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7月号-专题 邓郎简介 邓郎文章检索

 
就使馆被炸事件与胡平商榷..........邓郎
 
 

                     也谈使馆被炸事件与中美关系危机

                         ——与胡平先生商榷


   多年来我一直是胡平先生文章的热心读者,然而《北京之春》一九九九年六月号
所载其近作《使馆被炸事件与中美关系危机》一文却令我读後甚感兴望,故不免有
些话想说。概而言之,胡平先生认为,因为中国人在专制下生活得太久了,所以分
不出政治与阴谋的差别。我反倒觉得,或许是胡平先生因为在美国民主制度下生活
太久了,所以才以为阴谋与政治之间果真有那么一条明确的界限。胡文的基本逻辑
是,中国驻南使馆是被误炸的,事件的性质是偶然而非蓄意,不能认定是美国政府
的行为,所以根本不必大惊小怪,更无理由怒火中烧反应过度,尽管中国的示威者
们作出了那样激烈的反应,但是他们的抗议态度是否诚恳却大须质疑。胡平先生用
以支持“误炸说”的主要论据是:美国和北约没有攻击中国的动机。

      其实我本人在最初接获使馆被炸的消息时的第一反应也是“误炸”,想必许
多人也都是如此。这不仅是因为在此之前北约已经有过多次误炸的先例,从难民车
、公共汽车直到国际列车,更重要的原因还在於我们内心中本能地抵制“蓄意”这
样一种可怕的说法。但是美国政府和北约在事件发生後的一系列蛮横态度与荒唐解
释,却使人在震惊之余不得不慎重地重新思考。我本人是教地理的,每个学期都要
给学生讲GPS(全球定位系统),即用三颗以上卫星来确定地表任何移动物体的
即时位置和速度,包括飞机、导弹、台风等等。此一系统本是美国国防部一手研制
出来,并完全由其控制的,通常由二十四颗卫星组成、每四颗占据一个轨道平面(
交角六十度,六个平面交角共三百六十度),约每二十四小时完全一次循环、覆盖
整个地球表面。该系统的地面主控装置位於科罗拉多州某空军基地,另有四个监测
中心分别设在夏威夷、太西洋的阿森松岛、印度洋的迭戈加西亚岛和太平洋的瓜加
林岛(以上皆为公开资料)。此外再加上专门用於地表测量测量绘图以及制导的大
量军用和民用卫星,美国政府对地球表面任一地区的最新情况都可以了如指掌。因
此南联盟的各种情况对美国来说几乎是透明的,克林顿可以在五角大楼的屏幕前像
看电影一样观赏贝尔格莱德被炸,包括中国使馆被五枚导弹准确轰炸的情形,除非
是白痴,否则根本不可能拿所谓数年前的旧地图作出攻击决定。

      胡平先生为此辩解说,误炸是因为北约把中国使馆错误地当成了它要攻击的
目标。而我就GPS说了这么多正是要表明,美国和北约根本不可能是选错了目标
,因为自北约轰炸伊始,中国使馆就在CIA的严密监视之下,道理很简单:中国
是除俄国之外,联合国安理会中唯一反对北约轰炸南联盟的常任理事国,因之美国
和北约在南斯拉夫要密切注意的,除了被轰炸的南联盟之外,就是俄国和中国。知
己知彼乃兵家常识,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事。美国的军事侦察卫星具有很高的地面分
辨率(侦察机就更高),中国使馆前飘扬的国旗是肯定可以分辨的(拍摄可用俯视
、侧视协达和各种波段)。被美国声称原要轰炸的军火库,其周围地貌和本身特征
与中国使馆相差极远,根本不可能混淆。中国使馆所在使馆修建前本是一片荒野,
所谓旧地图之说更是无稽之谈。一切可以获知的证据和分析都表明:打的就是你,
哪有什么错误可言?那么,是否可能如胡平先生所言只是一小撮人的阴谋呢?如果
是的话,追查起来很简单,因为美国的军事指挥系统责任极其分明,哪一步出错都
很容易发现,找出肇事责任人即可,对全世界都有个交待,为什么非要反复编造各
种明显不能自圆其说的故事呢?老实讲,我和许多朋友都非常希望不是美国政府高
层的决定,令人遗憾的是我们的专业分析判断到头来与这一真诚愿望正好相反。

