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春夏之交，中共当局最害怕的重演十年前的政治动荡终於在中国
大地上发生：四月二十五日北京风波骤起，一万四千余名民众(又说一万三千、一万
六千人)包围了中共中央所在地中南海。不过，参与示威的不是要求惩治官倒的莘莘
学子，也不是那些诉诸民主法治的自由知识分子，更不是向当局合法申请组党而被
禁止的中国民主党成员，这是一些平时在公园，在庭院修习一种名叫“法轮功”的
气功的平民百姓。用报纸披露的江泽民事後致中共政治局常委们的信中的话来说，
“神不知，鬼不觉地，竟有一万多名法轮功练习者，突然在党中央，国务院所在地
聚集，而且持续整整一天，这样的事情是十年来前所未有的。”确实，这个“十年
来前所未有”的事件本身对中共当局的“稳定”统治具有非常大的震撼力量。“法
轮功”的示威因而引起了西方媒体的极大兴趣，普遍认为这是自一九八九年天安门
事件以来最大规模的示威行动。美国《纽约时报》说这一示威活动完全出乎中共当
局的意料之外，英国《经济学家》杂志认为经历了多年动乱的典型的法轮功修炼者
“在中南海静坐示威时显得无所畏惧，因为他们没有多少可以失去的东西。”《国
际先驱论坛报》指出“中国领导人难以驾驭越来越多元化和富有挑战精神的中国社
会。”虽然中共官方媒体奉命对此事件沉默了三天，没有发表任何独立的报导，但
是这件事情在中国大陆几乎家喻户晓，其余波也在神州大地的江河湖海继续荡漾。
非政治的政治事件
据事件的目击者描述，这天清早，来自全国各地的“法轮功”弟子从北京市
内景山公园西侧开始陆续聚集，往西过北海公园，到中央领导人看病的三○一医院
，到西什库大街，无处不在。中南海西边的整个府右街，以及府右街北面国务院机
关事务办公室大院，南到西长安大街上的图书大厦，都或坐或站挤满了法轮功的弟
子们。示威者数人一排，在人行道上形成三到四排的队伍，最前一排面对马路，一
个紧靠着一个形成一道人墙，後面的弟子盘腿席地而坐，或休息、或看书。从青年
学生到年届七八十岁的老者，男女皆有；大部分参与者自备乾粮饮水，不到紧要关
头不离开自己的岗位。下午，中南海南墙外的长安街人行道上也开始有“法轮功”
信徒聚集，人群愈来愈接近“新华门”。示威者几乎人手一本小书《转法轮》或《
法轮大法》。有旁观者笑言这使人回忆起“文革”时人人高举小红宝书的景象。
示威现场虽有不少公安人员，但未采取任何驱离动作，仅维持秩序、制止示
威者妨碍交通及阻挡群众围观。警察并未配备镇暴装备，也没有武警进驻。据报导
示威者的要求是会见总理朱熔基，争取政府给予“法轮功”合法地位，要求释放不
久前在天津被捕的数十名信徒。朱熔基亲自坐镇处理此事件，指示负责官员在会见
示威者代表时答应对他们的要求作出答覆，示威者遂在晚间和平散去。
示威者宣称这是一次非政治性的抗议，从他们的实际要求来看，这确实也说
不上是一个政治行动，“法轮功”的练功者本来就不是由政治原因结合的，在这次
活动中也没有提出什么政治口号。不过事情发生在历来泛政治化的中国，而且是在
“六四”十周年前夕及朱熔基刚刚访问美、加回国的敏感时期，是在首都北京中南
海这样一个敏感地点将人数相当於一个军团的人送到中央党政机关要地，如此敏感
的故事实际上形成了一种政治意涵极浓的政治事件。中共高层为此严厉批评公安部
门“失职”，而且认为不排除该事件有“境外背景”——法轮功创始人李洪志现在
也正定居美国，事件发生後旅居欧洲各国和美国的法轮功弟子闻讯也分别向所在国
的中共大使馆或领事馆递交了请愿信，声援国内“法轮功”弟子的行动。
无组织的组织活动
