了,连中央委员也选不上,有
人说是《争鸣》杂志把他打垮的,我不敢居功。虽然不管谁把他打垮,都是一个功
劳,他是管宣传的中宣部长,他管得很紧的,他垮台应该就是人民的一个胜利,是
大家共同斗争的一个结果,也许《争鸣》起了一些敲锣打鼓的作用,但是说《争鸣
》杂志把他打倒是夸张了,不过从这中间反映道:杂志虽然小、声音虽然小,假如
它到上面有一定的读者,特别是高层,我也听说了,中宣部里面的干部也要争着看
《争鸣》,看了这么多东西,不光是看消息,还要接受它反动思想的“毒害”哦,
我看“中毒”的人不少,中了民主自由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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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张伟国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03年1月25日1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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