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6月号-特稿 盛雪简介 盛雪文章检索

 
逃离苦难的死亡之旅........(加拿大)盛雪
 
 

                     ——四名大陆偷渡女子访谈录


  今年二月初,美加的中、英文报纸,都以大标题在显著的位置,连续几天刊出报
导:四名中国大陆女子,在一个严寒的冬夜,藏匿在一辆空货运卡车底部,企图从
加拿大偷渡进入美国,结果被抓获。人们对偷渡者用如此危险的方式,藏身货柜车
底偷渡表示震惊。笔者的一个朋友也是个长途货运司机,消息刚刚见报的那一天,
在长途休息站,一个高头大马的老美对他大声喊起来: “太惨了,这些蛇头太残酷
了,我们对动物都不会这样”。

  四名中国大陆妇女是,来自浙江的十九岁的胡丽娟,二十七岁的吴爱菲;来自福
建的二十三岁的王艳华和二十九岁的郑美玲。消息说,这辆货运卡车於一月三十一
日凌晨三点左右,在位於尼亚加拉大瀑布的美加边境准备从加拿大进入美国。在美
国海关边境检查站接受检查时,海关人员无意间发现有衣服从货运卡车下露出来,
低头仔细看时,看见有头发从货运卡车底部吊下来,於是在货运卡车底部发现了四
名偷渡的中国大陆女子。美国海关检查官表示:她很可能是救了这四名偷渡客的命
,当时气温是零下九度,加上车速,再加上吸入大量汽车废气,四人中被绑在车尾
的胡丽娟和吴爱菲,在被发现时已经失去知觉。

  四名分别来自浙江和福建的中国妇女,两天後被美国移民局遣返回了加拿大,在
边境小城伊利堡(Fort Erie) 的一家难民收容中心住了下来。负责偷运她们的卡车
司机,是一名持有美国绿卡的柬埔寨华人,已经被捕。

  笔者和先生驱车两个小时来到伊利堡看望胡丽娟等人。那是一栋普通人家的房子
,房子的主人荷尼根女士,也是收容中心的负责人,警惕地问我们和她们是什么关
系,我说:我们只是在报纸上看到报导,来看看能否给她们帮上什么忙。荷尼根女
士才把我们让进屋,屋里有七八个人正在一起吃午饭,四人中最年轻的胡丽娟已经
吃完了,起来迎接我们,带我们到地下室里聊天。後来其他三个人也一起过来说话
。四人中,胡丽娟年轻单纯,比较坦率,说话也大声大气的;二十七岁的吴爱菲看
上去是个纤弱女子,五官十分秀气;来自福建的王艳华虽然人十分瘦小,但显得很
有主意,也很警惕;年纪最大的郑美玲少言寡语,显得心事重重。四个人暂时挤住
在一个房间里。收容中心还有另外来自俄罗斯和非洲的难民。笔者询问四人是否需
要什么东西?在这里是否习惯?几个人忙不迭的说:住得惯,住得惯;什么也不需
要,有地方能安全地住下来已经很好了。谈话中,笔者才了解到,她们都已经在路
上走了几个月,最长的,已经在路上走了八个多月。她们还没有从偷渡旅途的惊恐
中恢复过来。聊天中,除了一声声小心翼翼的叹息,眼睛中流露的仍然是不安和迷
朦。她们表示已经向加拿大移民局提出了难民申请,希望加拿大能收留她们。

  春节当天,笔者再次驱车前往看望她们,并买了些烧鸡、烧鸭等食品。笔者和四
人一起吃了简单的年饭之後对四人做了录音采访。


  漫漫偷渡路 九死一生


  盛 雪:你们是什么地方人,什么时侯离开家的?

  王艳华:福建人,出来三个月了。

  郑美玲:我也是。

  胡丽娟:我是浙江温州人。去年十月份离开家。

  吴爱菲:我也是浙江温州的。去年五月份就出来了。

  盛 雪:王艳华、郑美玲你们两个都是来自福建的,是一起出来的吗?都到过什么
地方?路上辛苦不辛苦?