现时中共官方对民众的集体活动的控制不可谓不紧，哪么，这来自全国二十
多个地区的万名成员是如何在一夜之间聚集京城的?据熟悉法轮功组织工作的人士称
，法轮功弟子首先是通过互联网通知各地练功点（或称辅导站）的负责弟子（或称
学员），再由他们通知其他弟子来京进行此次和平静坐活动。来自东北沈阳的一名
修炼者在前一天接到赴京通知连夜赶上火车；海南省海口市的一名法轮功弟子从其
他弟子那里获得消息，一早赶飞机北上，来到中南海已是傍晚。大部分法轮功弟子
主要来自北京郊区和河北地区。一名京郊老人对记者表示，当地练功点的负责弟子
告知他有此活动，他便随同村的十多名男女弟子一早包车进京。据悉北京市是法轮
功弟子人数最为众多的城市，整个北京地区大约有二千多个练功点，每个练功点的
弟子人数多则几百，少则几十。这次示威能够在短时间内迅速集合北京及附近的河
北、河南、山东、山西和天津市的上万名修炼者，全靠现代化的通讯设备，包括行
动电话和电脑互联网。与十年前爆发“六四事件”时不同，流动电话的普及使得各
地的示威者到达北京後能够迅速集结起来。据报导，世界各地法轮功修炼者在国际
互联网建立有四十多个网站，中国大陆、美国、香港、台湾都有，至於电子邮箱的
广泛设立，使得练功者彼此间的联络更为方便。
“法轮功”自称不是一个宗教团体或者气功组织，平日练功方式松散。“想
来就来，想去就去。”但是这次示威活动却秩序井然，调度有方，以整体严密的和
平静坐的方式向当局提出他们的要求，可以说是一次相当成功的组织活动，其事先
的保密性也使得人们刮目相看。据介绍，法轮功的练功成员非常广泛，包括政府官
员，外交部驻外人员，军人、干部、医生、教师等知识分子。代表政府与“法轮功
”代表展开谈判的是中共中央政法委书记罗干，而代表示威者参与谈判的竟然是监
察部一名官员。有人据此认为法轮功这次活动的背景“不简单”，提出了种种猜测
。
“忍”不住而争权益
并非所有法轮功的学员都赞成示威请愿行动。据报导，有法轮功学员认为法
轮功修的是“真善忍”，若去参加请愿，如同参加政治活动，与“真善忍”的主旨
有冲突。哪么，是什么原因使得一万多名练功者“忍”不住而上街了呢?
去年五月，北京电视台在一个访问节目中被访问者称法轮功为“邪教”，一
千多名修炼者愤而包围电视台，迫使电视台解雇有关记者，播出另一辑认同法轮功
的节目；去年下半年，近百名练法轮功的中共党政军离退休干部集体联名上书中共
总书记江泽民，要求公安部门允许法轮功注册成为正式团体。这些都可以看做是这
次万人示威的前奏。四月二十五日法轮功徒众再度聚集示威的直接起因，是天津市
教育学院在四月十一日出版的《青少年科技博览》第四期上发表了一篇由中科院院
士何祚庥写的题为“青少年不宜练气功”的文章。文章提出了练气功出现的一些偏
差现象，批评了法轮功。法轮功学员看到这篇文章後立即给编辑部写信，用自己炼
法轮功的切身体会说明法轮功是一个有益身心健康的好功法，认为该文歪曲事实真
相，严重影响法轮功声誉，要求编辑部在该刊物上道歉。十九日五十多位法轮功学
员来到天津教育学院编辑部，讲述修炼法轮功的体会，编辑部接待了他们，但不承
认错误。四月二十日、二十一日、二十二日，更多的人来到该编辑部，人数据说是
数百上千。虽说法轮功学员都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书，可这么多人编辑部如何应付得
了?便要求法轮功学员离开，通过法律程序解决问题。二十三日公安机关介入，并於
当日采取强硬态度，把一位法轮功抗议者强行抬走。法轮功学员便来到天津市市政
府抗议。二十四日警察又抓走十几个抗议者。为请求释放被关押的学员，给予合法
