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七日至四月四日，原八九民运期间的学生领袖，现在就读於哈佛大
学的硕士研究生王丹应台湾哈佛大学校友会的邀请对台湾进行了为期一周的访问。
在台期间，王丹会见了多年来始终支持中国大陆民运的台北市长马英九、侨委会委
员长焦仁和，前往故宫博物院参观历史文物，赴中央研究院访问，为血脉相连大陆
民主运动後援会举办“六四”十周年百万人签名会演讲，在台湾大学、东海大学演
讲及与学生座谈，举行了数场记者招待会。

一次“文化学术之旅”

      一向以读书人和独立知识分子自居或自勉的王丹在行前和行中几次表示，此
行主要是“文化、学术之旅”，属於私人性质的访问。鉴於台湾是个文化气息很浓
的社会，他想多感受一些文化气氛，走访一些著名的文化设施，拜访台湾的文艺界
人士，多了解台湾的社会状况，尤其是观察台湾社会的转型。
      二十七日晚间抵达台湾的王丹一身学生装束，身着蓝色夹克，背一个背包，
脚着黑绿相间的球鞋。一下飞机就受到台北“血援会”的献花和拥抱欢迎，香港“
支联会”也派义工专程到机场迎接，送给王丹一份“六四十周年”纪念Ｔ恤。惊喜
中的王丹高兴地和他们握手寒喧。赴机场接机的除了邀请单位人员外，还有当年天
安门广场的伙伴吾尔开希及资深报人陆铿先生。吾尔开希看到王丹十分激动，久久
不能平复。十年前在天安门广场的风雨情境似乎历历在目，当年曾准备为民主事业
牺牲生命的战友十年後的信念没有改变。
       第二天一早，王丹来到台北市最古老的龙山寺，领略圣地风貌。王丹还到中
正纪念堂，拿出相机拍摄了蒋公铜像，让旁人为自己留影。拿出笔记本，抄下左右
墙上的蒋公名句“生活的目的在增进人类全体的生活，生命的意义在创造宇宙继起
之生命。”王丹说蒋公纪念堂跟北京天安门的毛泽东纪念堂差不多，都是一进去就
见铜像，大小也差不多。王丹认为每个政权好象都有威权时代，纪念堂可以当成是
历史的记忆与结束。王丹在永康的金石堂书店浏览，购买了龙山寺的风景明信片、
两宋名画精华、知识分子论和当代杂志，还买了美国电影“阿甘正传”的录影带，
因为他还没看过“阿甘正传”，而这些幽默的故事正是他所喜欢的，因为“生活太
沉重了，我想轻松点。”对王丹说来，寄往美国的几大箱书，是这次文化之旅的一
大成绩。
      一直企盼有一个属於自己的宁静时刻的王丹在结束台湾之旅前的一个夜晚，
还与一批心仪已久的台湾诗人会面，把酒言欢。在高中和大学时代曾经抄录过七大
本诗集的王丹对台湾当代诗人有着特别的感情。经在美台湾诗人郑愁予的介绍，王
丹会见了陈义之、初安民、焦桐、罗智成、许悔之、王浩威等“酒友”，如故人相
遇。诗人们也将自己的作品赠予王丹。