  王艳华:我们从家乡出来後,在路上才认识的。路上很辛苦,很多危险。坐过大
巴、大卡车、火车、船、飞机,也爬过山,经常走夜路。

  郑美玲:有一次带我们的人把火车的时间记错了,我们坐的位子已经有人了。那
天雾很大,真的很大,那几个人就叫我们从火车上跳下去,我不敢,可是没办法,
就闭着眼睛跳了下去,把脚扭了。真的很可怕。

  王艳华:我们每到一个地方,都是被关在房子里,也不可以问,叫我们走就走,
叫我们住 就住。有时侯过一些关口,过不去就返回来再等机会。

  盛 雪:吴爱菲你出来这么长时间,一定到过很多地方,一路上怎么过来的?

  吴爱菲:我路上是到过很多地方。到底到了哪些地方我也不知道,因为到了哪里
,带路的人也从来不讲是哪里,也不许问。我到每一个地方只是被关在一个小房子
里,不能出去。房子门和窗都关得紧紧的,窗子都遮起来。饭都是他们买来吃,有
时在路上就没有得吃。象那次,爬山走了一天一夜,只吃了一点点东西,你走得慢
一点吧,他就从後面一脚踢过来,嫌你走得慢, 那话又听不大懂。那一次走完草地
过河,河水到这里(用手比胸),虽然我在农村,但不会游泳。在河里被水冲得一漂
一漂的, 一个浪过来,把我冲出去老远,还是那个人把我拉回来,救回来一次。另
外一次在海上,船破了,漏水,又有风浪,都是这样。
盛 雪:有没有什么地方、什么国家、城市,你经过是你知道的?

  吴爱菲:刚一出来去过个地方叫金边是知道的,那里中国人多,讲话也听得懂。
其它都不怎么知道,都是给关在一个小房子里,又不让问。我们好象植物人一样,
叫你坐你就不敢站,叫你走你就走,就是这样。

  盛 雪:那你呢,胡丽娟,你才十九岁,跑这么远的路。路上害怕不害怕?