的修炼环境，允许正式出版《转法轮》等法轮功书籍，遂有二十五日万人包围中南
海之举。
法轮功是否在中国受到压制?据创始人李洪志在《中国法轮功》(修订本)中说
，哪几年他在全国十几个城市讲法传功，学员达十几万人。“国家机关有的领导人
也前来听课学功”，李洪志的一些想法还“得到了国家气功界领导的支持”，他还
表示“如果说法轮功在社会上普及有这样好的效果并能顺利地发展，它是与国家机
关领导和气功界领导的支持分不开的。”
转变可能发生在一九九六年。这一年十月，中共中央宣传部、国家体育委员
会、卫生部、民政部、公安部、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国家工商行政管理局等七部委
发出了“关於加强社会气功管理的通知”，要求严厉打击非法气功组织，规定凡在
公共场所举行气功大型活动，须经由主管部门审查批准方可进行，违者将受罚。国
家体育运动委员会主任伍绍祖也坦承，那些跨地区，自建网络实行垂直领导的组织
会“成为影响社会安定团结的因素”。在这一个时期，中共同时禁止了“扰乱经济
秩序”、“破坏社会安定”、“进行邪教、帮会、迷信、流氓等活动”的传销活动
。据李洪志本人说，由於他撰写的练功秘笈《转法轮》在大陆热卖了将近一百万本
，在一九九六年大陆的全国书展中卖得比邓榕写的《我的父亲邓小平》还好，结果
招来官方打压。不久中宣部就下令查禁《转法轮》一书；原先被中国气功科学研究
会接纳为“直属功派”的法轮功和它的创始人李洪志也在同年十一月被气功科学研
究会除名，李洪志被迫在一九九八年初移民美国。在中国国家体育总局去年十月公
布的十一种第一批健身气功功法里，包括有在福建武夷山开办训练班的“虚灵功”
，但是没有“法轮功”。不过中国当局也从来没有宣布法轮功是邪教或者非法组织
，不像湖南的“主神教”那样，被公开宣布为非法，受到警方围剿取缔。
气功与宗教的结合体
法轮功事件使得一些本来不了解“法轮功”的人对它发生了兴趣。
据媒体介绍，“法轮功”於一九九二年由现年四十八岁的东北籍人士李洪志
在中国大陆创建，是一个带有宗教性质的气功团体，目前信徒号称有七千万至一亿
人，肯定超过中国共产党的党员人数。李洪志在吉林省森林警察歌舞团里面担任喇
叭手的时候开始炼气功，调到吉林省一个粮食局当办事员的时候开始从事推广气功
的活动，声称能运用气功为人治病，九十年代初积极吸收徒众练功，几年内信徒急
速增长，包含各阶层人士，其中以中、老年人居多，也有少数政府官员，有报导说
江泽民及总理朱熔基的家属也有“法轮功”学员。据许多练修者称，“法轮功”确
有强身健体之效，而且简单易练、又很安全。
法轮功研究会提供的是对李洪志和法轮功的更加神奇的介绍，说李洪志与法
轮功是“奇人奇功”。“法轮功”是“深奥的理与法”，有“高深的功力”、“奇
特的功效”可以“驱散炼功人心境的尘埃，点亮修炼大道的明灯”。李洪志是“中
国耶稣”，可以跨越多度空间。李四岁时接受“佛家独传大法第十代传人全觉法师
亲自传功”，八岁时突然觉得眼角里多了点东西，那就是“真、善、忍”三个字，
别人看不见，而他随时都能看见。这是“宇宙中最高的天机”。十二岁时，号称“
八极真人”，“云游四海，飘忽不定”的第二个师父教他道家功夫，炼拳脚、刀枪
剑，内外功同修。一九七二年李洪志参加了工作，第三个师父就从长白山来，道号
“真道子”，也是“来无踪，去无影”。一九七四年又来一位女的佛家师父，传授
佛家功法。以後十几年间来过二十几位师父。李洪志可以看到宇宙的真理、人类的
起源、发展和未来。在传授功法的时候，他可以在每一位学员的小腹部位下一“法
