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7月号-特稿 茉莉简介 茉莉文章检索

 
西藏流亡社区访问记(中).........茉莉
 
 

                         我的达兰萨拉之行

               ——印北西藏流亡社区访问散记(中)

  七,像金刚石一样坚忍……

      一声悠远浩荡的佛号吹响。人们全体双手合十,仰望着从会场後面缓缓前来
的达赖喇嘛——藏人心中的神。
      他向前走来,我渐渐地看清楚他了。被人认为是“高山仰止”达赖喇嘛,给
我的第一印象和在电视上看到的一样,一派天真浪漫笑口常开。他一路走一路向认
识不认识的人打招呼,或弯下身子摸摸孩子们的头,眼神闪出慈悲的光芒。
      他从我身边走过去,在经堂的大厅前面对佛像站住,双手合十颔首默祷。
      达赖喇嘛在哪里,西藏就在哪里。一个民族的集体仪式开始了。
      全场肃立,众人合十默祷。佛号再次吹响,低沉、忧伤、哀婉……。
      这不寻常的号声令我动容。先天晚上看西藏民间歌舞表演时,我还在大发感
慨,说藏族真是这个世界上少有的快乐民族,他们的舞蹈热情奔放,无拘无束,仿
佛使人置身於欢笑的草原,他们的民歌高亢激越,悠美动听,令人想象那飞翔在雪
山顶的豪迈的鹰。看着藏族民间歌舞,呼吸到高山和草原的气息,一副副风景画随
着表演徐徐展开,还以为他们藏人都是些不知忧愁悲伤为何物的人。
      此刻我怀着敬畏之心出神地聆听一声声悸动心弦的佛号。人生的一切悲苦烦
忧全在它的号声中吗?藏民族的苦难哀怨全都被它吹出来了吗?
      接着鼓号齐鸣,人们齐声唱起《西藏民族之歌》:
      佛陀如愿的教导像珠宝一样,让这灿烂光芒
      成为世俗生活和解放的福祉的一切希望的宝藏。
      啊,领受这珍贵教导的保护者,
      一切存在的保护者,辛勤浇灌它们,
      你们的美德的全部种子将茁壮成长。
      像金刚石一样坚忍,
      以同情和爱心指引一切方向。
      我们头上天赋的神圣统治持久不断,有百种利益,
      让这力量增强,四方撒播吉祥。
      新的黄金时代的幸福和极乐将遍布西藏三省,
      虔诚而世俗的统治在荣光中增强。
      靠佛陀的教导在十个方面传播,
      全世界每个人都可以享受幸福与和平的荣光。
      在反抗黑暗的反动势力的斗争中,
      这教导的吉祥之光,西藏的存在
      和无尽的繁荣昌盛将永远把凯歌高唱。

      在我身旁歌唱的是一群穿着绿色背心的孩子们,在雪山狮子旗下昂然挺立,
像一棵棵葱茏茁壮的小树苗,一个靠近我的孩子眼中闪着泪光。我久久地凝望这些
可爱的孩子——西藏的未来,失去祖国被迫在异乡成长的他们在期待什么呢?
      去年在英国伦敦碰上一个来自达兰萨拉的西藏访问学者TSERING.SHAKYA,他七
岁时随父母离开搞文革的西藏,流亡到尼泊尔,父母把他送到达兰萨拉去上学,现
在他在英国研究西藏历史和佛教史。我曾问过已经成年了的他作为难民孩子的心理
感受。
      他说:“我小时候经常感到悲伤,因为母亲天天在家里说西藏,我还有一个
姐姐在西藏,我没能再见到她。我一直心理上觉得自己是西藏人,因此整个脑海都
在想西藏,现在我用整个生命在为西藏工作,可是人却在西藏之外。”
      流亡藏人的孩子,家家的父母都会含泪在地图上给他们指点家乡的位置,家
家的长辈都留下遗言向他们叙述他们曾经有过一个什么样的国家,留下一部血和泪
的历史——几乎每一家都有人在中共统治时期被打死、关押和饿死。承受着沉重的
民族苦难的孩子,他们的心理得以净化和升华。今天,当一些汉人的孩子被宠坏,
变得自私、冷酷和轻薄,和他们的父母一样只认识钱的时候,我在藏人的孩子身上
看到热血、理想、吃苦和奉献。
      就如他们的歌里唱的:“像金刚石一样坚忍……。”
      谁能说西藏没有希望?