台湾民主已成典范

      也许王丹所说文化之旅中的“文化”是一个广义的概念，在一个星期的活动
中还是很有政治内容的。对於台湾经验，王丹向记者表示，台湾的民主过程可以为
大陆提供借鉴，对大陆民主化有很大启发作用。这种启发作用从最大意义上说，就
是中国人的社会、东方人的社会也能实行民主政治。至於采取什么样的政治、经济
制度最好，他还要多深入观察、研究。
      在现时的两岸关系上，王丹表示自己有两个期望，上限是两岸能谈出一个双
方都满意的结果；下限则是两岸最好不要打起来，保持和平的过程，这是他的基本
态度。王丹认为以暴力解决问题的时代过去了，台湾和大陆打交道时，不要老怕大
陆打台湾，北京现在的领导人不会真的对台动武。王丹强调两岸关系恶化对大陆民
主化有危险；而对大陆民主化不利的，对台湾前途也不会有利。“台湾人民对大陆
民主化持续保持关注，就是对大陆民众最大的支持”，他希望台湾与大陆对话时，
要把大陆民主化作为重要诉求，要透过各种可能的管道强力地向大陆表达，刺激大
陆，加速大陆民主化的进程。他还希望双方以高度的政治智慧，冷静妥善处理两岸
关系，如果处理得当，或许能为世界提供一个好的范本。王丹赞成李登辉总统所说
的两岸交流必须在民主与对等的基础上进行的观点，在大陆民主化的前提下，双方
就可以更好的谈下去。他认为当前最重要的是加强两岸文化交流，由於两岸分隔几
十年，已有些隔阂，若能加强两岸文化的融合和两岸人民的沟通与了解，必将有利
於未来两岸的政治沟通与谈判。两岸政治上的坚冰，要透过文化、经济和贸易上的
交流融化，不管需要多久时间，都要去做。经由文化交流，两岸人民可以互相了解
和沟通，当然有助於两岸进行政治对话。王丹也表示，台湾的眼界要放宽，注意大
陆的各种不同声音，现在大陆党内党外都有不同的声音，民间也是，这些不同的声
音，可能影响未来的两岸关系，十分值得注意。
      对於“民族自决权”问题，王丹表示台湾人有权自己做决定，“民族自决权
”也是值得肯定的权利，当然“民族自决权”在适用范围上有争议，要正视这个问
题。
      在访问期间，不少香港旅居人士见了王丹高兴地要求合照留念，王丹欣然应
允许。当发觉他们来自香港时，王丹说请旅游者去跟董建华说说，让他到香港去看
看。王丹说他申请去香港，不是去煽动推翻北京政府，也不是要把香港作为“反共
基地”，而是基於过去香港民众长期以来对大陆民主运动的关注与支持，对王丹个
人及家人的关心，完全是想向香港朋友当面言谢而已。如果香港特区政府拒绝他的
入境申请，香港当局将面临自己挑战自己的窘境。因为基於情理，香港特区政府没
有拒绝他入境的理由；基於法律，他拥有“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根据“基本法
”他可以自由在香港停留七天。如果香港特区政府拒绝其入境，“基本法”就受到
了挑战，香港当局将自己挑战自己，他希望这样的事不要发生。
      对於香港未来发展，王丹持“谨慎悲观”态度。香港的新闻自由过去有法律
公认，如他过去曾给《苹果日报》等媒体写文章，对方都要求最好是政治方面的内
容，但现在香港媒体都会有新闻“自律”，反而要求写一些不具政治性的文章，这
种“新闻自律”，对新闻自由来说是一种悲哀。

