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新闻周刊》(四月十三日)
几天前一个星期六的傍晚，北京中国地质学院学生聚集在学校礼堂，倾听《
中国伦理学未来》一书作者，六十九岁的经济学家茅予轼长达两小时的讲演。在讲
演中，茅予轼提出拥护西方自由主义，并激烈批评毛泽东曾将整个中国引向“崩溃
的边缘”。他指出，如果政府不能学会尊重每一个人的自由，中国将无法进一步发
展。“我们大家到底要求什么?”他问，略加停顿後回答说，“我们要人权”。
一年前，没有一个学者敢在北京的校园里这样大胆讲话的。出版社甚至去年
还不敢出版《中国伦理学未来》一书，但今年刚入春，这本书不仅付印了，并且在
两个月内立刻销掉两万五千册。事实上，北京的校园和思想界已在公开谈论民主。
政治书籍是本季度卖得最火的书。知识分子要求限制政府，要求尊重公民权利，要
求约束共产党。突然之间，随着新的领导人上台和柯林顿计划六月分的访问，一场
知识分子的起义已经在首都扎根。政治性刊物《公共论丛》的一位撰稿者说，“思
想正如决坝之水四处奔泻”。
当然，当局仍对异议人士时时干扰，专家们也对中国扩展军备及出售武器给
伊拉克等国相当警惕，但中国确实在变化，并且这变化直接来自上层。在去年十月
访美期间，江泽民称美国是中国的朋友而不是其意识形态的敌人。朱熔基总理对亚
洲金融危机的坦率评论开启了对自由、对透明度以及对法治的公开讨论，
表面上，今年的许多情况与八九年颇相似，当年，以校园为基地的民主运动
引发了北京城的大规模的群众示威活动。但深看则大不相同。八九时期，党内民主
派与强硬派之间进行着激烈的权力斗争。今年则所有的领导人都认同非变不可。另
外，今年的参与者不再以学生为主；知识分子，城市中产阶级，农民——如政治学
家刘军宁说的：凡期望自己的财产，自由以及权利受到尊重的人——都在要求改革
。这些人提倡和平演进，不赞成流血革命，他们都怀抱着一个理想：结束共产党一
党专制。
就象在把九年，每迈出一小步都可能迅速地变成一大步，现在所发生的一切
，按照一位住北京的西方外交官的说法，“并不等於说我们期望着一下子就会出现
杰弗逊式的民主，但是我们可以有这样的期望，这实在令人兴奋”。中外观察家都
注意到中国媒体的急速增长，当局允诺实行经济改革并打算精简一大批国家官员，
这种趋势无疑是有积极意义的。不过，六四的记忆仍然挥之不去。这位外交官补充
说，“作为一党专制的政权，当局还颇有活力，”他两头下注，“一场危机可能以
多种方式解决”。
很长时间以来， 中国朝向自由民主的脚步曾一再被遏制，但却也一再以惊人
的速度重新迈起。邓小平八九年用坦克扼杀了国人对民主的热望。邓小平坚持强硬
路线，两年後，苏联突然解体，中国成了国际共产主义的幸存硕果。但是邓小平一
死，新思想的火花就又燃起。极左派提出万言书，抨击邓氏路线把群众抛进由自私
自利的新富人支配的剥削市场。温和派则要求国有企业私有化以及进一步的经济改
革；自由民主派则呼吁更大空间的自由。一位自由派人士，北京大学经济学家商德
文提出实行多党制，要求实现国家首脑直选。
新上任的总理朱熔基对这些新思想未加干预。他自己在重经济效益的旗号下
甚至提出很激进的计划：到二零零一年，砍去十五个部委，政府机构裁员一半。在
他就职的新闻发布会上，朱熔基也毫不掩饰对那些胡作非为的政府官员的反感，批
评他们靠吃财政饭而自肥。指出他们的行径已“在人民当中引起普遍的不满”。这
句话大胆直率，以致中央电视台犹豫再三才敢播出。
很多人期待朱熔基更开放一些。原社科院副院长李慎之在一篇名为《提倡政
治改革》的文章中，呼吁政府尽快认同国际人权标准，否则中国将令全世界感到恐
惧和厌恶。一些学者公开讨论中国是否应象美国那样，由联邦最高法院来执行宪法
。在最新一期的《方法》杂志中，北大法律教授万炎提出应界定党对政府、军队、
民间组织以及国有工业的权限。
这些讨论只是无意义的清谈吗?不是在农业的省份。农民们早就厌倦了那套自
上而下的制度，这套制度给地方官员们贪污腐化大开方便之门。其结果是累积了大
量的社会压力。为了解绝这个问题，专家们提出不论党内党外，一律采取一人一票
的的方式实行选举。一位很有影响的社会科学家荣经本说：“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农村的民主进行得很顺利。”
就在不久前，中国的官员们还是一会儿说要民主，一会儿又以不合中国传统
价值为由拒绝它。但如今，政治局已一致赞同应扩大选举。据说，政治局已授意研
究如何进行民主化。社科院人士透露说，上边下达了两项科研项目：一是拿出一个
政治改革的蓝图；二是拿出一个政党法，规定政府权限高於包括共产党在内的所有
政治力量之上。除此还有一个据说是直接下达自江泽民办公室的研究项目：意图中
国人民解放军国家化，使之由效忠党转为效忠政府。目前，北京校园内至少有三个
研究直选问题的项目在分头进行，而一个专为此议题的重要会议将於年底举行。
北京的政治情绪总是反映在同美国的关系上。去年江泽民访美後，中国不再
动辄指责美国干涉。而且，《中国可以说不》也被另一本《中国不是只会说不》而
代替。这本书论证说中美关系不应当成为新的冷战关系。为料降低批评美国的调门
，作者甚至宣称西方在某些方面已达到《共产党宣言》描绘的境地。
未来的几个月对北京政府是一个考验。柯林顿总统即将访华。这将有效地帮
助中国政府走出“八九”暴力镇压的阴影，任何在此期间的严厉举措都会造成负面
影响。中国的知识分子深知个中微妙，定将最大限度地利用之。一名法学家说：“
我们不应祗喊口号，而应该形成一个运动”。一位外交政策专家私下说道：“六四
给我们上了一课。空喊民主没有用。我们需要弄清楚究竟什么是民主，然後为之打
好基础”。
(王念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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