  胡丽娟:我从家乡温州到南宁再坐火车出来。到了一个地方,那里的人看上去都
象中国人但很黑。话也听不懂。到了晚上开始爬山,一共四个人。天很黑,山路又
陡,哇!真的很吓人,我爬得腿都软了,我真的很想哭。有一回,有个手电筒照过
来,那人说:快躲起来,赶快躲起来。我的心吓得嘭、嘭、嘭跳,都透不过气来。
几个小时後,到了一个小木板房子休息了一会儿,又上路。这次是有个人开摩托车
载我一个人走,摩托车在夜里的山路上开得飞快。我吓得魂都没了,眼睛都不敢睁
,只有死死地抱着那个人。摩托车在一个坑里一颠把我的脚扭了,疼得要命,眼泪
就流下来,我也不敢哭。我就想起来,匆忙从家里跑出来,也没有和家里人好好告
别,如果我死在路上,不知道会不会有人通知他们。一会儿,天下起了大雨,我们
又躲进一座小木屋。我又渴又饿,但是却什么也吃不下。就这样,休息一会儿又上
路,赶一段路又停下来,我已经完全没有时间概念了,也不知道白天黑夜。这一天
夜里,我坐车靠近了一个城市。远远的看见有一条很大很大灯火通明的龙。我问是
哪里,那个人说:不要问,带你去目的地就是。快要进城时,车又在黑暗中停到路
边。路边有人拿手电筒照了几下,招手叫我过去,我只好跟着这个人钻进路边的草
丛中,走过去才发现,那边是水,水边藏着一条很小很窄的船。有人一把把我拉上
船。我浑身发抖蹲下来,紧紧抓着船边,手已经浸泡在水里。我向远处看,根本看
不到岸,我不会游泳只好闭上眼睛听天由命。船划了一会儿,前面出现了一条大一
点的渔船。渔船上也有人用手电筒照了几下,这边的人回照了几下。渔船的发动机
启动了,向我们的小船靠过来,到旁边,有人把我拉到渔船上。渔船大一些,我的
心也稍微放下一点。可是船开了一会儿,发动机出现了问题,不能排水。开船的人
关了发动机,一个人往外舀水,一个人修理,修了很久也修不好。一会儿,下起了
雨,风浪也越来越大,我吓得直哭就爬到船头趴在甲板上,紧紧抓着船舷。天黑漆
漆的什么也看不见,风浪把船抛起来,我整个人也跟着飞起来,船落下来,我人也
被“啪”的摔在甲板上。我回头看船尾,想喊人来帮我,可是我看到船尾好象已经
沉到海里了。我一慌,一个大浪把我抛出了船外,船员冲过来拉住了我抓着船舷的
手,把我拉上来,救了我。船还是修不好,後来风浪终於渐渐小了。就这样,挨到
了天亮。太阳升起来了,我看见远远的有一只船,就想喊救命。但是,船员冲过来
,叽哩哇啦跟我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但我已经明白,他不许我喊救命。太阳挂
在半空的时候,船终於修好了。我进了船舱,我吐了一次又一次,加上没吃没喝,
我已经精疲力尽,向在船舱里我睡着了,睡梦中我梦见了我的父母和家人,我梦见
了和他们在一起。梦醒的时候,船已经到岸。上岸走了一段路,到了一户人家,这
时候,我发现我发起了高烧。我以为睡一觉就好了,没想到第二天醒来,头象个大
石头一样沉,昏昏的起不来,那家人拿了些药给我吃,可惜我们互相听不懂对方的
话,我只好胡乱吃些他们给的药。可是每次吃完药,烧就退下来,几个小时後又烧
起来,就这样拖了好多天。他们不恨带我去看病,我求也没用,只好熬一天是一天
。後来有一天,他们家的人决定用硬币在我的後背刮,疼得我大叫,有个人按住我
,我无法挣扎。他们帮我刮了一遍又一遍,我不想死在那里,所以每次我都含着眼
泪忍着,经过一个多月,我的病才渐渐好起来。
  
  终於又要上路了。这一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被叫起来,我走出房门,见门口停
着一辆白色的轿车,我以为是坐车。哪里知道,那个人打开车後备箱,让我爬进去
。我没有选择,只好咬牙爬进去闪在里面。後盖一关,我几乎透不过来气,很闷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把我从後车箱里拉出来,我站不稳,头也昏沉沉的,象
昏迷了一样,带我的人让我坐进车里,车又开了一段时间,天渐渐黑了,我睡着了
。我醒来,发现车已经停在一条铁道旁边,我心里怦怦乱跳,心里想:不会让我跳
火车吧,我不会有这么倒霉吧。虽然在家里看电影时也见过跳火车的,但是後来也
没想到过,我今後生也要跳火车。带我的人让我蹲在铁路一旁的草丛里,过了一会
儿,真的有一辆火车驶过来,我见到远处电筒一闪一闪的,当火车头在我身旁驶过
时,那个人拉起我就开始跑,我的腿直发软,那个人先跳上火车,我拼命追,那个
人在火车上伸手把我拉上去。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我的妈呀,吓死人了。火车上
空座位很多,当检查车票的时候,那个人就叫我躲进厕所。我吓得脸都白了,在火
车上我睡了一会儿,再一次梦见我的家人,泪水湿透了我的袖子,想想在家里多好
呀。後来,下了火车到一个房子里住了下来,几天以後,有人带我乘上一架小飞机
,飞机上只有十几个人。飞机飞了两个多钟头,在一个地方停下来,我住进了一间
饭店。过了一段时间,有人带我乘上了一架大飞机,下飞机後,我被海关警察抓了
,说我没有护照和签证,他们找来了翻译,我才知道我已经到了加拿大。


  藏身卡车底闯关 被抓尚不知身在何处
 

  盛 雪:既然你们人都已经到了加拿大,为什么不在加拿大申请难民呢?