会见马英九

      参加现任台北市长马英九先生主持的纪念“六四”事件网站的启用仪式，是
王丹此行唯一的“政治任务”。王丹说他对台湾政治人物了解不多，过去只知道两
位蒋总统及李登辉总统，马英九是他认识的第四人，因为马英九每年都在台湾参加
六四纪念活动，单凭这一点，就使得他肃然起敬。二十九日王丹会见了马英九。马
英九回忆说，虽然过去也知道两岸有血缘、文化上的关系，但直到“六四”後才觉
得彼此是那么亲近。马英九“六四”时担任行政院研考会主委，当时正值亚洲银行
在北京召开年会，又遇胡耀邦去世，北京很热闹，学生聚集在天安门，当时他就十
分注意这个情况。那年六月三日深夜中正纪念堂有场“血脉相连，两岸对歌”的活
动，台湾学生守夜，和大陆天安门学生连线，当天他到凌晨两点才睡，睡前从广播
听到枪声，听到有人大叫“天哪，他们开枪了！”马英九第二天和时任新闻局长的
邵玉铭就共拟了一份声明，自己为六四学生捐出一万美元。这事件使得人们感受到
台湾年轻人关心大陆，大家血脉相连的感情。
      马英九指出大陆和东欧、苏联不同，虽然没有很强的知识分子集团、教会、
劳工组织，但有很多留学生在国外，大陆还有台湾的因素，这将会促使大陆改变。
马英九说，从最近十年来的发展看，大陆在政治上并没有放松，但民主化已萌芽，
例如近年来签署两个国际人权公约，不管目的为何，大陆人民终归会拿这个做标准
来检视政府的，一九四七年中华民国通过宪法，当时算很进步了，後因时空因素没
有全部实施，但人民终始拿着宪法的标准来检视政府，现在没有人会说台湾不民主
了。
      王丹在会见中说台湾经验对大陆是很好的榜样。他常想反问北京政府：同样
是中国人的社会，为何台湾做得到，大陆做不到？台湾坚持民主对大陆是很好的示
范。王丹认为大陆民主对台湾也有好处，要谈两岸关系，民主是很重要的前提。马
英九还表示，依两岸现状，可预见在未来不会有结构性的变化，一旦台湾加入世界
贸易组织，与大陆的经济关系会出现政治性的问题，双方到时不得不谈。马英九认
为以孟子齐宣王篇的“仁者以大事小，智者以小事大”来说明两岸关系十分恰当，
大陆应有仁者胸襟对待台湾，台湾应以智取对待大陆。王丹表示同意说，两岸目前
缺乏互信必须再交流，不管交流时间多久，要有耐心，才能信任。
      马英九说看到在哈佛读书的王丹非常高兴，他觉得天安门的朋友不可能永远
顶着以前的光环，还是要回到现实的一面。马英九送王丹一卷歌手张雨生作曲、王
丹填词的“没有抽菸的日子”录音带，王丹也送马一本狱中诗文辑。王丹说他很想
在哈佛学成後，在大陆传播思想及教学，他强调知识分子应把个人前途和社会利益
结合在一起。
    
早日摆脱六四的沉重包袱

      三月三十一日，王丹向公众介绍了由天安门一代联络会和“六四”十周年纪
念筹备委员会联合发起的“六四”十周年全球百万人签名活动，希望台湾社会各界
和青年学生能参与这一签名活动。这一活动的主要目的是向海内外华人及国际社会
征集签名，希望籍舆论压力，促使北京平反或重新评价八九民运，追究“六四”屠
城责任，向受害者家属做出道歉和赔偿，释放在押的政治犯等。所收集的签名将循
适当途径递交北京政府，还将递交联合国秘书处和联合国人权委员会。王丹表示，
“六四”对中华民族来说是太沉重的包袱，希望能早些摆脱。这次活动有三个意义
：一是表明对“六四”的意见是民意的反映，中国人民已经学会用自己的声音表达
自己，这对推动民主化的进程有深远的影响。二是继承“六四”精神，百万人签名
的活动就是表达追求民主的共同心声。三是通过全体华人和国际社会的参与活动，
表达没有忘记“六四”及“六四”死难者的心情。王丹觉得中华民族的遗忘性太强
，如他这一代对“文革”知道的人就很少；他在北京读书时，学生对“西单民主墙
”的记忆也很少；十年过去了，“六四”在大陆也很少人记得，这是民族的悲哀。
他希望大陆年轻人不要忘了“六四”。王丹认为一个民族的成熟，要永不忘记苦难
，永不忘记为民族利益死去的灵魂，这种成熟的社会意识和政治文化才有积极作用
。
      王丹表示四月份百万人签名将进入第二阶段，四月十日将在台北、香港、日
内瓦、伦敦等十个城市联合召开同步记者会，公布第一阶段签名数字。目前已有三
万多人在网上签名，包括大陆上有一千多人签名。此外，还要开展“黄丝带六四结
”的活动，各城市的主办团体在记者会後将到全球各中共领事馆、大使馆系黄丝带
，提醒世人勿忘“六四”。
      对於大陆内部的民主运动，王丹认为组织反对党只是踏出的第一步，甚至连
得政党政治、选举制度等也只是第一步，更加重要的是文化层面的问题，大陆现在
最缺乏的是民主的文化土壤。当民主的社会文化成熟的时候，大陆民主制度才得以
形成和巩固。过去中国曾有过这样的机会，但由於民主土壤不成熟，结果出现了一
个又一个的独裁专制政权，因此，他觉得更要注重民主文化的启蒙和成熟。

