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於一九六零年四月在印度见到了达赖喇嘛,距离达赖从西藏逃出大约一年
。当时在西藏人民中,在印度人民中,在举世传播的媒介中,达赖喇嘛是一位神,
他也很少接见访客。中共一份内部材料中说:司马璐於一九六零年接受印度那拉扬
邀请,赴印度新德里出席所谓“西藏问题及反对亚非殖民主义会议进行反华活动。
”(一九八二年九月二十日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出版“党史研究资料”)。本来早
在一九五五年四月,也有另一个“亚非反殖民主义会议”在印度尼西亚万隆举行,
亦称万隆会议,印度也是发起人之一,中共由周恩来率领的代表团参加会议。当时
亚非会议的公报中说,他们的目标是,争取民族主权,反殖民主义斗争,世界和平
和亚非国家的经济文化合作等为讨论内容。
我在一九六零年参加的印度新德里举行的亚非会议(AFRO—ASIAN
CONFERENCE),和一九五五年周恩来先生在印尼万隆举行的亚非会议
,基本精神是相同的,唯一主要的区别是,一九五五年的万隆会议提出的反殖民主
义是以老牌帝国主义为对象,由於中共代表团的阻挠,不敢提出以苏联为代表的社
会帝国主义;而在五年後我们在新德里举行的亚非会议则通过反对新老殖民主义,
承认一切种族平等,维护民族独立,争取正义与和平,由於这一会议的酝酿过程,
是在一九五九年,中共对西藏进行血腥镇压期间,当时亚非各国的舆论对中共的民
族沙文主义政策非常愤怒,同时也对达赖喇嘛的逃亡充满同情与敬意,因此会议中
就讨论了西藏问题。
假如说,因为我们当时这个会议讨论了反对新老殖民主义和西藏问题,中共
便认为反对新殖民主义就是反对中共,反共就等於“反华”,这叫“对号入座”,
把“新殖民主义”这顶帽子,中共自己戴在头上了。
这次会议中,出现过印度代表团和巴基斯坦代表团的火爆场面,出现过指责
印度的克什米儿政策,出现过锡兰(斯里兰卡)代表团指责印度支持该国的反对派
。印度是这次会议的东主国,如果按照中共的逻辑,印度岂不是把亚非各国的客人
请上门来“反印”?所以,在这次会议上,亚非各国乃至中国的持不同政见者批评
中共处理西藏问题的政策,怎能称得上“反华”的罪名呢?
中共可能又有一个说法,万隆会议是周恩来以“中国外交部长”的身份参加
的,这次在新德里举行的亚非会议,几个香港文化人怎么可以代表中国呢?
当时经过的情况是:这个会议是由印度的反对党(BHARATIYA J
ANTA PAR印度人民党)领袖那拉扬发起的,所以,会议的性质并不代表任
何一个国家官方的意见,也不是由任何一个国家的官方指派代表。那拉扬考虑到,
中共当局坚决抵制这个会议,邀请台湾代表又为印度总理尼赫鲁反对,也难获得印
度政府的签证,最後就由香港的文化界人士中推选了几位,其中包括:
张国兴(香港亚洲出版社社长);徐讦(香港中国笔会会长);周鲸文(时
代批评社社长);卜少夫(新闻天地社社长);李秋生(香港时报总编辑);司马
璐(自联出版社社长,展望杂志主编)。
我们这几个人,除了李秋生,卜少夫二位较为接近国民党以外,其余的人,
基本上都是自由主义者。张国兴英文好,作为我们的发言人。我记得,当时我们在
该会表达了以下的意见:
一、民族的纠纷在民主国家通过和平渐进的道路解决。
二、苏联已成为世界上最残暴的新殖民主义国家。
三、“中共”与“中国”必须分开,中共不代表中国,若干亚非国家代表把
中共对西藏的迫害糊涂地指责中国人民,并非事实,有欠公道。
我们香港的朋友表达了上述立场後,获得了与会亚非代表的一致赞扬。
我们还特别表达了我的一点个人意见,我说:“我反对汉人的大汉族主义,
承认任何一个民族都有实现民族自决的权利。”我的这个观点和我的香港朋友当时
并不一致,但是迄今我仍然是这个看法。
这次会议中通过了设立“亚非理事会”常设机构。
我在一九六零年六月香港出版的《展望》杂志曾经写过一篇文章,高度评价
这个亚非会议。我说:“一九六零年四月八日,在世界民族运动史,在亚非人民斗
争史上,是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的日子,这一天,在印度的新德里举行了亚非西藏会
议。”
会後我们一行人驱车游览,四月间在香港还是春天,在印度已经是炎日当头
的盛暑了,我们在途中见到许多庄严而又辉煌的的庙宇,我们见到成群印度人在恒
河水里沐浴,我们车行到喜马拉雅山边,山的那一边就是中国,我们拜访达赖,当
时他住在一座古老而又十分现代的城市中,这是一个离德里不远的山城莫梭瑞(M
USSBORIE)
达赖喇嘛的出现,我们每个人都为之一怔,想不到他是这么年轻,当年二十
四岁吧。他走过来和我们一一握手,亲切,礼貌,好象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种族分
别,他和我们互赠礼物哈达,回答我们问题时从容冷静,智慧清析,他的国际知识
的丰富,颇令我们惊讶。我一生见过政治人物很多,一个二十五岁的政治和宗教领
袖,有此气度,魅力和修养者,还不多见。
我们亲眼见到在印度城乡中,印度人听到达赖喇嘛的名字,立刻双手合十表
示敬意。当时达赖在印度人民的心目中,他是一位极受尊崇的精神领袖。
一九六零年我初访达赖喇嘛以後,到现在已经三十七年过去了。三十七年以
来,达赖奋斗不息,令我十分敬佩。
在那次印度之旅中,我接触过的西藏朋友,至今印象很深,一位是达赖的哥
哥嘉乐顿珠,他过去在南京时代的中央政治学校毕业,他的太太朱丹也是南京人。
我们香港的朋友曾经作过他们的客人,他们都说汉语,我们的体验,彼此简直象家
人一样。
另一位是达拉朋措扎西(MR. TAKLO),我和他真有缘分,第一次见
面在印度,我後来听说他当时是西藏流亡政府的安全部长;第二次见面在美国,在
华盛顿的一个研讨会中,他当时是达赖驻英国的全权代表;第三次是不久前在伦敦
,他说他已退休,他的夫人接任他的职务,现已去台湾工作。他的前任夫人是达赖
喇嘛的姐姐。
我对西藏朋友的整体印象是,觉得他们一般的政治水平相当高,在那几乎与
外界隔绝的“世界屋顶”,西藏人确令人感到神秘。他们凭修练?凭知识?还是幽
幽的高原中能产生更多的灵感?
最後,简单地谈一谈我对西藏问题的看法:
中国虽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但是比较一般的多民族的国家,中国的民族流
血冲突是比较少的。特别是汉族与藏族之间,在中共建政以前,多数的时间是比较
融合的,这可能与汉族的主流文化是儒家思想,藏族的主流文化是佛教,儒家与佛
教都崇尚仁义与博爱宽容有关,佛教对中国的影响很大。我个人虽然没有宗教信仰
,但是我对於藏传佛学的高僧一向尊敬。我认为,西藏有独立的民族文化,宗教,
风俗,习惯,甚至有自己的民族服装,民族艺术,西藏人民有权选择自治或独立。
假如中国能够在民主的基础上实行和平统一,包括西藏在内建立一个民族平等的民
主中国,这当然更是我所乐於见到的,假使有那么一天,我个人愿意提名达赖竞选
民主中国的总统。
一九九八年八月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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