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4月号-历史见证 吴凌简介 吴凌文章检索

 
阳谋与错划 辨..............(上海)吴凌
 
 

      近来出现了不少回忆反右运动的文章,文章中往往讲到“阳谋”和“错划”
这两个词。遗憾的是,大多数当时被打成右派的人都口口声声自称曾被“错划”!
这真使我大惑不解,难道他们都不知道这个词的来历吗?

      承认被错划,无非就是说自己其实是左派的。但什么是左,又什么是右呢?
这两个名词起源於法国大革命时的一个偶然事件,它们是外来词。按照WEBST
ER字典的标准解释:左派是指激进派而右派则是保守派。那么,在中国的实践中
,当时的激进派是谁呢?共产党在取得政权之前,在《新民主主义论》和《论联合
政府》中所许诺的话全部被一笔勾销了。历次运动将知识分子打入冷宫;思想改造
、三反、五反、然後一夜之间剥夺了资产阶级的财产,敲锣打鼓就算是进入社会主
义了。加强一党专政;党政不分。每个单位都由党员管起来;使党员干部成了特权
阶级。其结果就是官僚主义、宗派主义和教条主义的盛行。你愿意认同这样的最後
必须导致文化大革命的激进左派吗?而不愿认同一个保守些要求实现他们在取得政
权前为了团结、统战而作的许诺吗?

      今天,我总算读到了一篇像样的文字,那是章贻和女士回忆她父亲章伯钧的
一篇记者记谈录。其中有一段文字,现照录如下:
  
      1980年中共中央决定给百分之九十九的右派平反。决定保留五个右派分
子,以证明反右是正确的,必要的,领导者的错误在於“扩大化”。在此决定下达
的前一天,中央统战部把我母亲(由我陪同)找去谈话。谈话大意是:“既然中央
给反右定性为扩大化,那么就需要保留一些右派,保留右派,就需要保留右派中的
头面人物;要保留右派中的头面人物,自然就需要保留章伯钧先生。”

      又说:“当年给章先生划右的材料都不确实,从政治设计院到反对文字改革
都不能成立。而“轮流坐庄”则是程潜批判右派时说的也被按到章伯钧先生头上。
现在我们重新整理了材料,右派定性用的是孙大光的揭发材料。说罢,问我母亲有
何感想。母亲说“对此,我只能服从,而不能赞成。”“有关领导说:“服从就好
。以後对您及章家会有所照顾的。”

      从府右街出来,母亲默然不语,两手冰凉。她临终前还一再对我说,自己心
底还有一桩事。我知道母亲的心事。其实,父亲的事在57年夏天就完全、彻底地
结束了。我希望右派这个词永远保留下去。它永远属於章伯钧,属於我最亲爱的爸
爸。

      章女士的这个答记者问真是好极了,她用所亲耳听到的“统战部领导”的话
,说明了所谓“错划”一词的真正含义。她的最後两句话更是画龙点睛道出了一个
知识分子的心声和骨气。使人敬佩。

      回顾五十年的往事。从1950年起,中国的知识分子就有了“原罪”。变
成了所谓“旧知识分子”。因为你是从旧社会来的,所以就必须经过一番改造。於
是大学里便有了“思想改造运动”把知识分子整得死去活来。

      但是,难道工人、农民不是从旧社会来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是全从共和
国成立後才出生的?

      遗憾的是,当时的知识分子群的确接受了“原罪”,检讨惟恐落後,并且互
相攻讦,以求自保。从此以後,知识分子就成了历次运动的重点。反胡风运动打击
了几千个。加之马克思列宁主义统治了文、史、哲,大学里的文科事实上早已成了
一言堂,许多课程皆被取消。据说,北京大学的哲学系老教授都不能上课,天天做
检讨。

