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利坚合众国总统柯林顿先生:
去年十月,江泽民主席访美之前,我曾给你一信,是否有印象?
我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到期後,中国驻纽约总领事馆毫无理由地拒绝延期
。像我这样遭遇的中国公民,在美国还有一大批。这不仅是中国政府对本国公民的
人权迫害,也为美国制造了移民问题上的麻烦。我曾请求您,作为美国总统,对我
们这些生活在美国的居民提供保护,并在中美会谈时提请江泽民先生改变中国政府
为别国制造政治难民的错误政策。不知您与江泽民先生的会谈是否涉及?事实上我
并没有感受到任何效果,所以不得不再次向您提出。
早先,我被中国政府列入不准入境的“黑名单”,有国难归。我感谢美国政
府一再延长签证和改变签证,得以安身立命。但我的O-1签证明年九月三十日到期,
没有有效护照就无法再次延长,我将沦为非法居留。
近来,由於美国政府的努力,中国政府释放了魏京生、王丹等政治犯,还有
另外一些异议人士,他们都来到了美国。这说明您的在对话中影响中国的政策取得
了进展。但他们和我们被列入“黑名单”的人一样,到了美国就不许回中国,美国
成了中国政治犯的流放地。
六月,你将访问中国,并与江泽民先生再度会谈。在进行人权对话时,我希
望您进一步指出下列两点:
一,中国政府在放人的同时,还在不断地抓人。对於改善人权状况来说,释
放政治犯不过是扬汤止沸,不再抓政治犯才是釜底抽薪。西方国家如果祗是以放人
为条件,来满足中国政府的要求,实际上变成鼓励中国政府源源不断地抓人。美国
对中国的人权关怀,眼光不能停留在被囚禁、已经失去自由的人,更为根本的是注
视中国人怎样失去了自由。最近,有些中国人仅仅因为合法的公民上书、要求出版
自由和结社自由,就被投入监狱或送去劳动教养。您去中国之前,可能有关方面又
会为您准备一份要求放人的名单,很有必要,但又不够。这是在默认了侵犯人权的
结果之後再去补救,重要的是消除原因。全世界都看得很清楚,中国政府的既定方
针是以政治犯为筹码来交换外交利益。您的责任不是帮助江泽民去执行这个方针,
而是要他改变这个方针。
二,中国政府不是抓人就是赶人出国,以求消除国内的不同声音。魏京生、
王丹本来不愿出国,乃不得已而为之。中国政府还在动员另外一些异议人士出国,
不答应就不断骚扰。从前是不许人出国,现在是不许人回国;始而封杀於国内,继
则流放於海外。形式变了,侵犯人权的实质没有变。美国接纳大批的中国异议人士
,对他们本人来说,改善了处境,但对中国政府来说,祸水外流,却是求之不得。
中国的政治流亡者不甘心被割断与祖国的血肉联系,正在争取回国的利权。您在和
江泽民会谈时,务请帮助他们实现自己的愿望。理由是很正当的,任何国家的公民
都有出国的自由,也有回国的自由。所以,您还应当带去一份要求回国的中国公民
的名单,请将我列为这个名单的第一名。
愿您带两份名单到北京。
祝您访华成功!