  八,向中共间谍表示感谢

      当众人坐下,大会纪念开始,主持人用藏文宣布会议程序後,接下来是流亡
政府和民间团体各方面的代表发言。我没法听懂那些藏文和印度文的演说,只能等
事後找人翻译。此刻我乐得有功夫东张西望地拍照和观察达赖喇嘛。
      达赖喇嘛也正和我一样在东张西望做鬼脸。据说修行人修行到一定境界後,
经常返归赤子之心。在这个大会场上,想必坐在大厅中心的他看见了许多老朋友,
这令他神采奕奕、童心大发。又想他可能也不耐那些冗长乏味的演说,所以他一会
儿翻看手中的讲稿,一会儿抓头抠下巴。
      好几次他对着坐在前面台阶上向他举起相机的我做鬼脸打招呼,我穿着藏裙
,想必他把我认作他的子民了,这令我乐不可支。
      难怪人们献给他一个“自在菩萨”的称号。
      轮到达赖喇嘛发言,会场气氛顿时一振。
      达赖喇嘛走上讲台,发表了纪念西藏“三·一十”自由斗争三十九周年的讲
话。我手里有中文译稿,一字一句,我听懂了他对自己的子民的语重心长的谆谆告
诫,告诫他们千万不能走暴力的道路,并代表一个背井离乡的的民族向中国政府诚
挚地呼唤对话。
      会场鸦雀无声,可以听到春天微风的喘息。天空中,有山区的鹰在绕着会场
飞翔,鹰是藏人崇拜之鸟。人们肃然聆听他们领袖的声音,多少历史的怨仇,多少
现实的哀痛,都在他们慈爱的领袖的教诲和安慰中得以缓和与化解。
      丢下讲稿,达赖喇嘛自由地用藏语向他的子民说起什么来了,令我这个只穿
藏服不懂藏语的汉人傻了眼。後来才有朋友给我翻译,说达赖喇嘛在丢掉讲稿後向
各方来宾和所有关心西藏的朋友表示感谢,并对西藏各个阶层的人民进行告诫。他
还严厉地训斥了一些不循教规的喇嘛,说:
      “要当一个真正的喇嘛,就要向释加牟尼教导的那样,不要干对不起佛祖的
事情。如果你受不了这个苦,你可以走,这样最好。”
      最有趣的是达赖喇嘛向隐身在人群中的中共间谍表示了衷心的感谢,他诙谐
风趣地说:
      “今天在场的一定有一些是来自中共方面的人,我向你们表示感谢!你们是
我们珍贵的客人,我本来应该好好款待你们,很遗憾这没能做到。我谢谢你们不辞劳
苦来这里关注西藏问题,希望你们回去向上级汇报时,要报告这里的真实情况,是什
么就说什么,不要说假话。”
      中共间谍也是人,不管他们是藏人还是伪装成藏人的汉人,在这个具有慈祥
仁和的大德风范的老人面前,他们的人性想必也受到了冲击。
      关於中共间谍遍布达兰萨拉的趣事,笔者听了一箩筐,这里只举一例以飨读
者。
      源源不断地被派来达兰萨拉刺探情况的专职和兼职的中共间谍,一般都是爱
下饭店爱请人喝酒的人。他们中有人牛皮吹得比天大,比如一个姓张的汉人带着他的
伙伴,一到达兰萨拉就到处宣扬他们是达赖喇嘛在青海安多的有血缘关系的家族成员
,最後竟然闹到被达赖喇嘛接见的地步。两个恬不知耻的汉人竟然当面向他们的“亲
戚”——达赖喇嘛提出非分要求,一个要钱一个要去美国。
      达赖喇嘛何等智慧之人,他当然一眼看穿这两个“亲戚”是何等角色,但佛祖
能容天下难容之事,他仁慈地从自己的私人津贴中给了他们一笔比给其他藏人还多的
钱。後来这两人在印度作生意发了财,有时竟然忘了自己曾经编造的谎言,向别人介
绍说自己姓张,是汉人。
  九,听藏族《松花江上》的难堪

      达赖喇嘛说完话之後,即是各国艺术家表演的时候了。会场欢腾起来。
      为了这个纪念日,欧洲、美洲、非洲都有著名歌手千里迢迢前来献艺。他们
不仅自费前来,而且还带来他们对流亡社区的奉献和资助。我在西藏儿童村遇上一
个来自从瑞典闹“分裂”闹出去的邻邦挪威的著名流行歌手,我和他用瑞典文聊天
,他告诉我他们挪威人出资帮助创办了“西藏之声”电台。
      由於达赖喇嘛不太喜欢听流行音乐,所以会场只选择安排了五六个表演节目
,其他的艺术家将在晚上和藏族青年举行演唱会一起狂欢。
      这里的一大奇景是到处都看到剃光头、穿袈裟的白皮肤的洋和尚,他们在虔
心学佛修行之余,有的居然也向他们的藏族喇嘛同修学会哼几句藏族民歌,例如:
“青海湖哟青海湖,我的家乡,我的家乡……”,“那个女孩在看着我,请你转告
她,不要再看我,不要再看我。”佛教讲“色即是空”,所以和尚不要女孩再看他