轮”，这个法轮帮助学员炼功，每天二十四小时运转，人不能时时炼功，而法轮却
时时在帮助修炼者炼功。法轮功的修练者当然相信这些神奇说法。
从这一事件自然引发出来的另外一个问题是，法轮功是不是一个宗教派别?当
然这就涉及到对宗教定义范围的广狭。有人把涉及信仰的都称之为宗教，说在中国
的马列主义是宗教，这就是使用了非常广义的宗教概念。其实只是到了文化革命中
，当这种信仰与手举红宝书“早请示”、“晚汇报”和背诵毛泽东语录等仪式结合
在一起的时候，中国的马列毛主义才带有宗教的特征。再从这种不是最宽泛的宗教
定义来看法轮功。具有佛教基本知识的人都知道，佛典把一切叫“法”，是梵文Dh
arma(达磨)的意译。一切事物，无论精神还是物质，现象还是本体，甚至佛教教义
，在佛典中全可以称为“法”。“法轮”本来就是佛法的别称，佛教徒以释加教法
，能熄灭烦恼，犹如“转轮王的轮宝，能摧伏怨敌”。佛教经典《大智度论》卷二
十五说：“转轮圣王手转宝轮。空中无碍，佛转法轮，一切世间及人中无碍无遮。
”又因佛法不停滞於一人一处，辗转相传，如车轮，故名“法轮”。不过比较起来
，在中原佛教中，“法轮”此词通常使用得不多。而在藏传佛教中，“法轮”是常
见的。藏族朋友阿沛·晋美告诉我，藏族的佛教信徒们在手中不停转动的就是小的
法轮，藏语称“玛尼”；西藏许多寺庙的门上通常画有大的法轮，有小鹿相伴随。
从法轮功练功强身的内容看，它是一个气功流派无疑，但是它与其他流行的气功派
别不同，不仅练功，而且修性。“法轮功”也称“法轮修炼大法”。虽然“法轮功
”的领袖和信徒都辩称法轮功不是宗教，但是从一般教理来看，法轮功使用了佛教
的一些概念词语，也依附了佛教的一些具体作法，李洪志在弘法时又常常声称自己
是耶稣、穆罕默德、佛祖一样的精神权威，是上天派来拯救人间生民的。也有材料
披露李洪志在去年“致北京老学员的一封信”中表明法轮功不是一般的气功，而是
一中修炼。加上法轮功成员也像教徒一样虔诚地对待法轮功及其师父，这些都表明
法轮功具有很重的宗教特征，当然它与传统佛教大不一样，虽然它使用了许多佛教
用语。也许因为如此，中国佛教协会曾经明确指出法轮功是“附佛外道”，不是正
统佛教。有些僧人也对法轮功是打着佛的旗号而又称功法高於佛祖的做法不满。有
些读过李洪志两本书的人对其“经书”的“粗糙”表示惊讶，可能是从传统的精致
宗教文化的角度来要求的。说法轮功是一种新兴宗教可能比较合适。台湾宗教学研
究者郑志明在对从大陆传来的练功派别的发展的调查中发现法轮功本质上具有“新
兴宗教的性质”。它强调心灵的修持，灵性的开悟，只是“用词不同而已”。另一
学者林本炫则从法轮功教本《法轮佛法》、《大圆满法》的名称上确定其属於“经
文”层次，不是单纯的“武功秘笈”。新兴宗教一般强调灵疗和服务，或者修行，
而法轮功是二者兼而有之，其发展迅速的原因正在於兼顾治病与修心，且入门门槛
低，非常平民化，收费少甚至不收费，功法简单，不易出偏差。从法轮功所宣扬的
“真、善、忍”三字及其解释来看，“真，就是要做真事，说真话，不欺骗，不说
谎，做了错事不掩盖，将来达到返本归真；善，就是要有慈悲心，不欺负人，同情
弱者，帮助穷人，要乐於助人，多做好事；忍，就是在困难时，在受到屈辱时，要
想得开，挺得住，不怨不恨，不记不报，能吃苦中之苦，忍常人不能忍之忍。”这
也符合传统佛教抑恶扬善的特征，更加切合当今中国社会修身的要求。今天的中国
，健身与修心是民众的两大需要，法轮功满足了这样的社会要求，在国内推广法轮
功时，李洪志坚持最低的收费标准，多次重申自己的目标是“为人民服务，绝不搞
邪门歪道”，这是法轮功作为一种新兴宗教发展迅速的重要原因。