  胡丽娟:我也不怎么知道加拿大,虽然在海关翻译跟我讲了一些话,我也不大懂
。警察让我在一张纸上签名,把纸给我就让我出来了。带我的人在外边等我,把纸
收走了,又让我上了一辆车。乘了几个小时,住下,一两天又乘车,又住下。就是
这样。

  吴爱菲:我在海关也是被抓,也才知道是到了加拿大。我已经报了难民,但我也
不大懂是怎么一回事。出来等了两个小时,才有人来接我,在海关拿的那张纸也被
那个人收去。我进了加拿大呆了一两个礼拜。

  盛 雪:那么启程去美国的那一天,你们知不知道要躲到卡车下面去?

  王艳华:不知道,也不知道加拿大那边就是美国。那天,我和郑美玲先乘的士,
後来在路上截那辆卡车,先躲在卡车的驾驶室里。後来车开到半路,那个人让我们
下来,从卡车下面爬上一块木板。

  盛 雪:你们当时看到这么危险,有没有反对?

  郑美玲:没有,没有时间讲话,也没有权力讲条件。

  胡丽娟:哇!那天很冷呀。风象刀一样割我的脸,我只有求老天爷保佑了。

  吴爱菲:反正一路上都是这样走过来的,风风雨雨。下河喽,坐船喽,爬山喽,
走路喽;坐飞机的也有,也有好几次都有生命危险,就是这么过来的。当时在卡车
下面真的很冷,美国移民局的人抓到我,我都冻僵了,我的手、脚都冻得没有知觉
了。

  盛 雪:当你们被美国移民局抓住时,是怎么想的?

  吴爱菲:当时还能怎么想?就是一心要到达目的地,去美国。当时我也不知道已
经到了美国。不管怎么危险,我就一心只想到达目的地。


  背井离乡 各有苦衷
 

  盛 雪:看起来你们都有一番惊险的经历,你们利用这种方式去美国需要交多少钱

  郑美玲:三十万人民币。

  吴爱菲:我出来之前交了十七万人民币,那人说:到了美国,看时间长短,再交
一万美金什么的。

  盛 雪:这是很大一笔钱呀,你们到底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花这么多钱偷渡
呢?

  郑美玲:为什么?......为生活,为将来,为了小孩前途好一点,为了很多很多


  王艳华:在我们农村有田的种田,一年下来也赚不了多少钱。在美国如果工资高
的话,一个月的工资就抵得上在家一年的收入。而且,在我们那里,到了二十三岁
都不能结婚,想结婚,也领不到结婚证,还要等上边批下来。反正我想出去闯一闯
,也是为了生活得好一点。

  盛 雪:你们知不知道很多人在美国生活也很辛苦,有些人靠打黑工赚钱生活得也
很不容易。

  王艳华:也知道一些,我哥哥在美国。

  郑美玲:我老公在纽约,已经在那边好几年。

  盛 雪:你们是想去和亲人团聚喽。原来计划下一步怎么办?

  王艳华:象我们这样出来,都借了很多高利贷,总是要苦干几年先把高利贷还清


  盛 雪:计划用什么办法还高利贷呢?

  王艳华:这到是没想过,反正出去以後拼命地做工了。

  盛 雪:要是还不起怎么办?

  王艳华:要是顺利到那边,去拼命打工,肯定还得起,没有听说还不起的。

  盛 雪:那你呢,胡丽娟。你这么年轻,为什么要出来冒这样的风险呢?今天是大
年初一,想不想家呀?

