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权——真伪民族主义的道德分界线
今年六月二十八日,我在挪威首都奥斯陆当面向江泽民示威请愿时,一个象
是中共安全部门头目的人冲上来愤怒地质问我:“你还是不是中国人?”。
我,黑头发黄皮肤,无论我住哪里拿什么护照,都改变不了我身上的中国人
的遗传基因。我只是要求“平反六四”,为那些惨死的残废的系狱的有冤无处诉的
中国人喊上几句。虽然人在异国我不必因此再次坐牢,但我还是不是中国人却成了
疑问。
由此看来,对於“什么样的人才是中国人”,江泽民先生和他的部下有他们
的逻辑。而在当前,这种逻辑正在代替过去盛行一时的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划分法
”在中国流行。
诗人的声音
纪·哈·纪伯伦,黎巴嫩著名诗人。他曾呕心沥血地歌唱他所挚爱的祖国和
同胞。但是,他也在他的散文诗集《泪与笑》里毅然宣称:“人类划定不同的民族
,不同的集体,分属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地区。而我认为自己既不属於任何一国,
又不属於任何一地。因为整个地球都是我的祖国,整个人类都是我的兄弟。”“我
怀念祖国,……可是如果我的同胞被所谓的‘爱国主义’所驱使,屠杀无辜,使孩
子成为孤儿,让妇人变成寡妇,使尸骨成山,血流成河,那我就会对我的祖国和我
的同胞感到憎恨。”
诗人的境界也许过於高远,诗人的理想也许过於完美。在现实的世界上,人
们往往以自我参加的那个人类社会群体的安危祸福为优先考虑,这种主张,人们称
之为民族主义。
然而诗人毕竟表达了一种博爱而无族界无国界的人道主义理念,告诉我们在
民族主义之上还有些什么东西。那个今天我们称之为“人权”的东西,在任何时候
都是划分民族主义的道德分界线。
人权超越於民族之上
说人权超越於民族之上,这可以从民族的组成和人们为什么认同自己的民族
这两方面来看。民族既是一个社会群体,也是一个生物群体。组成这个社会、生物
群体的基本细胞是个人。可以说,没有个人,就不会有民族存在;而没有民族,当
然个人也无从产生。但是,个人一旦产生,他也可以脱离本民族而生存下去,散布
世界各民族中的炎黄子孙便是一个例证。
然而无论人们走到哪里,人们仍然认同自己的民族。这是因为,凝结民族的
因素,不仅有自然力方面的:如血统,以及语言、文化、宗教、风俗习惯等,还有
主观的理智与情感。
法国著名学者雷楠(Erhest Eenan,1823-1892)在他的题为“什
么是民族”的演讲中说过:“一群人民之所以成为一个民族,不是由於共同的语言
和血统,而是由於他们对其祖先荣辱盛衰、甘苦与共的际遇,有一种共同的追念之
情,是由於他们具有在同一个国家之中,追求共同生活和传递其遗业给後裔的愿望
。”
这里很清楚地说明,光是共同的语言和血统,不足以使人们认同一个民族,
使无数个人胶着於一个民族的,使人产生民族意识的,主要是共同的感情和愿望。
正如“社会契约说”者所认为的,人们组织社会,是为了寻求保护其财产、
生命和自由平等。我们同样可以认为,个人认同民族,也是希求同一族类安危与共
,大家一起共同追求美好生活。可以说,人权是最高理想,国家、民族是用来维护
这一理想的集体。
那么,如果一个民族不能保护该民族成员的生命、财产及自由平等等权利,
或者以民族主义为借口剥夺、压制本民族人民的基本人权,个人是否还认同这个民
族就成了问题。这就是为什么多少年来中国人不顾死活地逃向外国,为什么六百万
香港人中绝大多数宁愿选择做说英语的异族白种的子民,以及为什么上百万越南人
要投奔怒海流落他乡。极端的例子如,一个女乒乓球运动员何智丽,她嫁给日本人
取得日本国籍再反过来打败中国人报仇雪恨,并用日文高喊“亚西”,仅仅是因为
她个人的自由竞争权被驾驭本民族的“伟大的党”所剥夺。另外还听说美国也有一
个不肯再说一句中文也不肯再和任何本民族的人打交道的中国人,因为他的家庭在
中国的历史是家破人亡,曾被本民族剥夺过最基本的生存权。
如果人们认为自然力当真是那么重要,认为一个民族共同的遗传基因里真有
相互保护的功能,那么我们将如何解释中国孤儿院事件呢?当成千上万被亲生父母
遗弃的小孤儿在本民族政府的孤儿院里被残忍地虐杀时,北欧的一个叫瑞典的小国
却在为他们举国痛哭。对於这些无助的中国小孤儿来说,什么叫自己的民族?什么
叫共同的遗传基因?
