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茜女士:您好!
日前穆大姐转来了您给我的信,我非常高兴,谢谢您的关心。对“六四”遇
难者及其亲属的人道同情,把许许多多关心大陆事务、热爱自己祖国和人民的有良
心的中国人聚合起来了。这给了我很大的安慰。中国应该是这些人的中国,中国的
希望在於这些人的联合。然而,在现今的中国大陆,一切都是颠倒的。那些为中国
的民主、自由洒尽热血的爱国者,被说成是“动乱分子”和“暴徒”,而象我这样
一个在“六四”事件中失去了亲人的母亲,仅仅为了帮助同命运者而寻求海外的人
道援助,却被骂为“汉奸”、“卖国贼”。这个世道竟会变得如此乖情悖理。当然
,这也并不奇怪。共产党的发迹和取得政权,不正是靠把一切翻个底朝天来实现的
吗!我想您从您父亲当年的遭遇中会比我更懂得这个道理。
我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母亲,只想做一个母亲能够做到的事情。借此机会,
我想举出一件很平常的事情,让您知道我们平时都做些什么,同时也可增进我们之
间的了解。
前些时候,趁北京的一位难友张女士(她的儿子八九年遇难时也才十九岁)
来南方看望我们的机会,我们一起走访了附近省区的一些难属。其中有一家家住苏
南太湖边上一个偏僻的农村,那里交通不便,与外界的联系主要靠小木船或一种用
水泥制成的机帆船。这里的农家主要靠种植水稻和养蚕为生,由於收入不多,生活
并不富裕,上了年纪的人仍然穿着旧时代机织土布缝制的衣服,使人回想起所谓“
解放前”的情景。我们访问的主人是一对六十开外的老夫妇,他们的儿子在“六四
”时被射杀在北京西郊的木樨地,正好同我的儿子倒在同一个地点。这位青年生前
是我们所在学校即中国人民大学的一位硕士研究生。他的老母亲告诉我们,他们家
以前很穷,为了拉扯大几个子女,终日劳作仍难以糊口,还曾要过饭。谈起他们的
儿子,老母亲依然控制不住内心的痛苦和愤怒,流着几乎枯竭了的眼泪述说着她对
儿子短暂一生的记忆。她至今不敢翻看儿子生前的照片和遗物,是老父亲把所有儿
子读过的书,用过的东西,哪怕是一张发黄的纸片完整无损地保存着,整齐地安放
在儿子生前住过的房间里,这个房间仍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我们在他们家里住了一
夜,就同老夫妇睡在一个房间里。我们来到他家的那天傍晚,按当地风俗祭扫了死
者的坟墓,死者就安葬在他们家的一块桑田里。老母亲在墓地点上香烛,烧上纸钱
,喃喃地对着儿子说:“丁老师、吉老师、龚老师看你来了……”我们都止不住流
下了眼泪。为了安慰这对老夫妇,让他们高兴一些,我们在当地雇了条机帆船陪他
们去苏南的一个古镇“玩”了一天,但他们无心游玩,早早地就乘船回家了。这对
老夫妇正是这样年复一年地默默苦熬着永远失去了欢乐的日子。
您在信中提到文天祥的正气歌,我想,正气者,就是不畏强暴、不求名利,
只凭自己的良心去做事。这样的人应该说是很多的,或者说很多人都是可以做到的
。然而在现今的中国大陆,人们所能看到的,则是正气阻滞,浊气蔓延的现实。这
是我们这个民族的不幸,每一个爱国者的不幸。我们都希望尽快地结束这种让人丧
气和绝望的历史。
就写到这里吧,再一次谢谢您。
丁子霖 一九九六年十一月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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