      回想起来,我最初之所以认为是误炸,而後来判定不可能是误炸後又相信是
它,是美国政府中某个层面或环节上出的差错(套用胡平先生说的话,即最多只是
一小撮阴谋分子为离间两国关系所策划,而美国政府所为),其原因就在於我有一
个信念和心理障碍。这信念就是对人类和平、公理和世界秩序、现代文明基础以及
美国民主制度的完全接受和依赖。这心理障碍就是实在不愿意看到分别作为我的母
国和移居国的中美两国卷入政治军事的公开对抗。我们生活在刚刚摆脱冷战梦魇的
二十世纪末,我们有建基於两次世界大战教训的联合国,我们根据自身经验选择了
自由和民主的价值观,我们即使对人性本身不持幻想但也假定人类越来越理性和成
熟,我们实在难以想象将自由民主人权奉为圣经的欧美诸国竟会摆出这样一副嘴脸
。其实早有迹象表明,美国政府在冷战後的所作所为已经走上了一条与人类多数利
益并不符合的道路,这一点早已为不少有识之士(例如广受世人尊敬的前美国总统
卡特和前联合国秘书长加利等人)所多次指出。美国政府在北约五十周年高峰会之
际更明确表示,在南斯拉夫的军事行动就是北约在新世纪战略的实验,它当然是对
现有国际秩序(西方国家本来已经在其中居於主导地位)的严重挑战。

      法律和秩序是对强者的制约和对弱者的保护。美国和北约对一个主权国家南
斯拉夫两个多月的狂轰乱炸,本来就是违反现代国际法和联合国宪章的战争行为,
标志着二战以来的现有国际秩序的崩溃,联合国已经是名存实亡。我们在美国民主
社会生活已久,对一个道理都应耳熟能详:一人独大,一党独大就是独裁,所以才
要有权力制衡。那么一国独大呢?事实证明那就是霸权。可现在有谁来制衡美国:
亨廷顿曾说过冷战後的美国是一个孤独然而仁慈的巨人,当时我们闻之将信将疑。
历史上从来没有过所谓仁慈的基人。没有一个人会是天使,也没有一个国家会是天
使。仁慈巨人的角色是对美国的严峻挑战,也是对人类自制力的最新检验。如今美
国伙同北约十数国攻击一个并未与其交恶的仅有一千万人口的弱小国家,这表明美
国既拒绝“孤独”也难以仁慈。所谓塞尔维亚人的种族清洗其实即使不全是借口,
至少也是一面之词。种族冲突是冷战後世界的普遍新热点,其历史背景与各方恩怨
从来都是很难简单了断的,北约国家内部诸如英国的北爱问题、土耳其的库尔德族
问题等都如此,何以唯独南期拉夫就十恶不赦?答案其实很清楚:拿南联盟开刀不
过是祭旗而已。中国在这一问题上出於其潜在的国家利益而力持反对态度,当然对
美国正在实施的战略意图构成妨碍,至於後者会否因此而产生某种“动机”,胡平
先生既可见仁说无,别人当然也可见智说有,这恐怕是难有定论的。

      胡平先生告诫国人说,要严格区分美国政府的行为和政府里可能有的一小撮
阴谋分子的行为,而中国政府却没有做此必要区分,所以作出了过度反应,反而造
成了严重政治事故。他说,如果不做区分,那么几个别有用心之徒的煽风点火就可
以在一日之间改变世局,那该是何等荒诞?这种说法听起来很合理,但可惜与人类
经验不甚相符。我们且不必一一举例说明历史上许多导致世局改变的重大事件本来
就是少数阴谋分子所为,即使就号称确立了民主决策体制的美国来说有多少次CI
A的暗杀、颠覆活动是光明正大的?如果它们不是政府行为,那么理所当然就应该
迅速作出调查,交出责任人。美国政府曾经这样认真做过吗?胡平先生还专门就江
泽民拒接克林顿电话作文章,似乎美国袭击中国使馆本来不是那么严重的事件,而
江泽民不接那个电话反倒是更加严重的事件。我不明白,江泽民为什么就一定要接
克林顿的电话?接了就一定有较好的结果吗?现在看来,由於中国爆发出的全民激
愤同仇敌忾,才使美国方面多少有所顾忌和收敛,才逐步改变了袭击之後最初摆出
的漫不经心态度。为了表明中国政府本来可有“适当反应”的选择,胡平先生在文
中还例举了几条应对措施。然而实际上中国政府当时已正式向美方提出类似交涉,
而美方至今尚无任何合理答复。