反“特异功能”与何祚庥
再回到点燃这次事件的导火线的中国科学院何祚庥这里。在今天的中国大陆
，何祚庥成了反对神奇气功等特异功能的领袖。不过追溯到八十年代初，最早对所
谓“耳朵识字”、“意念致动”等等“特异功能”鼓吹者发起攻击的是作为中国哲
学、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结合的学术组织的中国自然辩证法研究会的理事长，经济
学家于光远，他认为这些“特异功能”都只是一种魔术式的活动，不仅自己写文章
批评，而且拒绝观看任何试验表演，因为自己“老眼混花”，从来识破不了魔术。
在另一方面支持这类“特异功能”表演与研究的领头者是物理学家、国防科工委副
主任钱学森，国防科学工委主任张震寰将军也是一个公开出面的支持者。钱学森还
把“特异功能”归於“人体科学”之类，纳入了他所构建的庞大的现代科学的大体
系之中。钱有强大的军方背景，于在学界政界颇受尊重，几经争论，双方互不相让
，大约在一九八二年达成一个“不宣传”、“不批判”“暂停争论”的协议。许良
英、方励之在这个争论中都是于光远的支持者，当时的何祚庥并没有发出什么特别
的声音，更不是积极分子。到了一九九五年，在批判“伪气功”和“假特异功能”
的风潮中，何祚庥首当其冲，在《北京日报》发表文章揭露曾经为多个中央首长发
功治病的气功大师张某某和严某在实验过程中作假，还针对大批民众对当时宣扬“
人体科技运动”的创始人沈某的狂热，警告大家“要警惕日本奥姆真理教在中国重
现，要警惕麻原式的人物。”在那时的“人体科技运动”中，也是一大清早在公园
、广场有许多人在练功。何祚庥还主编了由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社的《伪科学曝光
》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伪科学》，收录了大量对伪气功的批判文章和案
例讨论。何祚庥表示他并不反对气功，认为老百姓练习气功防病强身也是好事，他
反对的是那种和巫师跳大神和念符咒一类的封建迷信，尤其是还打着什么“量子场
”这种当代科学旗号的伪气功。何祚庥在《青少年科技博览》发表的那篇文章中表
示不赞成青少年练气功，主张他们跑跑跳跳，打球游泳，而“不要学老和尚打坐”
。文章还说“气功练得不好会练出神经病”，他举例说社科院有个青年练法轮功得
了精神病，这就激起了法轮功练功者的愤怒。有报导说文章发表後每天在家中何会
接到几十个电话，平均每天都有六、七批法轮功信徒找上门来与他辩论。何祚庥说
气功师对他狠之入骨，试图联合发功致他於死地，不过他现在身强体健，只是有点
白内障。
应当指出的是，曾经担任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研究所副所长的何祚庥在政治
和哲学上历来很左，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他在中国自然辩证法研究会中任常
务理事的时候，就很起劲地批判担任中国自然辩证法研究会常务理事和副理事长的
天体物理学家方励之的宇宙学的时间空间理论“违背马克思列宁主义”。不过在批
判“伪气功”这一类事情上，方励之认为何祚庥做得还是对的。
社会的脆弱与人的自由
法轮功事件在双方的克制中平息了，可是它带给人们的思索却非常丰富。
首先它表明了中国当代社会的脆弱和不健康。在这种脆弱的社会里，任何民
意的表达都会演变成一种社会的正反馈振荡事件。十年前方励之在一篇文章的结尾
说过一句“法轮常转”，现在有人据此说方励之在十年前就预料到法轮功会在中国