      这样迎来了1957年的春天。还在1956年,毛提出了“百花齐放,百
家争鸣”。在此鼓舞下22岁的王蒙写了一篇反官僚主义的小说《组织部新来的年
轻人》,解放军总政治部文化部的马寒冰看了,感到对双百方针忧虑,约同副部长
陈其通等四人联名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在1957年1月7日的《人民日报》上反驳
,受到了毛的轻微批语:“也许这四位同志是好心,忠心耿耿,为党为国,但意见
是不好的。”毛居然还直接为王这样一位小人物说好话:“小说是有一些小资产阶
级情调的,但没有政治上的错误。”2月27日,毛在最高国务会议上讲了《如何
处理人民的内部矛盾》,要大家帮党整风,提意见,信誓旦旦说“知无不言,言无
不尽。”等等保证“言者无罪”的好听话。他的话还不足以引起受过伤害的老年人
放胆说话。於是不但有《人民日报》的社论配合宣传,他又御驾亲征,到处游说。
例如,对文汇报的徐铸成握手言欢,大加赞赏,说:“你们的《文汇报》办得好,
琴棋书画,花鸟鱼虫,应有尽有,真是办得好。我下午起床,必先找你们的报看,
然再看《人民日报》。

      在他的一再诱编下,鸣放开始了。但不到一个月,他就变了脸,先在内部布
置,後来,在六月发表了《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文章的基调完全和他
自己当时国务会议上的相反。人们大呼上当受骗已经来不及了。大家往往注意到所
加的六条限制言论的所谓政治标准。其实,改动的地方还多得很。其中最为蛮不讲
理的是:

      “言者无罪对他们并不适用。他们不但是言者,而且是行者。”

然而,他们“行”在何处?还不就是上你的当,甚至是被你一再邀请、动员而说了
话,提了意见吗?这话的实质就是说: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将一个人划成右派,而把
一句话说成了谋反的行动!这篇被捧为“哲学论文”的文字其实质不过是他可以任
意地将一个公民划为“敌人”。承他宽大“作人民内部处理”没有痛快地消灭你的
肉体,而是划为贱民,累及亲朋,从此以後受尽无穷折磨。要不是他未能如愿地活
到120岁,恐怕上百万的右派及其家属是无一幸存的了。

      前文提到的三个人中,最冤枉的是那个马寒冰,为了诱人上当,对这个忠於
共产党政权,惟恐人们对之提意见的人,大加批判。逼得他服毒而死。其实他只要
再坚持一个月,满可以成为反右英雄的。

      而另两个人,不论是被毛支持过的王蒙还是被毛赞为最好报纸《文汇报》的
主编徐铸成都被打成右派。这类例子,举不胜举。完全可以说明他的阳谋诡计。何
尝有一点他所自我标榜的“阴谋”的味道?

      所谓“阳谋”无非是诡辩说他是“有言在先”的,是尔等右派的“阶级本性
”使你们不自量力“跳”出来反对“人民”的。其实,他何尝“有言在先”?他实
在是个一贯讲话完全不算数,自食其言的大阴谋家。

        但如果一定要为他的“阳谋”作个注解也还是可以的,不过得参照美国历
史学家WILLIAML·SHIRER的《第三帝国的兴亡》一书中对希特勒的
描写。他说希特勒的反犹、反俄等等其实在他的《我的奋斗》中早就说得清清楚楚
。谁叫西方不注意呢?所以希特勒才是阳谋的老祖宗。他的徒弟可远没有师父坦诚
。信奉的却是“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明白昭示他是讲“策略”即搞阴谋诡计
的。

      当然,一定要说他是“阳谋”还可以有一个说法,那就是从他以前的作品中
,多处可见的帝王思想。而奇怪的也正是一群自命为马列主义信徒的“革命家”会
把这位皇上捧上了台。後果是一场人类的浩劫。

      还有就是他的大作《湖南农民考察报告》,从该文中可以欣赏到他对“痞子
运动”的赞扬和热衷。的确,他一定也明了像义和团那样的痞子运动,用来对付真
刀真枪的敌人是完全无用的;然而,用来对付手无寸铁的人民却实在太妙了。所谓
群众专政,其实就是他自己也承认的“和尚打伞,无法无天”,而这不正是他的一
贯手段,何必要到文革时发展到广西那样大规模吃起人肉来才看出来呢?