      能有幸选上为达赖喇嘛献艺的有藏族民歌手、藏族民乐队、印度歌手、南非
歌手和黑人歌手。达赖喇嘛仍然坐在大厅中央,笑眯眯地从远处为舞台上的歌手们
鼓掌。
      一个穿着青色藏裙的年轻藏族姑娘走到台前用英语演唱,她引吭高歌,歌词
大意是赞颂他们祖祖辈辈世代居住的冰雪高原,谴责中国人侵犯了他们和平的家园
。她哭泣着向苍天伸出呼唤的手臂,纤细的身子因痛苦而颤抖,不断地重复咏唱:
“回到西藏的家园去!”
      活生生的一首藏族的“松花江上”,只不过历史开了个玩笑,演唱的主角由
汉人变成了藏人。
      这真是叫我这个在场的中国人难堪不已。
      为什么我们这个一百年被别人欺负的汉民族,成了他人眼中摧毁别人家园的
可恶的侵略者?
      当愤怒的中国人向西方列强说“不”的时候,我们是否有必要静下来聆听一
个比自己弱小的民族的呻吟和哭泣?
      一个这样弱小的民族背负着沉重的屈辱和苦难,长年寄人篱下流亡他乡,我
们中国人能说自己没有责任?
      当世界和平来临,人们的价值观发生很大变化的时代,我们中国人是否能够
对五十年代的入藏事件进行历史的反思?什么时候,我们中国人能多从正义和人道
的角度,而不仅仅是从国家政治、经济、军事需要的角度来考虑西藏问题?
      我陷入连绵的思索中。演唱结束,上万藏人已经列队,举着标语喊着口号蜿
蜒下山,一路游行到山下镇上去。一些年轻人把“西藏自由”写在脸上,一个金发
大个子老外裸露出上身,现出他的纹身:“FreeTibet”.
      我却不能跟着他们同去,因为,这是达赖喇嘛接见我的时候了。

  十,政治家和顽童现代派

      和达赖喇嘛初见面时平平常常,我们只是简单地握手互相问候“你好”。据
说许多藏人一见到他们的活佛就五体投地磕头,一些学佛的老外洋人也如此效法。
可我是个不信神的汉人,自从崇拜毛泽东发现受骗以後,就再也不崇拜什么人。
      当他看清我这个汉族女人穿的是藏服,好象楞了一下,待我们坐下来开始谈
话,想必他马上就发现,我确实是一个道地的中国汉人。就如一些藏族朋友在和我
私下激烈地讨论汉藏问题过後,他们往往抛下一句:“你到底还是个汉人!”
      我提出的疑问全都来自普通汉人,问题尖锐而且不客气。比如说怀疑他追求
自治而非独立的方针是否为大多数西藏人所接受,质询他如何约束藏人中主张暴力
的言论,怀疑西藏流亡者宣传资料的真实性,老调重弹地重提旧西藏的酷刑、剥削
和迷信问题,还为援藏汉人鸣不平,为居住在三藏区的汉人表示其担忧。
      回答这些刺激民族感情的问题对他来说想必不会太愉快。他的神色变得很严
肃,有时甚至比较激动,看得出他是在克制自己,尽量耐心地回答我的问题,他比
我更明白和普通汉人沟通的意义。
      以前达赖喇嘛曾说他有一个终生大愿,即希望能够在北京天安门城楼上为中
国人民做佛教仪式中最高级的金刚灌顶法会。按照佛教的说法,这种灌顶仪式会给
人带来内心的详和,在内心和平的发现中促进人类之间的和谐,最终达到世界和平
。可能是因为去北京天安门做大法会还不太现实,这次他和我只提到他想去泰山朝
圣,他诚挚地说:
      “即使现在的政治问题和那些纠纷还不能解决,这些先放一边,我先去朝圣
。”
      我的初步印象觉得他是一位很认真的政治家和宗教家。当看到我手忙脚乱地
摆弄录音机不灵时,天性爱鼓捣机械物件的他马上伸手帮忙,又露出他一贯的顽童
般开心的笑脸。由於我不及格的录音水平,後来写作《达赖喇嘛访谈录》时只能删
去一些内容,甚是遗憾。
      在气氛严肃的对答中有一个轻松的小插曲,那是我问到六世达赖喇嘛仓洋嘉
措的风流韵事,我调皮地问他如何看待他的那位宁要爱情而不要“达赖喇嘛”桂冠
的前世,他的回答非常幽默和现代派:“那是他的自由,这就对了!”
      据说五十年代末的达赖喇嘛英俊倜傥,中共军区有几位如花似玉的女文工团
员很愿意接触他,令当时的西藏上层僧侣和噶夏政府的噶伦们大为不安,他们以为
中共在利用这帮“又唱又跳的美女”收买年轻的达赖喇嘛,因此他们合议後一致决
定阻止达赖喇嘛去军区文工团看戏。不知这段“轶事”在一九五九年的“叛乱”事
件发生时起了什么作用。
      经过漫长的严格禁欲的僧侣生活,已经是俗人眼中慈爱的祖父年龄的达赖喇
嘛,在他的内心深处,是否也有对被压抑人性渴望的苦行生活的遗憾?否则他为什
么脱口而出,说他的那被称为“风流神王”的前世争取自由的行为是“对了”?
      不管怎样,不信佛的笔者为当年拉萨的西藏姑娘遗憾。