兴起。方励之在大笑之余表示，当时他借用佛教中的“法轮”之词说明民主自由的
社会发展规律如同法轮永远转动一样在推动中国发展，并非预知今天的法轮功。不
过方励之认为北京法轮功事件确实是一个社会不稳定的标志或者预兆，其中意味深
长。作家刘宾雁也指出，法轮功的示威向外界有力地表达了中国人对社会的“不满
的情绪已经达到十分强烈的程度”。中国的老百姓历来受当权者的压迫，在这一点
上，中国现代的改革开放并没有在政治上解决这个问题。今天法轮功的练功民众勇
敢地在沉闷中国大陆上空打响晴天霹雳，值得人们尊重。排除其他背景不谈，任何
个人和群体都有权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意见，维护自己的权益，这也是中国宪法所确
定的公民的权利，就这一点而言，可以说法轮功的弟子对不敢向强权抗争的中国大
众作出了一个很好的示范。当然，在一个健康的社会中，民意表达的渠道本来是多
而通畅的，有行政的、司法的、议会的、媒体的途径，不会由於压抑的积累而总是
采取火山爆发的方式。中国缺少这样健全的双向对话渠道，这是任何“星星之火”
都会成燎原之势的症结所在。
刘宾雁还说到事件另外一个意义就是“法轮功的弟子们发现了一种新颖的、
非常符合中国国情的斗争方式”。这就是他们的和平宁静的示威方式，一句话不说
，又以人多势众的行动表达了抗议，使当局找不到理由来镇压。这使人们想起多年
前海外民运人士曾经就国内开展民主运动提出了“政治活动非组织化”和“组织活
动非政治化”的设想。法轮功的这次示威对中共政权的冲击，理应使得海内外民运
组织在活动方式上面有所思考。有的民运人士提出可以与法轮功这样具有威摄力量
的团体结合，也有人表示要慎重处之，想一想为何当年孙中山不与白莲教或者义和
团结合。至於有些中外媒体把法轮功的发展比作白莲教或太平天国或义和团，考虑
的角度就各不相同了，当年“拜上帝会”的洪秀全自称是耶稣的兄弟，今日李洪志
称自己就是耶稣，政论家凌锋尖锐指出，不知道有没有人想起义和团那样“先打击
後利用”的历史，这是社会学家政治学家们需要深思的另一层次的问题。
第二，中国社会的基础文明程度需要大大提升，这是一项值得重视的长期的
任务。五四以来中国的先行者试图不断高举科学与民主的大旗，八十年来这个目的
远远没有达成。在中国庞大的人口群中，文盲和半文盲占据很大比例，少年想“刀
枪不入”，老人想“长命百岁”。“土八路”出身中共干部文化科学知识水平本来
低下，对包括一些开国元勋在内的老干部来说，延年益寿成了他们的生活目标，尽
管他们表面宣称信仰共产主义，但心中还很想效法中国古代帝王寻求长生不老之术
，这是中国古老神秘的各派气功可以遍及华夏大地的一个重要原因。多年来那些不
知所云的“大师”们因此可以在领导机关和高等学府登堂入室。有趣的是不少“经
书”像国内的“大参考”一样印的是大字本，其对象就是目力不佳的老干部。很简
单的形式逻辑思维曾经告诉八十年代的人们，既然那些大师们神通广大，为何不请
他们去扑灭大兴安岭的森林大火?逻辑思维也告诉现在的人们，既然大师从小就“心
想事成”，现在更加法力无边，为什么不去用意念的力量让中国政府的领导人这样
那样，免得兴师动众围困中南海?也许人类的天性就是如此遵循“思维经济原则”，
对许多人来说，去懂得牛顿、爱因斯坦，理性的思考太累，而知道有一个轮子在小
肚子里面转呀转的要容易理解，好懂得多。科学是少数人的事情。方励之教授说美
国物理学会前两年作过一个调查，在美国有一半人不相信或者不知道地球是围绕太
阳转的。在中国，这样的人占的比例会更大。非理性或者半理性的行为方式有其现