      居然有一些回忆文章(我相信所回忆的事实有其真实的地方,但立论的观点
却是完全错误的。)将基调定在:具有诗人和哲学家气质的领袖,在做社会改革的
实验!好一个实验,医生拿一个病人试验尚且不行,却可以千百万人民的性命来“
实验”。而抛弃一切法制,把最无知识的人唆使、煽动起来,贯彻他的意志。这不
仅是向封建专制的倒退,简直是倒退到了野蛮社会!

      在百万右派贱民中,并不是都曾“鸣放”即胆敢对共产党提意见的人。他们
中的大多数还是在运动後期,在他定下的百分比下,硬是逼迫各单位负责人按比例
划的,也实在是出於自保。上海某大学的党委书记对柯庆施说:“我们工科院校,
恐怕没有这么大比例的右派。”柯回答说“你就是。”

      但我所知道的右派们,其绝大多数都仅仅是得罪了党团员、或者连得罪都谈
不上,仅出於後者的嫉妒等人性的最卑劣原因而遭打击的。

      这场运动结果是万马齐喑、再也无人敢讲真话的局面。而这个局面不也正是
毛所要求的吗?在世界历史由集权专制走向民主的总趋势下,要想走回头路,除了
愚民还能有什么办法?《毛选》第五卷中,有一段自供:“有几位司局一级的知识
分子干部,主张要大民主,说小民主不过瘾。他们要搞的大民主就是采用西方的议
会民主、新闻自由、言论自由那一套,他们这种是主张缺乏马克思主义观点,缺乏
阶级观点,是错误的。”这就明白昭示,他的政治是不容言论自由的,新闻和言论
是不可自由的!他对吴冷西也明确地“我们现在实行的是愚民政策”见《荆棘路》
P117李慎之回忆吴告诉的话),而愚民当然要打倒知识分子。所有的右派正是
按他下达的百分比划定的。无所谓“错划”。

      古代的开国皇帝、专制明君还有一个“明”字。可是他哪里有这点明呢?於
是上昏下庸搞出了三面红旗,饿死了几千万人,还吹赶超英、美不需十五年。这句
口号还客气得很呢,因为他自称“一天等於二十年”,那么岂非十几天就可赶上吗


      到了这条死路上,单靠“自然灾害”,即套用孟子几千年前就批评过的“人
死则曰,非我也岁也!”的伎俩和硬性压制彭德怀的办法是不解决问题的。於是有
了1962年初的七千人大会。会上除了林彪仍为毛大唱赞歌外,都无好话。他虽
被迫检查,也制定了除彭案外右派要甑别的政策,但是他几滴鳄鱼泪一流,就免去
了被弹劾或罢免的结果。可是不几天,宝座一稳,就翻了脸,八月,推翻了甑别政
策,九月,提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阶级斗争必须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
。”将责任完全推向基层,推向臆想中的阶级敌人。最後由“四清运动”开始,走
向了“文化革命”这条使中国人民遭受空前(但愿也是绝後的)浩劫之路。他的部
下也几乎被他自己在认为已到了兔死狗烹之时了,而赶尽杀绝。

      他死了以後,幸而没有儿子可以传位(否则,难免像朝鲜)而他的宝贝老婆
又太不得人心,於是有了今天的局面。

      平反一举其实是出於对文革中被打倒的大量党内的干部的,要不然的话,连
政府都无法运行了。当然,也因而便宜了右派。可是当时主其事者、中央反右办公
室主任不正是这位“改革开放总设计师”吗?他怎肯为右派平反。於是才发明了一
个新名词曰“改正”。保留了几个不“改正”的右派以作为反右运动仍然是必要的
,残害了上百万人仅仅是“扩大化”的“错划”,天下居然有这样的政治逻辑,又
居然被这些当年的受害者所承认。真是愚民政策的一大伟绩!其实,与其说承认被
“错划”还不如明白其实是被“错改正”了。因为他的本意是要解决其文革中被打
倒的同事们。幸而党内还有些比较开明的人士如胡耀邦等,在十分艰难的努力下才
勉强地,很不彻底地解决了右派恢复工作的问题。

      两位反右派运动的主将,一个早就发明了“阳谋”一词想将此运动划上句号
,然而不行。第二个在二十年後创造了“错划”,难道这就划成句号了吗?□

相关文章
作 者 :吴凌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03年8月20日15:46
关闭窗口