  胡丽娟:谁愿意出来呀,我从来没出过门,在家里多好,在家和全家人一起过年
多好(哭)。

  我上中学的学校,从九六年开始,让我们女生每三个月去检查一次B超(孕妇超声
波检查),真是很无聊。我很反感不想去,第一次,我就说我人不舒服,一两天没有
上课躲过了。後来一次正好快初三期末考试了,学校就说,不去不要来上学。我有
一个月没有上学,就只好在家里自己复习,我的班主任後来把准考证送到我家里,
我才去考试。高中我都不敢上了。後来在家里我也收到过叫我去做B超的通知,我都
没去。当我满十九岁後,有一次,我接到了一份通知,让我去上什么环(避孕环)。
我也不懂就去问我妈妈,我妈说:这不是该你做的事,也没有理会。有一天,有一
辆政府的车到我们村来,停在我家前边,我妈就叫我从後门跑出去藏起来。我躲到
隔壁家的猪栏里。哇,我的腿一直发抖,很吓人的。我到半夜才回家,我妈就说:
你到亲戚家里住一段去,我就去了亲戚家里。後来我妈看我这样也不是办法,就说
想让我到美国去找我姐姐。因为我妈也曾经给他们整得很惨,差点送命。我想她是
不想我象她那样出事。我家条件又不好,又没有什么背景。有好背景的也许什么都
躲得过去。我爷爷、爸爸都是种田的,哪里有好背景,只好跑出来喽。

  盛 雪:当地要求中学生做B超的情况普遍吗?

  吴爱菲:我的两个妹妹都接到过要求去做B超的通知。

  盛 雪:是什么时侯的事情?她们去做了吗?

  吴爱菲:大概是九四年,对,我妹妹她们都有去做。

  盛 雪:现在还是一样的政策吗?是需要定期做吗?

  吴爱菲:是,从九四年开始就一直是这样。也是要三个月检查一次,和检查避孕
环是一样的时间。

  盛 雪:大家情愿去做吗?有没有人逃避?

  吴爱菲:有,当然有。做B超对身体都不好么。而且说实在的 ,一个姑娘家去做
那个,很难接受,心理上根本接受不了,都想逃避的。不过也没有办法,你不去做
,政府要来找你家里麻烦,罚款呀什么的。没办法,计划生育办公室让你几天之内
一定要去,在家里,你没办法。

  盛 雪:那么你自己呢,你有什么具体的原因而不得不跑出来吗?

  吴爱菲:其实我都挺幸运的,第一胎就是男孩,现在我的儿子已经四岁了。我身
体又不好,我都不想再生了。我带那个环(避孕环),身体反应很大,头晕啦,头痛
啦,腰酸啦,腰疼啦。我们当地政策是这样,每三个月要你检查一次。你不带环,
就要做结扎(绝育手术)。有一次,因为我实在难受,就象这样坐在椅子上腰疼得都
坐不住,忍不了,就去私人医生那里拿掉了环。结果再一次例行检查时,他们发现
环不在,就给我又上了环,还罚了我一千元人民币。并且说,再发现我没有带环,
就带我去做结扎。我重新带上环之後,还是很难受,受不了。去年大概三月份,我
就又找医生拿掉那个环。到了五月份,我就越来越害怕,计划办(计划生育办公室)
再发现就要给我结扎。我很害怕。我的表姐,我是亲眼见的,做结扎,手术失败,
流血过多就死了。我不想象她那样,我自己就决心跑出来,就说,家里亲戚朋友好
歹大家给我凑点钱,我一个妹妹在美国,我决心跑出去投靠我妹妹。

  盛 雪:当地的计划生育政策执行得很严厉吗?

  吴爱菲:他们有些做法也真绝。我婶婶生了两个女儿之後,计划办的怕她再生就
叫她去做结扎。她不做就躲到亲戚家里。他们就把我妈抓去作人质。腊月三号抓了
,到了腊月二十五快过年了,我们姐妹几个还小么,我婶婶家房子前面也都被扒了
,她没办法,就去做了结扎,我妈才放回来。

  我们邻村,梅园村,有一个张家的媳妇。这件事我很清楚,当时也闹得挺大。她
生了两个女儿之後,又怀了第三个,七个多月了,被计划办的发现。计划办就让她
去打掉,做结扎。她想孩子已经七个多月了,就跑出去躲起来。当地公安和计划办
的把他们家人和亲戚十几个都抓起来,在那边扣着,看你回来不回来。她实在没办
法,就回来了,她和计划办的说:孩子都七个多月了,让我生了,我就马上做结扎
,我们想办法交罚款。可是怎么说都不行,就是不行。就拉着去把孩子打掉了,当
时做结扎,当时就死在手术台上,流血过多止不住,当时就死了。那媳妇才二十五
岁。村里人都不干,天天到计划办的家里闹,那个人白天躲出去,就夜里去闹,叫
他赔人命。说:孩子都七个多月了,已经是一条人命了,现在两个都死了。闹得没
办法,那个计划办的也不敢往上报。最後,那个计划办的就叫自己亲生女儿,那女
儿才十八岁,没有结婚,没有生过孩子,去医院做了结扎。算是把这件事结了。

