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为群（美国哈佛大学政治学博士，自由撰稿人）
目前仍进行中的这场亚洲金融危机是後冷战时期亚洲地区最具政治含义的经
济事件。危机会给受其影响的国家带来各种重大国内经济、社会和政治後果；同时
，也会导致一系列国际政治和经济後果。本文试图就亚洲金融危机的某些国际政治
後果进行粗浅的分析。
美国对亚洲／世界
一些评论家已谈到，亚洲金融危机显示出，美国相对自由、公平、充分竞争
的资本主义模式优於亚洲的政府主导资本主义（类似於官僚垄断资本主义）、家族
资本主义、“哥儿们”资本主义或是永远高级不起来（倒着发展——由高级向初级
）。本人同意这项观察。但由这项观察还可以引出其它几项观察。几乎所有受影响
的亚洲国家在部分丧失对自己发展模式的信心之後都可能或多或少、主动或被动（
在ＩＭＦ的要求下）地努力借鉴美国模式。这会使美国与亚洲在软力量（ＪＯＳＥ
ＰＨ ＮＹＥ提出，指价值观念、文化等）平衡上发生进一步更有利於美国的变化
。
亚洲金融危机使世界经济中的亚洲板块相对於美国和欧洲板块大幅度缩水（
根据目前市场汇率计算的亚洲和美国国民生产总值在世界总产值和美国国民生产总
值在世界总产值中所占的比重）。美国可能已经从金融危机前占世界产值四分之一
的地位增加到目前接近三分之一的地位。这就使美国和亚洲在硬力量平衡上发生了
对美国更为有利的变化。可以预期，美国的全球外交将更有自信心，更有干预性，
且更愿意扮演“领导”角色。这不会只局限於美国对亚洲的外交。
谈得更远一点，二十一世纪到底是谁的世纪？这场亚洲危机显示，在可预见
的未来，我们的世界可能将仍处於美国统治下的和平状态（ＰＡＸ ＡＭＥＲＩＣ
ＡＮＡ）。亚洲金融危机已使二十一世纪成为亚洲世纪的可能性大大减少。国际政
治多极化的概念也许要到二十一世纪下半页才会变得较有意义（另一个可能性是届
时国际政治中权力平衡的格局被国际组织的格局取代）。
亚洲金融危机还显示，美国与亚洲国家的经济相互依存度高於美国与欧洲之
间的经济相互依存度。如果有人研究计算一下亚洲金融危机期间美国股市波动与亚
洲各国股市波动及美国股市变化相对於欧洲股市变化的相关性系数的话，我想他会
发现前者高於後者。这种情况会使美国比以前更加重视亚洲，尽管美国多数居民的
祖先来自欧洲。
美国会更为关切亚洲地区朝鲜半岛、台湾海峡、南海的和平与安全，并试图
促进尽快开始美、日、中或美、日、中、俄关於亚太安全问题的对话，最终在亚太
地区建立欧洲的安全合作组织。美国也会更努力地推动ＡＰＥＣ自由贸易区的建立
，并在ＡＰＥＣ的框架内推动金融合作。在美国的努力推动和亚太地区其它国家更
为积极的合作下，ＡＰＥＣ自由贸易区可能会比现计划（二零一零年ＡＰＥＣ发达
国家达成此目标，二零二零年ＡＰＥＣ发展中国家达成此目标）提前建成。
在亚洲发生金融危机之後，美国及其盟国有更大的动力，更快地将中国纳入
Ｇ—７集团，尤其考虑到中国对回归後香港的影响。这样的发展将有重大的国际政
治含义。
美国及其盟国也会更多地思考是否有必要对ＩＭＦ进行改革，以使之逐渐发
展成真正的世界中央银行，扮演世界终极货款机构（ＬＥＮＤＥＲ ＯＦ ＬＡＳ
Ｔ ＲＥＳＯＲＴ）的角色。
东南亚国家在经历了这一场金融危机之後会试图加快东盟一体化过程。但由
於东盟的盟主印尼国内的各种政治经济问题使它自顾不暇，东盟一体化将缺乏强有
力的内部领导。短期内东盟内部不大可能形成统一有效的金融合作机制。
ＡＰＥＣ内或者ＡＰＥＣ外的东亚集团（东盟加日本、中国、香港和大韩民
国）将不会有太大前途，因为亚洲金融危机表明，日本在政治上尚未成熟，不能扮