      在批评中国方面反应过度时,胡平先生用了很多笔墨分析中国政府进退两难
的窘境和主导对美外交的江、朱困境,但很可惜他完全说错了困果关系。按照胡文
的逻辑,江朱如今的困境完全是他们自己造成的,是由於它们“不明智”地对使馆
被炸作出了错误判断、从而点燃了国内反美的烈火,结果反倒“误炸”了自己,使
其政治对手即“强硬派”气焰嚣张。我不想胡平先生的这种推理是诛心之论,但至
少它不表明推论者的通情达理,因为凡明眼人都会觉得这种说法对江朱显失公平。
不过胡平先生有一论点我是同意的,即已经确立的基本国策不能轻易改变,其实也
正是因为中国领导人也很明确这一点,才使得中国政府“进退两难”。与之相关的
还有中美关系的目前困境。胡平先生认为是由於中国政府的错误判断和过度反应,
造成了目前两国关系的障碍,并以基辛格这样的“亲华派”发出的抱怨和警告来说
明责任是在中国方面。且不说胡文替人家“背後隐藏的坚硬逻辑”的分析在此是否
适用,真正令人吃惊的是,被视为中国现代民主运动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的胡平先
生,在面对中国使馆被炸後应作何反应的问题时,居然置事件的法律和道义层面於
不顾而只做功利分析,这不大像是我们所熟悉的《论言论自由》的作者所当为。因
为若从功利角度而言,胡平先生以区区一己之力,与力量远远不成比例的强大政府
抗争与周旋多年,岂非既不明又不智?中美关系目前遇到严重挫折,责任并不在中
国方面。美国政府若不作出一个认真的令人信服的交待(现在看来可能性很小),
两国关系想好也没法好,再坏也坏不过挨导弹袭击。

      最後还要谈到关於示威群众的感情是否真诚的问题。胡文对此颇多怀疑以致
非议,其主要意思是说,群众受了政府的欺骗,政府鼓动群众藉机发泄不满,是企
图转移视线、把阶级仇转变为民族恨,以达到政府“不可告人的目的”。难道胡平
先生果真相信现在的群众还能被中国政府欺骗和煽动?中国政府果真能成功地向国
人隐瞒真相?中国现在有多少人在互联网上?数十个信息发达的城市中上千万人的
愤怒是可以煽动起来的吗?就连在八九运动中最不热心的广州,这次都表现出异乎
寻常的怒火。还有海外华人的示威,中国政府既然有此神通,何以如今才用?其实
,真想隐瞒事实真的大有人在。这次美国舆论界的表现,让我着实领受了一番“新
闻自由”的教育。胡文最後以关於“比赛爱国”的告诫结束,却令人不知该作何感
想。恰恰是在这次中国使馆被炸之後,我和很多朋友才发现,原来所谓爱国根本不
是什么口号与表演,而是发自内心深处的一种对於危机的深刻感受和焦虑。许多平
时原本并不过问世事的朋友,这次全都忍不住了。相形之下,同样作为老朋友的胡
平先生的有关言论却真正使我感到意外。我不知道到底是谁走入了自己的误区。如
果是我,那么我虚心以待胡平先生的赐教,如果是胡平先生,那么我真诚地希望他
尽快走出误区,重新展示出捍卫自由民主人权的一贯本色,这样才是对谁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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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邓郎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03年9月1日1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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