  十一,用欧洲礼节告别有违教规


      在谈话中,笔者感受最深的是达赖喇嘛的诚恳。比如说他承认他亲眼见过许
多理想高尚的援藏汉人,也主张不一定要完全相信流亡政府提供的资料,应该有科
学性的真正公正的调查,并主动表示欢迎对西藏流亡政府的宣传也提出异议的汉族
作家王力雄访问达兰萨拉。

      笔者这几年也曾见识过一些东西方政治人物。在和瑞典首相见面时,领教了
西方政客欲盖弥彰、善於“做秀”作风。这次在印度也拜见了一个年老的女国会议
员,笔者对她追随圣雄甘地的理想,长期帮助流亡的西藏人的高尚行为表示了感谢
,但却对她声称的“印度妇女现在很自由”不敢苟同。这个世界,不是每个人都保
留了赤子之心。

      据说佛教本质上渗透着民主思想,活佛的诚恳拉近了我们之间的感情距离。
在我们的谈话中,达赖喇嘛两次走出去向他的侍从说什么,後来我才知道,他一般
接见客人的时间是约四十分钟,有的只有五分钟,见见面问候几句便离去。本来在
和我谈话後他还有另外会见其他客人的安排,为了我这个普通的中国汉人和代表普
通中国人的疑问,他特地走出去将与其他客人的会见改期了。我们谈了九十分钟仍
意犹未尽,他说他考虑找时间再和我谈一次。

      这样的待遇在达兰萨拉简直就是个奇迹。春天大法会这一段时间是达赖喇嘛
最忙的时候,《美国之音》的记者在此已经恭候了两个月,天天缠着流亡政府外交
新闻部要求安排与达赖喇嘛会见,希望似乎还遥遥无期。一些从西藏不惜一切代价
来到达兰萨拉,只乞求单独见达赖喇嘛一面以慰平生的藏人,他们听流亡政府的官
员说达赖喇嘛忙得每天只能睡几个小时,便马上为达赖喇嘛的健康着急起来,说:
“那么我们不要求单独见他了,我们就在听他讲经时看看他就行了。”而我住的那
个小旅馆里,几个欧洲旅游者一直追着我问:“我能跟着你去见达赖喇嘛吗?”

      所以当时本傻大姐为自己的“傻有傻福”满心欢喜,一高兴就昏了头,不知
自己身处何地,竟然按照瑞典人拥抱告别的方式和这个可爱的老头儿依依道别。

      第二天照片冲出来,我的藏族朋友都楞住了:“你疯了?你怎么可以把手搭
在我们活佛的肩膀上?”

      照片上,达赖喇嘛和我相拥告别亲切自然,可他身边的藏族官员悲哀地垂下
头不忍目睹——哪里来的一个胆大妄为、不懂教规的中国女人!