哈佛大学法学院高级研究员 中国人权理事兼执行委员
郭罗基
一九九八年六月四日
附一九九七年十月二十三日信的复印件
美利坚合众国总统柯林顿先生:
我是具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籍的美国居民。我的护照到期时,向中华人民共
和国驻纽约总领事馆申请延期,竟遭拒绝。我成了一个滞留美国的无护照外国人。
我除了向中国政府申诉、向国际社会呼吁外,也要向您——我居留所在国的总统先
生提出要求。
我是因受到中国政府的政治迫害而失去有效护照。此前,已有许多居住在美
国的中国公民经受了和我同样的遭遇。我们被迫成为“国际难民”。近年,美国政
府十分重视移民问题,而对於中国政府在移民问题上给美国制造的麻烦,却没有引
起注意。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江泽民先生访美时,在中美会谈中,您应当向他提出
,不要在移民问题上给美国制造麻烦。同时,您作为总统也有责任对我们这些生活
在美国的居民提供保护。
我申请护照延期之所以遭到拒绝,源於一个黑名单。一九九五年一月,亚洲
人权观察和\黑体{中国人权}揭露了中国政府向海关下达的黑名单。黑名单上列有四
十九名身在海外而不准入境的中国公民。我是属於这个黑名单的第三类第八名。实
际上,不准入境的还不止四十九人。现在,我不仅不能回国,又无有效护照,将导
致失去国籍。我深深地爱着自己的祖国,我愿回到祖国为人民奉献我的热血和心智
。我还有一个八十八岁的老母,久病在床。儿子想念母亲,母亲想念儿子,远隔重
洋,不得一见。但浩瀚的太平洋不难飞越,就是几步距离的中国海关难以通过。中
国政府的政策不仅有违人之常情,也不合公认的国际准则和联合国公约。《世界人
权宣言》第十三条写明:“人人有权离开任何国家,包括其本国在内,并有权归返
其本国。”《减少无国籍状态公约》第九条规定:“不得根据任何种族、人种、宗
教或政治理由而剥夺任何人或任何一类人的国籍。”美国和中国都是联合国安全理
事会的常任理事国。柯林顿总统,您应当规劝和督促江泽民主席,要求中国政府遵
守公认的国际准则和联合国公约。
我的名字之所以被列入黑名单,是因为我参加了一九八九年的民主运动。民
主运动遭到血腥镇压後,我站出来抗议,抗议又招致迫害。我被取消了教授资格,
又被剥夺了工作利权,还不许我出国访问。我依据法律起诉政府和共产党,争得了
出国的利权,应邀来到美国。“六四”流血事件具有深刻的反人权性质。中国政府
的反人权政策不仅在国内肆虐,而且还延伸到国外。从前是不许我出国,现在又不
许我回国。开列黑名单,禁止一大批本国公民回国,这在当今世界上是少有的人权
迫害。
此次中美两国领导人的会谈,正在酝酿建立甚么“伙伴关系”。美国政府怎
样和一个侵犯人权的政府打交道?北美《独立宣言》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人权宣言
,尊重人权是美国的立国宗旨。中美之间建立“伙伴关系”,或者是美国政府放弃
原则,或者是中国政府改变立场。放弃原则,有损美国的利益,违反人民的愿望,
这是不可取的。唯一的选择就是迫使中国政府改变立场。
柯林顿先生,一九九二年您竞选总统时曾谴责“从巴格达到北京的暴君”,
还批评前任总统布什“对天安门屠夫的软弱”,因此而获得不少选票。不幸,您上
任和连任总统以来没有实现先前的承诺,“对天安门屠夫的软弱”的批评同样也适
用於您自己。
您作出贸易和人权脱钩的决定颇受非议。我倒认为这一点没有错,错在脱钩
以後。
不同性质的问题应当运用不同的手段。经济问题适用经济制裁,例如侵犯知
识产权。人权问题不宜采用经济制裁。经济制裁虽然可以造成对方窘迫,但不能改
变人权政策。对中国来说,政府可以将经济上的损失转嫁给老百姓,受害的最终是
人民。对美国来说,制裁也会损害商人的利益,消费者又会因买不到来自中国的廉
价商品而抱怨,结果引起人民和政府的矛盾。贸易和人权脱钩,在美国内部消除了
一个历年来乱纷纷的争论题目。脱钩以後,应当用人权的语言、人权的手段进行有
效的制裁,可惜在这方面无所作为。生意越来越火红,人权却越来越消音。国会中
在讨论这样一个提案:对於中国官员中侵犯人权的责任者不予美国签证。这就是一
