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亚洲电台记者 张 宏
(一)偷渡客是怎样来到纽约的
六月十九日,英国多佛尔的冷冻卡车货柜中发现了五十八名中国大陆福建偷渡
客的尸体。这件事,使长期以来的中国福建偷渡客问题顿时成为全世界媒体关注的
焦点。据《世界日报》记者王凯捷六月二十二日通过越洋电话,对中国福建省武警
边防总队政委潘天元的采访报道,人们更发现,绝大部分的这些偷渡客,事实上,
是把英国、荷兰等欧洲国家,作为偷渡作业的缓冲区或者跳板。他们最终的目的,
仍然是前往美国,尤其是纽约。
记者为此特地前往纽约福建偷渡客聚集的东百老汇进行采访。据说光是这里的
福建长乐人就有十几万。当记者走在这条街上时,一个鲜明的印象就是:这里几乎
见不到一个美国人(无论白人或黑人),也非常难看到一个中国北方人。街上的招牌
都是中文,街上人们讲的则是福建话。这里完全没有曼哈顿中城一带那些豪华昂贵
的名牌商店,这条街上充斥的,是拥挤昏暗的药材店、餐馆、衣厂、驾驶学校、金
饰店、盗版光碟店、婚姻介绍所,以及数不清的移民公司。
看着这些满街忙碌的福建人,记者想了解的第一个情况就是,他们是怎样从中
国来到纽约的。令记者非常吃惊的是,虽然有很多关於乘船偷渡来到纽约的报道,
但在记者采访的十多位偷渡客中,大部分是乘飞机到达的。一位金饰店的老板娘和
一位在家里做馒头,发给街上小摊贩卖的女子也是同样的回答,虽然她的先生是乘
船来到纽约的。一位在木材店打工的男子也承认是坐飞机来的。一位三年前来美国
,现在一家烧腊店打工的青年姑娘也乘的是飞机。
(二)偷渡客借多少债来到美国,以及怎样还债的
正象多佛尔偷渡客惨案发生後媒体所报道的,随着越来越兴旺的偷渡狂潮,偷
渡的费用也一路飞涨。在记者在纽约东百老汇的采访中,发现这些福建偷渡客来纽
约所付的偷渡费,是从八十年代的近三万美金,到最近的五、六万美金。而另一个
更令记者吃惊的发现则是,媒体的报道往往将这样数目的偷渡费形容为天价,对那
些欠债而来的偷渡客也极寄同情,但事实上,记者所接触的这十多个偷渡客,大部
分,都并不显得对债务特别不堪承受。
木材店打工的那位福建亭江来的偷渡客:我早的时候一年就把债还清了。我来
的时候就去学炒锅,学了一个月出来炒锅就一千多两千左右喽。来美国这么长时间
我汇到中国的美元起码有二十多万。你看看,没有我们的外汇,我们亭江有这么好
的生活吗?
三年前来纽约的青年姑娘:我的债啊?四万。三年我就还完了。已经还完了。
因为我很年轻嘛,我每天在餐馆做十二小时,我不累。三年就还完了。
那位在家做馒头的女子:我来了一年多,付了四十几万。我自己现在自己做这
些东西卖。(你的蛇头不逼你还债吧?)哪能不逼呢?那出来要逼你拿钱呢。(那你能
还多少呢?)每个月还一千多一点点吧,反正自己辛苦赚嘛!(你先生呢,也在这边
吗?)也在这边,他是坐船来的。在海上花了两个月,都很辛苦,都是拼着命来的。
他是在纽约下船的,(还没有被发现?)嗯,那是运气好。他前几年来的,借了二十
多万,我们现在要还四十多万。
当然,也有对债务感到沉重的。
坐在街角卖包子的中年妇女:我现在还在欠人家钱。就是慢慢还嘛。亲戚朋友
都帮我们,哎呀,就是你在这里苦一点,看你这样子也没有办法借你嘛。你自己去
干活,赚一点钱还人家。(你来花了多少钱呢?)带着孩子大概花了五、六万。(五六
万美金哪?)对呀!(那你怎么还呵?)就是这样,没办法。人都瘦了。有时候想来想
去不想活,人家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是慢慢慢慢好起来嘛。(你先生也是
偷渡出来的?)他现在工厂做一点工,他的债快还完了。他就是在这里身体没有这么
好,为了孩子就是这么苦了。
金饰店老板娘:我当然付钱了,我和先生一人付蛇头三万多。我们是从衣厂慢
慢打工,两块三块,一块五毛钱赚来的,还债还了两年多。从早上八点半到晚上十
几点才收工。这钱是真正的血汗钱,不是我们的体力可以承受掉的。中国人不懂得
,以为说去了美国是去了天堂,就可以赚到钱,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子的,相差太远
。
(三)偷渡客为什么要来美国
在家做馒头发给小摊贩卖的女子:现在中国景气不好,大家都想来美国嘛。中
国计划生育不是很厉害吗,我们一个个都想出国。老是结扎结扎,很多人都想。美
国这边自由一点喽,好像政府政策好,人家都想来美国赚钱。像我姐姐家房子给政
府拆掉了,住都没有地方住了。都是为结扎,都想出国。我外甥女还是想出来,但
是我的债也没还清楚。家里说她也是想生孩子,好像没有去结扎,房子就给政府拆
掉了。都是很想出来的。但是他们出来都是想碰运气了,所有他们那么多人都是说
运气好就出来,运气不好就象这样给闷死了,那当然很可怜。
坐在街角卖包子的中年妇女:我第一胎生了一个男孩,政府就不会给你生了嘛
。家里婆婆她们都喜欢孩子,就又生了一个女的。就给政府抓进去结扎,说没批你
生孩子,还要罚款,房子都给拿掉了。我先生先来以後,亲戚朋友都帮他嘛。我在
家里看见孩子一天一天长大了嘛,是没办法,就这样带一个孩子出来读书嘛,一个
还在大陆,就是这样嘛,逼出来的,没办法。
木材店亭江人:我来美国为钱也为自由。在中国如果我想开一个店啊,红包从
下面到上面起码二十包。这边美国政府有税收就可以了,不要红包的。
三年里还完四万美金欠债的青年姑娘:我只知道在美国有工作做。我在国内没
工作。因为我们是农村人。我们农村男人种田,女人没事做。我在这里做工虽然十
二个小时,我知道不累。因为做人都要做工嘛。我要在大陆人虽然舒服一点,但是
没钱呵,自己不能做事情。吃穿是有的,但是想做什么都无能,都没办法做事情。
街上摆地摊卖电话卡的:美国什么都不好就是美金好,就是这样了。就为美金
嘛!