  盛 雪: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当地农民冒险也一定要生个儿子呢?

  吴爱菲:为什么?为了有人养老喽。我们农村又没有失业金、养老金,和那些福
利什么的,都得靠儿女养,女儿大了总要嫁人,就嫁出去了。你家要是没个儿子,
旁人都说笑。


  来路不堪回首 前途茫茫


  盛 雪:你们现在都向加拿大政府提出了难民申请,在等待难民聆讯和结果。有什
么打算吗?

  王艳华:能有什么打算?不知道会怎样,也不知怎么办。

  郑美玲:要是送我们回去,我们肯定死定了。

  盛 雪:你们认为要是被遣返回国会怎么样呢?

  郑美玲:一回去先是会挨打,再罚款,然後肯定关起来。反正是没有好日子过,
任他宰割。唉!我现在头脑一片空白,非常担心我的孩子。

  吴爱菲:现在我们的新闻闹得这么大,回去肯定给打个半死不活。会是个什么下
场,真不敢想。

  胡丽娟:回去他会问你,中国不好吗,干吗偷渡到别的国家。肯定打个半死。有
背景的也许躲得过,我们农民哪里有什么背景。我宁愿在这里坐牢。

  盛 雪:现在家里情况怎么样,家里人知道你们在这里放心了吧?

  胡丽娟:我妈让我别出门,说家里钱还没付清,怕那老板为要钱来抓我。

  盛 雪:如果能留在加拿大,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胡丽娟:要是我留下来,就读书,拼命做事,将来申请我两个妹妹过来,她们也
到了这个年纪,不要再象我这样冒险,让她们不要再走我这条路。

  吴爱菲:我想申请我老公、儿子过来,将来让我的孩子前途好一点,成就好一点
。不象我们,爷爷、爸爸都是种田的。我们也没有文凭,出来让他将来成就好一点
,就是这个理想。现在,就是怕加拿大送我们回去。

 
  今年,加拿大的春天暖得特别晚,三月二十七号可算是第一个暖天气。胡丽娟说
她想借她过二十岁生日的这个机会,把小镇上帮过她们个的人都请来,向大家说
声“谢谢”。她说她在加拿大的这一个多月,体会到了人情和温暖。她深深地感
到,加拿大人非常善良、友好,加拿大是个美好的国家,她真的很希望能够留下来
。她也想将来有机会能为这个国家做点贡献。笔者被邀请参加这个特别的生日聚会
兼做翻译。

  胡丽娟她们已经搬出了难民中心那栋房子,现在四个人每个人一个房间了。并且
都在领加拿大政府发放的难民福利金,每天到当地的学校去学英文。

  我赶到时,看到吴爱菲、王艳华、郑美玲正在手忙脚乱地做春卷和炒面。下午一
点多钟,陆陆续续来了二十多人,大家互相热热闹闹地打招呼。有人说生日聚会可
以开始了。於是,大家在屋子里围了一圈有坐有站,挤得满满的。胡丽娟立在中间
紧张得脸通红,连头也不敢抬。大家静静的看着她,她开始把两只手使劲拧来拧去
,头抬起来又赶紧低下,眼圈也红了。於是她准备了好几天的感谢辞,只剩下了一
连串哽咽的“谢谢”。难民收容中心的荷尼根女士代表中心的几位义工,送了一个
精致的照相机给胡丽娟,希望她记录下她在加拿大生活的苦乐。

 1999年4月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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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盛雪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03年9月1日1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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