真伪民族主义的界定
屈指算来,民族主义已有几百年的历史了。近百年世界上的狂风暴雨,也大
多与民族主义有关。在近代民族主义运动中有着不少可歌可泣、名垂青史的例子。
最著名的例子是意大利半岛的统一运动。十九世纪中叶,意大利如奥国首相
梅特涅所说“只是一个地理名词”。它的大部分邦国还在奥国的统治下。不甘受此
屈辱的意大利民族英雄如马志尼等奋起抗争,经过十几年的浴血奋战,终於求得了
意大利民族的统一。
分析意大利民族主义的思想基础,马志尼等三位英雄的共同理想是自由、民
主、独立和统一。当时,马志尼创办了由四十岁以下的意大利知识分子组成的“青
年意大利”,他们不但为本民族而战,而且相信一个全人类自由、平等、友爱的将
来。马志尼的民族主义精神流芳千古,主要由於他认定:民族是上帝指定的为人类
谋福利的工具。这是真正的民族主义的道德本质。
在中国,真正的高扬的民族主义产生於本世纪惨烈的抗日战争中卢沟桥事变
发生後,中华民族处於生死存亡的关头,历来被认为是一盘散沙的中国人的民族意
识在强敌威逼之下觉醒。那时,真可谓地无分东西南北,人无分男女老幼,全民焦
土抗战。“一寸山河一寸血”,换来抗日救亡战争的胜利,使中华民族得幸存。
近代为追求民主自由平等、尊重基本人权的真民族主义拉开序幕的,首推美
国的独立革命,其後有一八零七年普法战争後德意志的民族复兴运动。被人喻为佳
话的是,当德国柏林被法军占领,德意志的爱国之士号召人民固守本民族的语言和
文学,不被侵略者同化,才能使德国得以复兴。
以上均为真民族主义的典范,他们的共同点在於谋求本民族本国家的集体利
益而不侵害他民族,尊重本民族人民的基本人权而不危害他人的权利。由於这个现
实的势利的世界上确实存在着恃强凌弱的现象,世界大同还是一个遥远的梦,所以
真正的民族主义在现时是需要的。但是纵观近现代的历史风云,很遗憾,大多数的
民族主义不但没有成为如马志尼所希望的“为人类谋福利的工具”,反而酿成世界
的大灾大难。
这些应该被认为是假民族主义的例子大概不须本人来论证了,因为德意志纳
粹的法西斯民族主义和大日本东亚共荣民族主义所造成的惨绝人寰的浩劫举世共睹
。此外,至今还有中东地区炽烈的民族主义气焰,四个民族的纷争加上三大宗教的
倾轧,使得中东各国战祸连连,冤冤相报,人民难有宁日。之所以称其为假民族主
义,是因为其超越了保护本国本民族的界限,成为独裁专制主义、国家主义、帝国
主义和霸权主义。
由此可见,在真、假民族主义之间横亘着一条道德分界线——人权。假民族
主义严重侵犯的人权类别有:不同民族的平等权利和他们的自决权利,既是个人权
利又是集体权利的和平权,人人皆有的公民的生存权、财产权,政治权及其他可能
在“民族至上”的口号下被吞没的一切本民族和他民族人民的个人权利。
民族纷争的解决之途
苏联著名的持不同政见者沙哈诺夫在被放逐时曾说过这么一段话:“人权似
乎是唯一能将各种不同的意识形态,包括共产主义、社会民主主义、宗教、科技主
义统一起来的意识形态。对那些在其他的意识形态中寻找不到快乐的人,人权可以
为他们提供一条出路。在这个动荡的年代,保卫人权对民族团结与消除苦难,是一
条康庄大道。”(摘自Weston et al.1989)
这就是说在当今世界无休止的民族纷争中苦恼不堪的人们,只有举起“人权
”这面大旗,民族纠纷才有可能求得解决。在尊重少数民族内部自决权的基础上解
决国内民族问题,加拿大的魁北克省独立公民投票提供了很好的榜样。又如南非黑
人过去长期受白人统治,他们反对种族隔离政策终於取得了胜利,而正是以白人为
主的认同人权理念的西方世界给予他们最大的支持。
一九零五年,北欧的挪威脱离瑞典的控制而独立。身为瑞典“准公民”,笔
者经常饶有兴致地追问为何当时瑞典不强行将如今盛产石油的挪威留在联盟内。所
得到的回答多种多样,但最主要的是,无论国王还是人民都不愿见到兄弟阋墙人民
流血。尤其是两国边境上长期友好相邻的居民,他们相约,一旦两国开战,他们作
向导一定把本国军队引向寒冷无人的高山。既然人民不愿打仗,瑞典也就和平地让
挪威小弟弟独立。这既是尊重他民族的自决权,也是尊重本民族人民的和平权等基
本人权。