      据说佛教教规规定达赖喇嘛的身体是凡人都不能碰的,比丘戒规定和尚不能
碰女人的身体。不知这是不是把女人视为“不洁之物”,还是担心女子迷惑僧人。


      并非我是唯一犯规的女人。以前流亡社区播放过一个达赖喇嘛出外旅行的纪
录片,其中有一个叫传统藏人大惊失色的镜头是:一个西方女人在激动地亲吻达赖
喇嘛的手。

      虽然不知者不能怪罪,虽然佛教戒律也可以考虑改革,但是佛教教规和藏人
的感情是应当被尊重的,所以我怀着歉意记下这段插曲,告诉所有不懂这一规矩的
人以此为戒。

      尽管“谴责”我的犯规行为,但我的藏族朋友对我接触达赖喇嘛的“大福气
”煞是羡慕。我便急急忙忙问我将得到什么样的“大福气”。

      “这就是使你的心更加向善。”

      我不禁有点失望。在我的中国式的观念里,“福气”意味着许多具体的东西
,比如说荣华富贵啊,子孙满堂啊,可是我得到的“大福气”却是这样抽象:一颗
过於向善的心,如何在这个并非太善的世界里生存?

      但是这是我获得的福气,也是我注定的命运。


  十二,流连在达赖喇嘛的花园里


      五天以後,我得到通知,达赖喇嘛将在上午十一点十五分讲完经後第二次接
见我。

      我和我的翻译提前在大经堂外面徘徊。天气特别晴朗,达兰萨拉的苍鹰绕着
青翠的山峦盘旋。许多外国人坐在地上用收音机收听达赖喇嘛讲经直播,而印度商
人忙着将达赖喇嘛的讲经录音带现录现卖,供西藏及世界各地来的人带回去,生意
兴隆得很。

      我们经过安全检查,进入达赖喇嘛的住所等候。大概达赖喇嘛讲经讲得很投
入,因此拖延了一些时间,我得以有机会细细观察他的住所。

      进了前门,走过绿树遮掩的一段路,便是达赖喇嘛的平房住所。我在他的候
客室东张西望了一会,看看墙上挂着的正在盘坐闭目打禅的甘地遗像,觉得有点沉
闷,便径直走进达赖喇嘛的小花园。

      这里是一片妍红姹紫。正是唐朝王维的诗里吟诵的:“曲径通幽处,禅房花
木深。”满心喜悦的我立即给达赖喇嘛亲手浇灌的盆花拍照,与达赖喇嘛亲手修剪
的松柏合影。

      三十九年的时光,在初逃亡来心情不安的艰难日子里,这个小花园给了一边
虔心修行并研究西方现代思想,一边为陆续逃来的十万西藏难民操心的年轻的达赖
喇嘛多大的安慰。他在自传里这样描绘他在达兰萨拉的山顶住宅和花园:

      “我住新家从一开始就很愉快。这房子跟史瓦格阿夏兰姆一样,最初由英国
人所建,位於一座小山顶上,有一个小花园四周有树。他眺望着达拉达山与下面的
达兰萨拉山谷,视野绝佳。除了门外有片广场可以供千人聚会演讲外,它最吸引我
的地方就是花园。我立即开始工作,栽植了多种不同的果树与花卉,一切都亲自动
手,因为园艺是我的一大爱好。可惜大部分树长得都不好,果子也不甜,不过许多
动物,尤其是小鸟经常来此,带给我不少安慰。”

      心中多趣的他,就这样在流亡生涯中自创乐境。陪伴山区枝叶掩映的鸟巢,
渡过他沧桑年华的光风霁月。

      花园外山路蜿蜒,听说每当达赖喇嘛出外弘法,整个山镇的藏人就放下工作
,扶老挈幼站在他经过的路旁,呼唤着为他送行,然後又殷殷地守候在山路旁迎接
他回家。

      小警卫在门前惊讶地看着我这位任意行动的客人。在这充满着历史记忆的美
丽花园里流连了一会,我自己也觉得再不守规矩不好意思了,於是自觉地走进达赖
喇嘛的客厅静候。
      客厅的右边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西藏地图,上面用藏文标明雪山、湖泊、河
流……。三十九年,这张地图紧紧伴随达赖喇嘛,给他离乡的痛苦也给他坚忍不拔
的信心。

      一个中国汉人如我,在这张地图前的感情何其复杂。

      奇怪的人类,民族和民族之间,竟然为着一些抽象的名词剑拔弩张,酿成血
腥和逃亡。

      一个自称伟大的中国,如果容不得一个小民族自由的呐喊,容不得一个流亡
天涯的民族有尊严地回归,容不得一个僧人和他的子民过他们高原上与世无争的安
宁日子,那么这个中国再大,其气量何其狭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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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茉莉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03年12月13日1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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