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主义的一代宗师
舒崇
当代政治哲学家、思想史家艾塞亚·伯林(Isaiah Berlin)於十一月五日因心
脏病去世於英国牛津,享年88岁。《纽约时报》在头版报道了他的死讯,并且极不
寻常地用超过一版的篇幅介绍他的生平与思想,还刊出了他的两幅照片。这充分证
明了伯林在二十世纪思想史的重要地位。
伯林是自由主义和多元主义的坚定鼓吹者。他对二十世纪泛滥一时的极权主
义和乌托邦进行了深刻的剖析与批评,指出极权主义和乌托邦不论看上去多么美好
,但付诸实践却只能导致流血、压迫和自由的毁灭。我们知道,极权主义最初只是
思想家头脑中的观念,可是伯林警告我们,切莫对观念的力量掉以轻心,那些在教
授宁静的书斋中孕育出来的观念完全有可能摧毁一个文明。马克思曾经提出:“批
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的力量只能靠物质的力量去摧毁。”伯林则认
为——用我的话来概括就是——武器的批判不能代替批判的武器,精神的力量只能
靠精神的力量去摧毁。对於某些思想家所能造成的巨大危害,只有靠另一些思想家
才能消除。伯林不懈地致力於揭露极权主义的谬误,阐述自由主义的真谛,在本世
纪这场自由与极权的生死斗争中作出了伟大的贡献。
伯林在政治哲学上的主要成就是对自由概念的分析。他分辨了两种不同的自
由概念,一是消极自由或曰否定性自由,一是积极自由或曰肯定性自由。所谓消极
自由,乃是为了回答这样的问题,即:“在何种范围之内,一个人可以而且应当被
容许按照他自己的愿望行事而不受别人的干涉?”积极自由则是为了回答另一个问题
,即:“谁有权强制别人去做在他、而不是在当事者本人看来是正确的事?”不难看
出,混淆消极自由与积极自由两种概念,或者是否认消极自由、以积极自由取而代
之,其实正是造成极权主义以自由之名行专制之实的基本理论依据。
作为一个富有现实感的自由主义思想家,伯林反对把任何一种价值绝对化。
伯林深知,由於人类追求的价值目标是多种多样的,而这些多种多样的目标并非总
是和谐一致、互相包容,所以,我们永远无法完全排除在人类社会中发生冲突和悲
剧的可能性,因此,我们永远需要在各种不同的价值目标之间进行选择,加以权衡
。鉴於社会生活的复杂性,伯林不相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按下葫芦浮起
瓢,对一个问题的解决总会引出另一个的问题的产生。伯林说,如果有人真的以为
可能有一种包医百病、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那么他就很容易认为,为了实现这种
方案,还有什么代价是不值得付出的呢?共产主义运动之所以给人类带来空前的残酷
与血腥,其源盖出於此。
伯林对民族主义的看法也很有意思。伯林赞成黑格尔的观点,自由存在於家
园之中。他指出,归属感是人的一种基本需要,一个人需要归属於某一个特定的群
体,成为这个群体的一部分。他需要用这个群体自己的语言、传统、艺术和想象力
来发展自己的情感世界。当然,伯林不赞成极端的民族主义,不过他又认为要克服
某些民族间的相互仇恨是很不容易的。
伯林一生著述繁多,但没有鸿篇巨制,伯林本人倒不以此为憾。这或许是他
对社会现实问题的高度关切所致。伯林的著作,深入浅出,引人入胜。他是一个坚
定的自由主义者,但他对各种反自由主义的观点知之甚深。他是一个理性主义者,
但他对非理性主义洞若观火。伯林极善於从他的对手那里吸取知识,这是造成他的
著作既丰厚又明晰、既尖锐又不偏颇和富於风趣与机智的原因。
伯林对十九世纪的俄国文化怀有浓厚的兴趣。他特别推崇赫尔岑的回忆录《
往事与髓想》,该书在大陆已有完整的中译本。台湾的学者翻译了伯林的《自由四
论》和《俄国思想家》。不久前大陆出版的《公共论丛》也刊出了他的《两种自由
概念》。作为自由主义的一代宗师,伯林的思想是很值得中国的自由主义者们认真
研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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