演令人信赖的国际领导角色。亚洲国家若排斥美国，便无法得到足够的资金，缺乏
必要的知识和经验来单独对付任何一场相对严重的区域性国际经济危机。
亚洲金融危机对中美关系的影响
在这次亚洲金融危机中，中国大陆、香港和台湾出於不同的原因（中国大陆
国际收支资本项尚不能自由兑换，香港金融体制健全，台湾银行业相对健康——中
小企业没有足够力量和政府勾结强迫银行贷款）表现优於东南亚各国和韩国。这种
状况对於中美关系而言有下述几重含义。
美国将在更大程度上愿意与中国大陆进行经济、金融政策方面的合作或协调
。考虑到中国大陆对回归後香港的影响及中国大陆本身日益增加的经济、金融实力
，美国在两岸关系问题上的立场有可能进一步向大陆的立场倾斜。
亚洲金融危机对中国大陆对美出口会带来一国消极影响。但这同时也会减少
前几年中国大陆对美大量贸易顺差造成的中美贸易摩擦。这使美国政府在较少国内
反对的情况下更容易支持中国大陆进入世界贸易组织。柯林顿今年十一月回访中国
大陆时把世界贸易组织接纳中国作为见面礼的可能性增加。
美国更为重视与中中国的经济关系，将进一步排挤美中关系中的人权议程。
东南亚国家减少对美军品采购可能使美国政府受到美国军火工业界更大的压
力，要求政府同意恢复对中国大陆军售并落实核能源合作协定。台湾从美国的军品
采购也将获得更为优惠的价格；军品类型的选择也可能会有所增加。如果美国一旦
恢复对中国大陆有限的军品销售，那将不是一种纯粹的商业行为，而是具有重大政
治、战略含义的行为。
亚洲金融危险会使香港、东南亚、南韩在中国大陆的直接投资下降。中国大
陆政府也已决定推迟国有企业股票在香港上市的计划。中国大陆政府因此会对美、
日资本寄以更大的希望。这在一定程度上会在今後数年内影响中国大陆对美、对日
政策。
同样，中国大陆也更加需要台资。亚洲金融危险的一个後果是，由於经济问
题更为突出，在中国大陆政府内，经济决策系统和对台办系统在制订对台政策过程
中的作用相对於军方和外交部会有所增加。江泽民也会更多地受到前两个系统的影
响。是否能够吸引更多台资对中国大陆的经济改革成败，甚至对於某些地区的经济
和政治稳定，都比发生亚洲金融危机前来得更为重要。这对中共的对台政策会有相
当大的影响。汪道涵最近发表的关於两岸关系性质的见解和美国前任国防部长佩里
从北京捎到台北的讯息，即中国大陆愿意无条件恢复与台湾的对话，从这种背景下
来加以理解就不会令人惊讶了。
从台湾的角度来看，一方面，如前所述，亚洲金融危机将有可能使美国对两
岸政策作出不利於台湾的微调，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李登辉“戒急用忍”的经济
牌由於东南亚、南韩币值和股市狂泻——台湾向东南亚及南韩输出资本较前划算而
不需要过多依赖大陆投资市场，及中国大陆增加的对台资的希望而变得更加有力量
。打这张牌——独立台湾共和国是换不回来的，但可能可以换回在“一个中国”的
前提下中华民国与中华人民共和国相互间平等的政治实体地位，换回中共放弃对台
使用武力和中共不反对台湾参加某些国际经济组织。即将来临的春天可能将为两岸
人民追求和平与繁荣的努力带来新的希望。台海两岸关系的任何积极发展，都会为
中国大陆与美国的关系带来良性影响。
亚洲金融危机目前尚未结束。这次危机将导致的全部国际政治经济後果必须
等尘埃落定才可能看得更为清楚。但危机会引起一系列亚太地区、甚至具全球意义
的国际政治性调整，这应当是无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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