实的地位，不过它太多、太深地侵入社会生活恐怕就不是有益的了。任何对中共专
制政权造成威胁的行动，从民运发展的角度来看都是好事，但是还需要从对中国社
会的长远发展来仔细考量。
第三，一个健康的社会需要宗教，正教不兴，邪教必出。许多知识分子崇尚
理性与科学，也知道在人类社会和精神生活中，理性、感性、悟性以及灵性都有各
自存在的价值和空间。要保证各得其所，就需要自由。在中国，言论自由、集会与
结社的自由、宗教信仰的自由的基本人权尚未实现。中华传统文化中有丰富的儒、
佛、道学说，近代基督教和天主教的传入对中国社会的进步和文明的发展以及人们
精神生活的丰富和净化起了正面的推动作用。可是宗教在中共眼里一直被理解为“
封建迷信”和“精神鸦片”，甚至用阶级斗争的观点视之为反对马列主义的甚至反
革命的工具。在与克林顿合开的记者招待会上，江泽民竟然说他不理解为什么在西
方科技发达的情况还有许多人信仰宗教，这种把宗教与迷信、落後、愚昧等同起来
的观念表明了中国领导人狭隘的视野。许多法轮功的信徒一再宣称法轮功不是宗教
，很可能与中国缺少宗教自由有关。虽然中国宪法笼统规定“宗教信仰自由”，但
是法律同时规定政府对宗教组织有管理的权力。中国政府用拒绝某些民间团体注册
的方法实行一种政治迫害，就像拒绝中国民主党注册一样。一旦被拒绝，就可以宣
布其为非法。任何宗教组织在中国需要有政府机关(民政局、宗教事务管理局)的管
理，就会有一套登记、批准和活动的规范约束。法轮功显然没有注册，这次法轮功
教徒的示威最大的目标也就是希望得到当局的承认。而中共当局在内部会议上一再
声称法轮功是“非法组织”，是否会秋後算帐，让我们拭目以待。
在一个健康的社会里面，个人的宗教信仰是个人行为，应当有充分的自由。
他人也有批评的自由。就这个意义上说，在一个自由民主的社会难以想象会出现法
轮功事件。比如在美国，一个民间团体的存在有宪法的保证，根本不需要到政府领
导机构去要一个什么“说法”。政府无权干涉民众的宗教信仰或者从事其他政治、
社会、文化、学术活动的自由。政府大约只是在两种情况下会干预：一是在涉及到
征税问题的时候，比如一个机构团体要申请成为免税机构的时候需要申请和批准；
或者在一个团体违反了刑事或民事的法律的时候，警察和FBI就会出面。在美国，也
不会发生一个团体因为受到某个大学教授、学者的批评而到华盛顿找联邦政府讨一
个“公道”的事情。顺便说一说，有报导称在大陆以反对特异功能著称的电视制片
人、独立撰稿人马司南不敢公开批评法轮功，因为他害怕受到会员的“疯狂报复”
。我怀疑这个消息的准确性，因为报复行为与法轮功的“真、善、忍”的要义不合
；如果这是事实，哪绝对不是一个好事情。
许多人担心宗教组织参与政治，事实上也只有在具有充分自由和健全法制的
社会环境中，非政治的宗教团体才不会去参与和干预政治，各种政客也无法在幕後
操纵非政治的团体为其所用。许多人喜欢说现在中国社会因为共产主义的瓦解而需
要另外一种东西来取代共产主义以填补人们“思想的空虚”。其实人的本性并不需
要什么来填补空虚，需要的只是自由，即选择的自由，包括选择精神产品的自由，
接受或者拒绝一种东西，就像到商店去自由购买商品一样。
说来说去，还是自由、民主、人权和法治，这是治理中国的良方。感谢法轮
功事件使得人们对这些老话题再次展开认真的思索。
(因篇幅的原因，本文所有征引文献均未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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