金饰店老板娘:我们夫妇在中国当时已经有了两个餐馆,有了一部计程车,但
是被我先生的一个朋友说如果有这么多的本钱,要是投资到国外去的话就翻倍翻倍
地挣回来,我们就是对这边了解得不够,甚至就想象不到,就出来了。
鱼店买鱼顾客:这个---来美国就是为了赚钱,在中国没有赚钱的机会。有的人
可以赚很多钱,但是如果政府里边没有人就根本赚不到钱,没有办法,只好跑来了
。美国钱不好赚,很辛苦,但是钱可以赚很多。
(四)偷渡客对来到美国後悔吗?
一个稍微了解美国的人会知道,纽约东百老汇的偷渡客生活其实很难说是美国
生活。由於没有合法身份,不懂英文,这里的偷渡客只能自成一体。他们既与真正
的美国社会隔离,甚至也跟那些来自台湾、香港、北京、上海的中国人互不往来。
因此,这些纽约东百老汇偷渡客口中所说的美国生活,以及他们所体验的美国生活
,与主流的美国生活之间相距甚远。然而,即便如此,记者在东百老汇的采访中发
现,大部分偷渡客仍然不後悔冒生命危险,负重债到美国。
卖包子中年妇女:後悔就是来了自己没有英文,当然想起来就是为了孩子读书
也不会後悔的。
在街头缝纫的:苦是苦一点,那不後悔的。
在国内当警察,後来退休,现在一家烧腊店当招待的:後不後悔?有一点。太
辛苦了,工作时间很长,每天十一个小时。年轻人呢来到这里还是好一点,上了年
纪的人不大好了。
三年里还了四万美金债务的青年女子:我啊,我来美国不後悔。真的。因为我
年轻呀,我挡得住啊,我以後前程无量,还有好多路要走哪。
金饰店老板娘:初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什么都不懂。(为什么?)因为我们在这边
变成了又聋又哑。虽然不是哑巴,虽然不是聋子,但是他们所讲的我们听不懂。我
们开头的时候很困难,吃很多苦。这个苦不是用嘴巴说我们能克服掉的,很多苦是
想象不到的!那个是真正的苦!所以说我为什么从九零年到现在没拿到绿卡,我其
实是够资格拿到“六四”绿卡的,就因为我当时为了还清别人的债,急着还债,就
没有去申请,就错过了这个大好的“六四”机会。我们很後悔。
衣厂女工:不後悔。
另一位女工:喜欢啦,不後悔。
(五)偷渡客对未来的打算
木材店亭江人:哎---美国,老了时侯还是回家,我们家乡还是好的。年轻的时
候赚一点钱么。如果有赚大钱,也做一点家乡的贡献嘛。
鱼店老板:如果生活过得去大家都是想回去家乡,有机会还是要回去。
国内是警察,现在餐馆当招待的:我过两年要回去了。我很想回去,很想回去
!
金饰店老板娘:我们大部分中国人来到这边的目的是什么只有两样,一个就是
拿到身份,一个就是赚到钱。我们既然拿不到身份就要去想办法赚到钱。赚到钱後
拿到中国去,投资到中国的建设上去。我们毕竟是炎黄子孙,我们的根在中国。我
们想的是去中国。
街角卖包中年妇女:就是想哥哥好好读书,以後孩子会长大的,就会慢慢好了
。现在小女儿十一岁,还没在家,还在姑妈家。现在就希望我能有机会把她申请来
。实在没办法,反正我也不想----以後再说了,不能想这么多,想这么多太烦恼了
。
最後,顺便提一句。这位街角卖包子的中年妇女在与记者聊天熟了後还忧心忡
忡地告诉记者:她的一位亲戚正在这两天到达纽约的一艘船上。她已经被通知船到
了,但却还没有接到亲戚的电话,她为此很担心。她的话使记者感到,不管这些在
纽约东百老汇的福建偷渡客怎样在这里生活,偷渡客仍然在源源不断地从中国向纽
约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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