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真是中国人的奢侈品吗？

      近年来，常听到这样一种流行的观点：中国人最需要的是填饱肚子，而不是
民主，因为民主解决不了肚子问题。

      这话乍一听十分有理。你想，中国人口众多，且很多人尚处在生存边缘，连
吃饭都成问题，哪里还有闲心搞甚么民主之类乌七八糟的东西？民主能当饭吃吗？
能当衣穿吗？学生在广场上静坐绝食，魏京生搞民主墙，吃饭问题就解决了？言下
之意：民主於中国人来说是奢侈品。难怪，此言论现在已不光是政府对外抨击国际
舆论的主要依据，连好多读书人也随声附和，而且大有如不附和，就显得没水平的
趋势。更有一些读书人为了向人展示其水平，对参加民主示威的人士破口大骂，并
诅咒他们该被共产党的坦克当街碾死，省得在外现国际大眼，丢中国人的脸。

      我好赖也算个读书人。但在这一点上，思想认识总也统一不到“以江泽民同
志为首的党中央周围”。虽年未老迈，却已被一些同胞讥笑为“愚顽不化”。“把
经济搞上去最要紧呀”，他们总是这样说。

      作为一个社会学工作者，我可能比很多人都更希望早点把中国的经济搞上去
。因为我看到过太多中国的贫穷。因为工作关系，我常常到中国的边远地区和少数
民族地区搞田野调查。所到之处，无不为当地的贫穷落後所震动。有一次，我来到
云南崩龙族的一个小山寨。那里重山峻岭，交通极为不便。由於山的阻绝，很多老
人一生都没离开过居住的小山寨。见到我们这些外人，流露出惊慌的表情。还有的
孩子们可能很久没洗过脸，脸上鼻下一团团黑漆漆的，不时有苍蝇飞来落去。我一
边和孩子们说话，一边替他们驱赶脸上的苍蝇。去他们的家一看，简陋的竹屋里，
除了几口铝锅和一团黑乎乎的破棉絮外，再看不到甚么象样的东西。那里虽然实行
小学义务教育，不交学费，但孩子要帮忙家里的生计！拣柴，放牛，劈竹篾，采野
菜，根本没办法上学。本应充满稚气的年龄，眼睛里却流露出生活的沉重与麻木。
每当看到这种情景，我常常忘掉作为社会学者应有的价值中立原则，忍不住冲动起
来——我敢说，那时候，我比谁都更希望能把他们的经济搞上去，让他们的生活不
再这样沉重。

      把中国的经济搞上去，富国强民，是一个多世纪以来许多仁人志士的抱负，
并不是时下政府和一些读书人的时髦见解。凭着中国人坚韧勤劳，早应该过上比较
富裕的生活。但我们所看到的是，自建国以来，政治运动迭起，内哄不断。工人不
做工，农民不种田，而去搞一些愚昧荒唐的事情。比如土法炼钢，把现有的好钢好
铁回炉，炼出牛粪一样的钢渣；为了学大寨，修梯田，牧区就得把肥美的草地铲了
种麦子，而让牛羊饿死……到了“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别说“超英赶美”了，两
千万人先成了饿死鬼，有的村庄几乎每家都有饿死的尸体，而侥幸还活着的人连替
亲人收尸的力气都没有……

      基於这些实事，我们再也不能否认民主对百姓生活之重要。何为民主？就是
在尊重事实的基础上，给社会运作定出一个合理的规则，并有一套相应的手段来监
督这个规则的实施。但事实上，这个监督机制在中国就没怎么派上用场，基本上是
一个人说了算。如果中国真的有过民主，土法炼钢的建议就会在人代会上被否决；
如果中国真的有过民主，人民公社的大食堂就该办不起来；如果中国真的有过民主
，“亩产万斤”的新闻就不会登报；如果中国真的有过民主，学生也不需要在广场
绝食，他们应该在学校好好读书，享受爱情；如果中国真的有民主，魏京生也不会
在监牢里度过十八个春秋；如果中国真的有过民主，那么国人的生活将比现在强上
很多……以我个人愚见，中国现在的经济落後和许多人的贫穷，恰恰是长期缺少民
主制度的後果。一个人口众多的国家，如果没有一个完善的民主制度作保证，就不
会把经济搞上去，至多只能是肥了那些有权势的人，只能把贫富差别拉得更大，社
会更加不稳定。

      令我困惑不解的是，中国政府四处宣扬“肚子理论”尚可以理解，因为既得
利益者最希望维持现状。可为什么一些读书人也跟着起哄呢？纵观今日中国之种种
乱象，贪污腐化，国有资产大量流失，流民遍地，治安恶化，环境污染，无一不是
缺少民主监督机制所致。作为百姓一员，每个读书人其实也都是非民主体制的受害
者，可不知怎的却和那些既得利益者统一了口径，令我大惑不解。

      民主之於人类价值同等。她不会特别偏爱经济发达的国家，也不会冷落经济
落後的国家。关键看我们国民是想把她请进门来，还是把她拒之门外。民主对中国
人来说绝不是什么奢侈品，而是必需品，就象空气和水一样。没有了空气和水，人
的生活只能是苟延残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