大学校园：演讲与对话

      在大学演讲与年轻学子们的对话，对王丹来说是台湾行中最挥洒自如的了。
三月三十日，王丹应台湾大学哲学系的邀请，在台湾大学发表了“我的心路历程”
的主题演讲。六百多名听众将演讲厅挤满，厅外的过道上也站满了听众。王丹叙述
了自己思想发展的五个阶段。从高中期间对主流意识形态的顺从到怀疑和冲击，至
大学时代“民主沙龙”的思想启蒙；八九民运中走上街头，是直接推动中国民主进
程的“行动启蒙”。在度过了数年牢狱之後的九十年代初对人权上书活动的参与，
是自己关注普遍人权的活动时期。来到美国之後开始的读书求学，突出了自身对与
任何权威保持距离的一个独立知识分子的追求。王丹的演讲赢得了师生们阵阵热烈
的掌声。王丹觉得台大与北大的传统一脉相承，把台大看做台湾的“北大”，有一
种特别的感情，在台湾大学校园，王丹怀着崇敬之心专门瞻仰了曾经担任过北大和
台大校长的傅斯年先生之墓。
      四月一日王丹应东海大学政治系邀请，到东海校园与学生对话。王丹由吾尔
开希陪伴抵达东海大学，受到热情欢迎，很多学生两个小时前就在会场等候。鉴於
在台湾大学演讲的经验，座谈会临时从演讲厅移到户外进行，近千名学生尽管在太
阳下晒得头昏，站得腿酸，也不舍得放弃与王丹见面的机会。
      王丹赞扬东海大学校风自由，和他的母校北大一样。以前不管谁到北大演讲
，大家第一个念头就是“修理他”。他来到东海也是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但是他不
一定回答。台湾学生对六四天安门运动的历史十分关切，也有人直接问王丹支不支
持台湾独立？王丹回答说：“我的答案和以前一样，还是今天的天气很好。”王丹
对东海大学时而掀起的学生运动表示支持。王丹认为大陆现在的知识分子自律性太
强，其实有些禁区还是可以闯的。大陆的学生被经济浪潮吸引，参与政治的热情不
高；他认为学生们应该趁着年轻，拿出初生之犊不怕虎的精神，关心国家社会。吾
尔开希也说搞学生运动是学生必修的学分。王丹还感慨说他是一个很没出息的人，
最大的理想就是“活着”，如今为了争取民主自由成为公众人物，到哪里都有媒体
跟着，连进了书局也不敢买“不好意思见人的”书，身心俱疲，活着好累。王丹所
展现的风趣机智的口才，使得学生时而深思，时而大笑。

血脉相连，时空割不断

      四月四日，王丹在离台前的记者会上说，来台前他觉得台湾似乎是个遥远的
地方，来了之後却觉得非常亲切，毕竟这种血脉相连的关系是时空割不断的。他希
望下次访台能多了解反对党对政治转型所起的作用。在结束访台行程时王丹发表了
三点感想，再次呼吁为消除两岸的敌意，中共应承诺放弃使用武力，营造两岸祥和
的气氛；希望台湾人民不要将大陆政府与大陆人民混同为一体，“不要把历史的积
怨化成两岸人民之间的敌意”，如此对民族的前途才有利；期待两岸加强沟通与交
流，从文化交流开始有助於解决两岸问题，大陆民主化是台湾安全的根本保障，关
心和支持大陆的前途与民主改革合乎台湾的切身利益。
      王丹向笔者表示，这次访问可以说达到了预期的一些目标，不过他觉得台湾
除了城市，还有乡村和原住民社会，这些地方的发展对上层结构的转变究竟发生什
么作用，他没有时间了解；此外，在这次行程中他跟台湾政治反对派的接触机会也
有限，希望下次来台时候能够多接触反对派，了解其在政治转型的作用。明年夏天
，王丹应中央研究院历史研究所邀请将再次赴台作两个月的访问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