种人权制裁手段,却没有得到行政当局的支持。美国政府完全可以公布一个拒绝签
证的名单,指出中国政府中的人权侵犯者在美国是不受欢迎的人物。这个名单上的
第一名应是李鹏。最近司法部长萧扬大放厥词,蛮横地对待受害者的人权要求,那
就把他列入拒签名单。这个名单上的名字可以不断增加,有了良好的表现也可以从
名单上取消。这种做法,美国不需要付出任何经济代价,中国的老百姓还会拍手叫
好,对中国政府的人权政策不能不形成巨大的压力。关键时刻,为了在人权问题上
讨价还价,可以推迟、中止和取消中方或美方官员的访问。
中国政府在人权问题上抗拒批评的一个借口是“不许\简{干}涉内政”。尊重
国家主权和不\简{干}涉内政是处理国与国关系的准则;而人权问题是处理世界范围
内的人与人关系,当然不能适用同一准则。在世界上任何地方发生了侵犯人权的事
实,人类大家庭的成员都有义务发出声援和进行救助。一国内政,可以与人权无关
,也可以与人权有关;任何事情,祗要一旦涉及人权,就变成人类的共同事务。一
个侵犯人权的政府是人类的公敌。逮捕魏京生、王丹等政治犯确实是中国的内政,
是专制的国内政治。世界上像魏京生、王丹那样的民主战士何止万千?中国政府在
国内可以为所欲为,只有在中国的内政中魏京生、王丹才构成“犯罪”,对国外的
魏京生、王丹就无可奈何了。魏京生、王丹之所以构成“犯罪”是因为中国政府不
尊重人权,因此国外的魏京生、王丹基於人权原则完全有理由对中国政府的这种内
政进行批评。何况对魏京生、王丹的审判也不仅仅是内政,其中包含着对美国的态
度。一九九四年二月,美国助理国务卿夏塔克访华期间会见了魏京生,导致魏京生
三月被捕。王丹和他的伙伴们接受来自美国的“自学计划”,在加州大学柏克莱分
校读函授,中国的法庭认定是“为颠覆政府作人才准备”;向美国的基金会请求资
助(事实上并未得到),被法庭以“向境外敌对组织申请活动经费”入罪。在美国
的土地上进行人权活动和开展民主运动,一概被中国政府指称为“海外敌对势力”
。中国政府除了对中国公民开列黑名单,作出不准入境、吊销护照的处置外,同样
也将矛头针对美国公民。哥伦比亚大学的教授黎安友(Andrew Nathan),被中国政
府拒发签证。普林斯顿大学的教授林培瑞(Perry Link),到了北京机场也不准入
境。对中国政府来说,美国简直成了“颠覆基地”。怀有如此明显的敌意,怎么能
够建立甚么“伙伴关系”?
中国所需要的美国,是一个做买卖的“伙伴”。中国政府在国内实行经济自
由化、政治专制化。对外政策是对内政策的继续。中国政府在向西方寻求发展经济
所需的技术和资金的同时,政治上极力抵制自由和民主的影响。江泽民说:“要对
话不要对抗”。实际上,中国政府的方针是经济上搞对话、政治上搞对抗;或者说
,是在对话的掩盖下搞对抗。
对於中国政府的政策中所包含的对美国的敌意,美国政府的反应是迟钝而软
弱的,究竟还能容忍到几时?
现在就有一个极好的机会。
总统先生,在您同江泽民进行的中美会谈中,应当揭露中国政府一面搞对话
一面搞对抗的策略。建立“伙伴关系”是可以的,前提是中国政府必须消除对美国
的敌意。具体措施之一就是释放魏京生、王丹等一切政治犯、思想犯,取消黑名单
,欢迎海外的政治流亡者回国。但这仅仅是消除後果,还要进一步追溯原因。原因
就在於中国政府将一九八九年的民主运动错误地定性为“反革命暴乱”。中美关系
中的麻烦也是从一九八九年开始的。因此,为“六四”流血事件平反,不仅是中国
国内人民的正义要求,也是重新调整国际关系的必要条件。
我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和美利坚合众国的居民,当然希望看到中美关
系的改善和发展。但我深知,尊重人权和蔑视人权的两个国家是不可能建立友好合
作关系的。如果美国的政治家们在讨论中美双边关系时,能够影响中国政府领导人
在人权问题上改变立场,也将促进中国的国内政治朝着健康的方向发展。
祝您成功!
哈佛大学法学院高级研究员 中国人权理事兼执行委员
郭罗基
一九九七年十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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