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哥哥魏京生最近获得了欧洲议会颁发的沙哈洛夫人权奖。很多记者或打
电话或登门采访,使我很忙了一阵。同时我发现,许多平常见不到的熟人也突然急
於和我见面。许多是带着一个共同的主题来的——就是想让我明白“帝国主义列强
侵略中国百年多了。这个仇恨不能忘。现在西方国家利用人权问题打压中国,就是
想在经济上占中国的便宜,是怕中国强大起来。”等等。当然这种高论我不是第一
次听到。在中国政府之所有对外宣传和海外留学生的报纸上见到面熟的程度了。但
是这么多人,其中不少还是“民运”人士,如走马灯般的轮番轰炸,却使我觉得很
不可理解。
最近的一次发生在十二月十九日。法国巴黎一家大话剧院的後台,这天这里
即将举行一次隆重的发奖仪式。两位得奖人,一个是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一个是“
六·四”遇害者的母亲丁子霖教授。因丁老师无法与会,她和主办单位让我代替她
出席领奖仪式。
当我提前来到剧场,准备与主办单位和另一位代替丁老师领奖的候芷明女士
一起商量一下发言稿时,突然在剧场门口遇见一位著名的民运老前辈,见到她我当
然非常高兴。但是接着而来的近一个小时的谈话却使我“难忘”。见面寒喧之後,
她将话题转到了“帝国主义列强”的题目上来了。特别使我惊讶的是,她作为长年
在法国避难,受法国政府“人权保护”的“人权运动者”,并且在最近刚刚取得了
法国护照的新公民,也跟我讲起什么“西方国家利用人权为借口,围睹中国,怕中
国强大。二十一世纪是中国人的世纪。这些人怕得发抖等等。”我很客气友好地说
:“我认为这是中国政府的官方口径。我不相信这种说法,是因为我在西方见到的
所有政治人物,不管代表企业家利益还是代表劳动者利益的,都说他们非常高兴见
到中国富强起来。他们认为,只有中国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占世界五分之一的中
国人口才不会有购买力,买西方的产品。而代表工人阶级利益的政治人物,有些还
相信马克思这句话“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他们认为,中国劳动阶层的权益受
到保护。他们收入增加了,才不会用奴隶般的,几乎是无偿的劳动使西方资产阶级
以“竞争力”为借口,肆意削减本国工人的福利待遇。而这些福利待遇是他们几十
年斗争得来的。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刚想说,“非让中国政府给说拧了”。可
惜没说完就被她打断:“那你认为西方国家是因为‘好心’,才关心中国人的人权吗
?你太幼稚了。根本不了解西方。这些政治家没有一个不是虚伪透顶的!”
我说:“虚伪不虚伪我无权下定论。但是西方政府关心中国人权状况,是因
为他们本国的人民出於正义感和道义原则,对他们的政府有这种要求,在民主国家
,政治家代表民意是当然的!这一点连“六·四”屠夫李鹏都清楚。所以当德国外
长金克将包括魏京生在内的十五名政治犯的名单交给李鹏时,李鹏说:“你怎么关
心起中国的人权来了?我知道,你是做给你们国内的选民看的,是不是你们自民党
出现危机了?好吧!为了让你对国内舆论有个交代,我受下你这些纸。但是我告诉
你,调查费得德国付!”我还想说“李鹏怎么不说‘你是拿人权来打压我,想阻止
我强大’”可是我话还没说完,她显然没有耐心听下去,打断我并单刀直入地问:
“你是照丁子霖的稿子念,还是另写讲稿”。我说“应该是照念,但是因为颁奖人
密特朗夫人与我们一起上台,端着铜像等我们发完言将十几斤重的铜像交给我们,
因此不能讲太长,只能念三分之一左右。现在正要一起商量如何缩短。”她一拍大
腿说:“我是没有机会上台发言,不然我非得狠狠揭露一下西方虚伪的假民主,好
好痛骂他们一顿。”然後指着我的鼻子说:“你不要老是感谢呀,请求呀,都是废
话!你应该借这个机会彻底揭露他们西方的假民主!放着他们不骂,老说中国这个
那个的,给他们机会打压我们。”
她这么一指一喊,後台的其他人都停下手中的工作,惊讶地看着我们,我好
象上了文革的批斗台了,头皮直发麻。我忍着恼火说:“对不起!我不得不反驳你
了。第一,丁老师写的是感谢信。没让我到这儿登门骂府来,我没权力不按稿子乱
讲。第二,杀害丁老师独生子的是中国政府。非法关押我哥哥几十年的也是中国政
府。在中国剥夺中国人民应有人权的不是法国政府,而是中国政府!任何神经正常
的人都知道在这里应该讲什么,所以你怎么说我也不会按照你的意思讲。对不起了
。”
看到我不太高兴了,她反倒不叉腰,也不指着我鼻子瞪眼睛了,突然换了一
副笑脸,轻轻拍着我的胳膊,好象语重心长地说:“珊珊呀!你不要忘了你是个中
国人呀!你要站在中国的立场上讲话呀!”
我突然想笑起来。因为这话听上去是在挪威那次游行中,中共代表团指责茉
莉花女士的话。由她嘴里说出来非常不协调。我说:“中国人还得看是什么人,有
剥夺中国人权的人,有被剥夺者。有害人的和受害人。我当然是站在中国人的立场
上说话,但不是站在中国政府的立场上。因为中国政府就是中国人民的最大迫害者
”。
谈话过去近一星期了,我还在想:是这些人糊涂,还是我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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