笔者於今年五月参加大赦国际人权访问团去了民族矛盾异常尖锐的土耳其。
由於土耳其境内的库德族要求独立,政府进行武力镇压,导致伤亡无数,大批库德
人入狱,妇幼老人流离失所。对此,大赦国际组织的态度是“不问政治,只提人权
”,穷追不舍地过问人民因言论、思想、主张而不受羁押的权利,过问政治犯良心
犯不受酷刑虐待等权利。在我们离开土耳其不久,那里的监狱即爆发绝食运动,其
中十二个政治犯绝食至死,引起国内抗议浪潮和国际舆论的强烈谴责,差点导致欧
盟的经济制裁。虽然土耳其的情况非常复杂,但如果其政府采取加拿大式的尊重人
权的态度,不但政府不会陷入如此焦头烂额之中,而且贫穷的库德族人民选择的自
治可能比选择独立的可能更大一点。
中国的民族主义和人权
中国在历史上就缺乏尊重人权的传统,这已是不争的事实。在中国的传统文
化中,盛行的是家族集体主义、权威主义,个人是没有独立价值的。在传统的以家
族为单位的民族里,不同的个人被赋予不同的特权和义务,如酋长、皇帝、以及当
今的共产党领导人都可以民族集体的名义任意剥夺个人的权利和尊严,制造无人道
无公正的民族社会。
由於中国在近代深受帝国主义荼毒之苦,因此孙中山先生提倡三民主义以救
中国。笔者不敢对三民主义妄做什么评价,只是对一些关於三民主义的解释抱有疑
问。比如说有些学者认为,在三民主义中,民权主义和民生主义只是手段,是用来
充实民族主义的力量的。如此说来,一旦民族主义需要,就可以牺牲民权和民生。
这样的民族主义大於一切的理论,导致蒋介石和毛泽东在打了日本之後,再将生灵
涂炭的内战打上几年。因为这两位先生都是不尊重民权的民族主义者而且都是以正
统的民族领袖自居,虽然他们两位都在不问民族人民意愿的情况下,就把对日本索
赔的权利拱手放弃。
其实,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中国送来的本是“工人无祖国”的马克思主义。
《共产党宣言》强调“特别重视和坚持整个无产阶级不分民族的共同利益”,强调
把阶级斗争意识放在民族意识之上。个人应忠於阶级,而不应忠於民族。即使马列
主义者提到民族并支持民族解放运动,也只不过是把它作为无产阶级夺得政治统治
的一种手段。
风水轮流转,继毛泽东的“中国式的马克思主义”和邓小平的“中国式的社
会主义”之後,“中国式的民族主义”开始大行其道。本人在挪威被江泽民手下的
人劝诱加围攻,他们要求我为了中国共产党的领袖的面子放弃个人在一个民主国家
的示威请愿的权利,就是一个典型的以变态的民族荣誉感来压制人权的例子。这种
将专制主义寄灵於民族主义身上的策略,实在是在意识形态上穷途末路的中国共产
党的高招。这样,自认为是民族的代表的中共掌权者就可以用他们的大脑取代民族
中每一个人的大脑,用他们的面子取代人民的权利。这样的伪民族主义,是每个自
由的个人的地狱。
过分嚣张的中国式伪民族主义不仅会侵犯每一个中国人的基本人权,它还很
可能是未来中国战乱动荡的祸源。今年三月,“中国民调”(China Poll & Sur
vey)在国际电子网络中进行民意调查,在回答“如果台湾决定分离,大陆应该做什
么”的问题时,居然有将近百分之六十的人回答:主张使用武力征服台湾或用武力
吓阻台湾独立。这个数字或许有统计学上的问题,不足以之为凭。但令人不解的是
,这些抱着民族统一至上观念而不惜对台动武的人,并不是在福建台海前线准备抛
头颅洒热血与台独分子同归於尽的中国人,而是拿着外国居留或外国护照的北美、
欧洲的中国留学生。他们大都是遵循“自由高於祖国”的理念,抛下自己的民族,
自愿地选择了另一个国家、另一种社会制度和另外一种生活方式。他们安全地住在
洋人的国家,说洋文吃洋面包给洋人工作,却不愿给台湾人民选择的权利,并要求远
隔大洋的祖国人民为了大一统中国的版图去进行一场血战。这样反常强烈的“民族
意识”,不能不给这个小小的地球村上爱好和平的人民敲响一声警钟!□
一九九六年八月於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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